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喊什麼,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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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爛甜瓜,章建設卻不滿,嘮叨說,你們真是沒用。又發怒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糖尿病,還買水果,這是讓我服糖自盡?

  老章一時說服肉自盡,一時又責怪家人讓他服糖自盡,反正全天下所有東西都有毒。

  楊小紅忍無可忍:「你不吃就不興我和喜悅吃,我們不是人?」

  吃過晚飯,章建設又打扮得風流瀟灑要去砂一盤貼面舞,楊小紅忽然道:「我找到工作了,在喜悅他們公司做保潔,正好就近照顧么女。你不是擔心盧波過來纏嗎,現在好了,我二十四小時和她在一起。」

  章建設的心早漂到舞場的輕舞飛揚紅男綠女上,對這事完全沒興趣,只說:「找個工作混混也好,反正你在家也沒什麼事,正好多一分收入,走了,我去散步,最近不怎麼運動,身子骨好象生繡似的不得勁。」

  楊小紅又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對了,我今天入職,公司提前預支了兩千塊工資,我已經轉給喜悅二叔看病。」

  章建設臉色大變:「老二說什麼了?」

  楊小紅:「沒什麼,她二叔正在打牌,應一聲就掛了。」

  章建設還是不塌實,也不出門,直接溜進衛生間。楊小紅躡手躡腳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隱約傳來丈夫說話的聲音。

  顯然,老章正在和二弟對口供。

  好半天,他才從衛生間走出來,伸了個懶腰:「我身上沒氣力,就不出門了。」便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一邊看電視,一邊偷看妻子,顯得很心虛。

  而楊小紅則坐他身邊玩手機,直到晚上十一點才上床睡覺。

  夜已經很深了,肖聽芷約會歸來,手裡提著一個香奶奶的口袋。那男的還是纏著不放,死活要送給她。

  肖聽芷沒有辦法,只得半推半就地收了。

  包治百病。

  肖聽芷喜歡包,喜歡首飾,喜歡名牌衣服,喜歡手錶,凡是奢侈品她都喜歡。這是一個女人,尤其是容貌八十分以上女人的天性。她喜歡這些金光閃閃的事物,和閃光後面蘊涵東西。肖姐屬龍,西方奇幻故事裡的巨龍史矛革。

  但她實在對相親對象喜歡不起來,那人太黏糊太沒有氣質,實在沒有心跳的感覺。她從高中起就遇到過無數諸如此類的表白,早就免疫了。

  相親是什麼,相親就是世界上感情經歷最豐富的女人和經歷最空白的男人強行捏合在一起,能有共同語言能相處融洽才怪。

  此番這個對象,她想了想,覺得不合適,打算找個恰當的時機回絕了吧。

  分手還是朋友,彼此留一個好印象就是。

  正想著,計程車停下,到家了。

  肖姐人長得美,愛打扮,氣質幽雅,舉止得體,和她相處讓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特別是最近升職後,她更是給人以事業成功人士,邁步進入中產的感覺。

  其實她的情況不是太好。

  肖聽芷租住在永豐,這裡以前是老城區,本還繁華。但幾十年下來,房屋都顯得破爛,現在更是進城務工人員的聚集地,三教九流都有,環境那是相當差的。

  肖姐每次出門,都會被一群閒雜人等用眼睛直勾勾地看得心裡發毛,特別是在電梯這種封閉空間中,和不三不四的男人緊挨在一起,那種感覺分外強烈。

  今天回來得晚了,周圍的燈光也暗,她有點害怕,抱著包,快跑,一口氣跑進電梯,還好裡面沒人。到了七樓,喘著粗氣摸索出鑰匙,打開房門。

  裡面的燈亮著,顯得窄弊凌亂。兩室一廳,五十平米。飯廳兼做客廳,衛生間小得僅容她騰挪轉圜,稍微胖些就會憋屈憋悶。

  住在這裡,那才是真正的蝸牛,而這套房就是背上沉重的殼。

  現在是夏天,屋裡悶得像烤箱,但牆壁上卻有水跡滲出來,讓家中始終瀰漫著霉味。

  肖聽芷看到家裡亮著,搖搖頭,暗想:又忘記關燈了,好熱……不對……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心頭。

