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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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驚春沒有拖延的意思。

  其實夏嫂要求的手機啊足球啊遊戲機啊什麼的,都好做。莫驚春腦子裡已經勾勒出詳細的步驟,需不需要骨架,多粗細的竹篾如何紮成骨架,要哪種紙,什麼部位應該怎麼捫更為平整,上色怎麼調——林林總總,他在腦子裡已經預演過許多遍,也嘗試了一天,但就是……

  莫驚春左手握住右手腕,越來越緊,越來越用力,直到難以放鬆的右手驀地鬆開,一根兩指寬的竹條掉在地上。

  明明近乎無聲,莫驚春卻覺得那竹條掉地的聲音震到他的耳膜里,轟鳴之間上頭的熱血涌動,持續的嗡嗡聲難以停歇。直到莫星河小小的溫熱的身軀挨近他,脊背靠在他的手臂上,莫驚春才仿佛自夢魘之中驀地掙扎出頭了一樣,大大喘息了兩口,看背對著他扎紙馬的莫星河。

  小小的手指頭上下翻飛,莫星河在新紮一隻紙馬的骨架,有條不紊,初具雛形。他不需要照圖紙圖形,他心裡自有感覺,知道要怎麼將那些竹條彎繞起來,就能達到他想要的形狀效果。

  一如他莫驚春小時候。

  在紙紮作方面表現出來的,驚人的,所謂天賦。

  那時候他父親也是這樣坐在他的背後,像堅實的靠山,低垂的視線穿過他的肩頭,落在他上下翻飛的手勢之中的吧?

  他當時在想什麼呢?欣慰莫家紙紮後續有人?還是像他現在這樣,察覺命運將自己侄兒推上與他相似的命運軌道之中,陷入複雜的惋惜和提前的擔憂?

  莫驚春心頭想法多多,瑩瑩繞繞,眼風之中總覺得他父親坐在他身側的另一張馬紮上。那張馬扎是他父親專屬,之前被長年坐得凳面發亮,現在那張馬扎還在他父親生前常在的位置上,靠著牆,但亮面早就沒有了。

  物是人非,只是他的幻覺。

  莫驚春深吸一口氣,撿起掉地的竹條。

  「莫……老闆。」

  囁嚅的聲音在店門口小小聲響起。

  莫驚春抬頭,看到店門口不甚自在的喬芒果。莫驚春想到昨夜裡他對人太過苛責,明明不知者無罪,可以好好解釋一番的,他在那當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小喬姑娘,吃過早飯沒有啊?」莫驚春儘量叫自己臉上的神色緩和一些,這一來,就相當於給喬芒果台階下了。

  喬芒果臉上浮現高興,進來的步子也輕快了很多,把莫驚春父親專屬的那張馬扎拿起來,放到莫星河身旁,坐了下來。

  莫驚春嘴唇動了動,但沒說什麼。喬芒果高高興興又誠誠懇懇地跟他道歉:

  「莫老闆,對不起啊,我想了一天一夜,覺得我昨晚表現得確實太不尊重人了、太過分了些,我向你道歉。」

  說著站起來,衝著莫驚春深深鞠了一躬。

  莫驚春下意識避開她鞠躬的方向,客氣笑一笑,「沒什麼的,我理解小喬姑娘想要出好作品的心。」

  創作者的熱情和大膽,他自然也是能感同身受的,但不免還是帶點兒過來人的爹味,勸了一勸,「雖然但是,還是希望小喬姑娘能夠往正能量方向靠一靠。譁眾取寵能紅一時,作品有底蘊才能紅一世。」

  喬芒果用力點頭,「莫老闆,我來其實還有一件事,就是……我還是想要拍你做紙紮的視頻。」

  眼見莫驚春抬頭看她,喬芒果又趕緊解釋:「但不會像昨晚那樣了,你放心,我已經反思過了!我昨晚在同平台網站查了一下,我發現沒多少人拍過紙紮這個主題,我就想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把你的這個過程,一張紙怎麼變成一個紙紮作品,給拍出來,放到我的視頻號里。你放心你放心,我不會再像昨晚那樣,走恐怖片的路子了。」

  莫驚春垂下眼,「那你想以什麼形式?」

  喬芒果茫茫然,「可能是紀錄片?」

  莫驚春心裡的弦動了一動。

  喬芒果因為沒想好,自己也不太確定,說出來的話就沒什麼底氣,「我那個視頻號啊,總起不來,但是起不來也要更新啊,要不按照大數據的算法,我連個出頭的時候都沒有。我現在也不知道能拍啥,就只能想一步是一步吧。」

  莫驚春看她煩惱,想到莫問枕昨天夜裡曾在家門口訓斥喬芒果,說她那些譁眾取寵的視頻怎麼抹黑了他們這些南方老百姓的形象,傷害了他們這些南方人的感情,她怎麼敢還想拿他們的祭祀風俗做噱頭,再產出一個醜化他們的視頻的?

  喬芒果被訓得抬不起頭,哭著跑回房間。外賣到了都沒下樓拿,在窗口抽抽搭搭放了綁著竹籃的繩子,提上樓的。還被莫問枕看到了,又嘲笑她懶。


  莫驚春無奈,把手裡的竹條遞給喬芒果看。

  「老一輩的紙紮作工匠手上,都有功夫的。像我爸那樣……」說到這裡,莫驚春頓了一頓,覺得喉間艱澀,吞咽了一下口水,低咳了一聲,才覺得嗓子沒那麼緊,「自己劈竹篾,從一根竹子,劈成塊,再成條,最後需要多細的蔑,都是親手劈出來的,不是買的半成品。」

  莫星河隨著他的講述停下了手裡的活兒,轉過身來,一雙星星碎碎的眼看著他。喬芒果也十分感興趣。

  莫驚春微微一笑,「按照傳統技藝手法,一個紙紮作品要經歷扎、捫、寫、裝四個步驟——扎骨架、捫紙皮、上顏色、做裝飾。我們莫家以前做的紙紮名揚省城,是因為我太爺爺做獅頭做得好。」

  喬芒果困惑,「獅頭?舞獅的頭嗎?紙紮不是只燒給死人的東西嗎?」

  莫驚春搖頭,「不拘生死,獅頭、花燈都屬於紙紮呀。我太爺爺做的獅頭不止在兩廣聞名,還遠渡南洋展出過。但那手藝卻沒傳紮實,到我爺爺那代,已經沒落了些,我父親更是……沒接好衣缽。為了生計,也只能著重在祭祀用的紙紮——也就是你說的燒給死人的東西這塊了。」

  莫驚春說完,看著高掛在牆上的獅頭,惋惜一嘆。

  喬芒果和莫星河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喬芒果問:「那……莫老闆會扎獅頭嗎?」

  莫驚春恍惚了一下,倒是有人搶先幫他作答:「會啊,怎麼不會?」

  莫問枕的外套勾在手上,搭在肩上,吊兒郎當打著哈欠走到紙紮鋪裡頭。

  「要不他怎麼是在祖宗面前被點了名的那個呢?他那雙手啊,做什麼紙紮都栩栩如生。」說完又不太肯定,問喬芒果,「栩栩如生是這樣用的吧?就是做什麼像什麼,別說死人信了,連活人有時候都能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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