  是的,不對勁。空氣中除了霉味還有劣質白酒和菸草的味道,茶几上還擱著花生米、吃剩的泡椒鳳爪,半瓶瀘州二曲,半包紫雲。

  正在這個時候,從衛生間裡走出一個膘肥肉滿護心毛的叼著菸捲的花褲衩男人,他一邊走一邊摸著大大肚腩,響亮地打了個飽嗝。

  肖聽芷發出歇斯底里尖叫:「啊!」


  男人被她的尖叫嚇得菸捲都落地上:「吼什麼,我要吃人嗎?叫爸爸!」

  肖聽芷沉著臉,拉開家中的箱箱櫃櫃,甚至連冰箱也不放過,一時間,家中全是乒桌球乓聲音。

  男人:「別翻了,你這家裡除了衣服就是抹臉上的瓶瓶罐罐,都沒值錢的東西,送我都不要。」

  「值錢的東西?」男人說到這裡,肖姐抽了口冷氣,回頭朝入戶櫥櫃看去,放那裡的五個包不見了。

  肖姐怒問:「我包呢?」

  男人:「哦,你說放那裡的幾個包啊,又土又老氣,我這次來得急沒帶錢,就送去典當行賣了,死當。還真沒想到這種破爛玩意兒還有點貴,一千一個。」

  「什麼,一千一個,你……你就賣了。」肖姐頓覺天旋地轉。

  五個包都是國際大品牌,有古奇,有驢牌,有普拉達。有桶包,有手槍包,有背包,最便宜的那個也是蔻馳,都是追求者送她的,現在都以一千塊的價格賣掉?

  看肖姐面容慘白,男人不塊:「怎麼了,賣你幾個包又怎麼了。老子抽菸喝酒吃飯不要錢啊?怎麼了,我……是不是賣便宜了?」

  肖姐:「最便宜的那個也值八千,最貴的那個四萬八。」

  「啊,媽的,被騙了?老子抽死他們!」男人氣急敗壞,又硬嘴:「這次是給你這個不孝子一個教訓,深刻嗎?拿來吧!」

  話音剛落,他就搶過肖聽芷手中的包,一翻,把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倒了一地,嚷嚷:「這個值多少錢?」

  肖聽芷氣得一身都在顫抖:「你這是幹什麼呀?」

  「幹什麼,你說我幹什麼?」男人罵道:「我謝桂堂五十有四,沒飯吃了,找你養老天經地義,這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忤逆的不孝子,這次看你怎麼躲?」

  肖姐:「謝桂堂,你姓謝,我姓肖,我憑什麼養你老?當年你拋棄我媽和我的時候想到過有今天嗎,你哪裡還有臉來尋親?」

  謝桂堂不屑:「我管你姓硝還是姓鹼,謝素蓉,只要你血管里流著老子的血,就得養我,你這些屁話跟法官扯去。我聽親戚說你肖聽芷現在升官了,是什麼大主任大部長了,發達了,怎麼還住這種爛房子?不對啊!」

  「我住什麼樣的房子你管不著,這裡不歡迎你,現在請你離開。」

  「喲喝,你還趕我了,我今天就不走了怎麼著,報警吧!看等下公安來,是譴責你這個不孝的東西還是譴責我。攆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皮痒痒了!」謝桂堂揮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抽下子。

  肖姐把臉一揚,咬牙切齒:「你打,你打呀,小時候你打我還少嗎,我都記著呢,永遠也忘不了。」

  看到女兒眼睛裡的桀驁和堅強,謝桂堂哼了一聲:「都是大人了,我打你做什麼?今天是咱們父女團圓的好日子,不跟你扯有的沒的,喝酒不,陪我整兩杯。」

  肖姐沉著臉進臥室,把門一摔,趴在床上就無聲地流起淚來。那天她從商場出來接到帶著鄉音電話就感覺不對,這幾日都處於不安之中。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是的,謝桂堂這個老渣男就是她的父親。

  自肖聽芷有記憶起,謝桂堂就和她媽媽成天吵嘴打架,最後更是拋妻棄子,滿世界浪蕩。聽人說,他一會兒在外省某地挖煤,一會兒在沿海服裝廠踩縫紉機,一會兒又和某人同居了,一會兒又不想奮鬥當了那個富婆的上門女婿……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肖姐媽媽拉扯著女兒實在活不下去,只能帶著她回到娘家,辛辛苦把孩子養大,送入大學,後來因為操勞患病去世。

  肖聽芷永遠記得父親當年的決絕和狠心,永遠記得自己小時候因為成長在物質匱乏的單親家庭所受到的世人的白眼和排斥。

  她恨,她永遠不能原諒。

  如今謝桂堂老了,沒有勞動力了,卻要來讓自己養他的老,哪來的臉?

  外面,老渣男在喝酒,發出愜意的抽氣聲;又把花生米咬得噶崩響動,接著是一聲喊:「你怎麼沒買電視,沒電視我看什麼呀?破地方,還主任呢,混得狗都不如。」

  肖姐哭了不知道多久,這才昏昏沉沉睡著。

  半夜裡她去了一趟衛生間,看到謝桂堂還在喝酒,滿地都是菸頭,煙霧滾滾,客廳里各種味道混在一起,層次豐富。他渾身大汗,脖子上掛著濕毛巾:「好酒,喝了咱的酒啊,上下通氣嘴不臭。」

  第二天早上,肖姐化了半天妝才勉強掩蓋住臉上的疲倦和傷感。想起被父親搶去的包,她慪氣,早飯沒吃就出門上班。


  謝桂堂在小區外面的一家湯鍋店吃飯,又喝起了酒,遠遠看到她,就喊:「謝素蓉,過來把錢付一下。」

  肖聽芷不理。

  沒吃早飯,餓得受不了,到辦公室後,肖姐沖了一杯糖開水,正喝著,小湯挨過來:「肖姐,有一件事想問問您。」

  肖姐:「什麼事?」

  小湯:「姐你的爸爸是不是師大退休教授,年輕的時候還在斯坦福留過學,教英語的?」

  肖姐:「是啊,怎麼了?」

  小湯:「姐,咱爸有沒有興趣辦個班教小孩子外語?」

  小湯解釋說,事情是這樣,她有個親戚創業搞了個培訓班,專門為出國人員短期突擊口語服務。現在好的老師稀缺,就想起肖聽芷說過她父親的情況,想聘請老人家去公司上課。畢竟是老牌公派留學生,重點大學教授,著作等身,德高望重。又有海外學習和生活經歷,口語自然差不了。老頭只要肯去,那就是一塊金字招牌,待遇絕對優厚。

  她這一說,辦公室其他幾個女孩子都湊過來,道,好呀好呀,最近出國務工人員很多,我家親戚就有不少去非洲的,什麼埃塞呀坦桑啊剛果啊,還有西非的。對了,西非好象是說法語的,肖姐,咱爸的法語怎麼樣?

  肖聽芷細聲細氣:「我爸法語也很好的呀,他大學時就讀原版巴爾扎克和雨果。」

  眾人都是一通讚嘆,說,不愧書香門第,也只有這樣的家庭才培養得出肖姐這樣優秀的人。

  肖聽芷得意:「小湯,我爸每天看書游泳旅遊還要參加國內各種學術會議,怕沒有時間。再說了,老人辛苦了一輩子,正是享福的時候,我們做子女的怎麼忍心看他操勞。不像有的人,一把年紀了還讓父母出來打工幫著還按揭。」

  說著就看了一眼拿著抹布進來搞衛生的保潔阿姨楊小紅。

  正在這個時候,肖聽芷電話響了,竟是父親謝桂堂的。

  她忽然心虛,忙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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