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外婆,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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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嘉禮知道自己的情況後一夜沒睡,曉棠便抱著孩子,睡在了他的病床上,也是睜著眼睛到天亮,

  後半夜,賀嘉禮沉默的躺在她身側,環抱住了曉棠,一家三口,擠在一起,被窩裡暖呼呼的。

  明明是不能共患難的關係,卻偏偏被苦難綁在了一起。

  真像是末日到來了。

  第二天醫院又覆核了一遍,確認不是誤診,的確是甲狀腺癌里會致死的那一小部分。

  賀嘉禮不得不認命,曉棠卻在震驚後,意外的冷靜了下來。

  在死亡跟前,過往的情愛恩怨忽然顯得無足輕重。

  孟曉棠與賀嘉禮難得安靜的度過了一天,沒吵沒鬧。

  似乎在生死關頭,賀嘉禮也終於成為了穩重男人,他還安靜的思考著,要把家裡唯一一套老房子留給豆豆,這件事務必要在他死之前過戶給唯一的兒子,這讓孟曉棠泣不成聲。

  她不能否認自己愛他,他曾是她唯一不需要算計得失也想在一起的男人。

  她原本以為那死去的愛情,此刻在一點點復燃。

  但他是不是還愛著她,曉棠不知道。

  可如果人生還有那麼一次飛蛾撲火,那對孟曉棠來說,就是現在。

  楊寧的家裡,

  玄關處亮著燈,可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孔翎上聽完這兩天的事情,與孟曉棠坐在地上,依然靠著牆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孔翎上才發問,「你們要回老家嗎?」

  「暫時不,這裡的醫療條件更好,想多轉轉,萬一,他還能好起來呢?都說這病本來不至死的,就是他,一直運氣差,錢賺不到,還是早死的命,就是一張好看的臉,現在全無用處。早知道,我就不該跟他結婚,豆豆以後沒了爸爸,可怎麼辦。我又要去哪裡,再給他找個爸爸呢。」

  曉棠苦笑著,眼裡沒有淚水,最愛流淚的她,此刻卻忽然哭不出來了。

  孔翎上幫曉棠收拾東西,很快幾個大箱子堆在了門口。

  「要不你們回來住?」

  曉棠搖搖頭,「白天,我們定下了郊區的一套一居室,是咱們最初住的那個小區,但比之前那間要寬敞很多。」

  「之後你們怎麼生活呢?慶城物價高。」

  「你忘了,我現在能賺錢,就是...」曉棠有些歉意,「可能沒辦法幫襯你了。」

  孔翎上本來也不樂意花孟曉棠的錢。

  現在正好。

  孟曉棠帶著豆豆走了,這個家裡失去了所有她的痕跡,走之前對翎上也很疏離,不似前些日子那麼親密,幾個巴掌,還是打出了隔閡來。

  家裡沒了曉棠的聲音,也沒了豆豆的哭鬧,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讓孔翎上很不習慣,她蜷縮在沙發上,安靜的看著月色,看著日出,看著一天天的紛繁輪轉,世界似乎與她無關了。

  她找到了一份飯館傳菜的簡單工作,可是端盤子的時候不小心手腕脫力,菜汁灑了客人一身,她被老闆罵了一頓,日子好像又回到了老家時候,可現在的她,已經受不了自尊如此被人揉捏,很快,她放棄了這份工作。

  轉而再去送外賣,可惜做了幾日,手腕因為長時間騎車的動作,還是腫了起來,麻酥酥的脹痛讓她難以忍受。

  現在哪裡有不需要用手的工作呢,壓根沒有嘛。

  孔翎上有些掙扎不動了,這次命運好像把她逼到了絕路。

  她第一次理解了楊寧,原來一個人無法被社會接受,又要獨自活下去的生活,是這麼孤寂無望。

  她在深夜給楊寧打通了電話,想問他,你最近如何。

  楊寧顯然過的很好,詩集已經在國外出版,版稅雖然不算多,但足夠他生活,洛洛一邊對楊寧的事業日夜操心,一邊與其他男孩打得火熱。

  楊寧問,「孔翎上,你最近好嗎,在做什麼?」

  「我很好,我就要去唱歌了。」她雙目無神的看著遠方,隨便扯了個藉口。

  「唱歌?」

  「我唱歌很好聽。」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嗯。」孔翎上回答的心不在焉,眼神一直看著遠處的窗外,第一次發覺,燈火闌珊的街景原來這麼美。


  她忽然問他,「過去那麼艱難的日子,你是怎麼自己熬過來的?」

  「我沒熬過去,我是打算一了百了的。」

  孔翎上無聲的笑笑,她現在懂得他的心情了。

  電話里兩端都有好一會的沉默,

  楊寧說,「那祝你,找到自己的生活,有機會,我也想聽聽你的歌聲。」

  這是楊寧的最後一句話,電話里好像有洛洛進門的歡笑聲音,而後電話便倏然掛斷,

  手機里同時彈出一條微信,是老家警局處理抵押老房事務的那位女警發來的,她通知翎上老房將要進入抵押不動產權的覆核流程,女警人很好,用詞委婉,提示翎上該把錢還給債主了,不然老房很快會易主。

  可她現在哪裡有錢?曉棠那邊也完全指望不上。

  翎上對著微信看了幾分鐘,手腕忽然失力,手機陡然滑落,摔在地上。

  她沒去撿手機,任由它滑到了角落裡。

  而後就這麼曲著膝蓋,把自己緊緊抱著,自從手腕骨折後,她瘦了不少,乾巴巴的,食不知味,在與金百祿分手後,頭髮又剪短了,現在更像個毛小子,與在老家時,差不多的模樣。

  她還是過去那個孔翎上,掙扎著改變,卻無處改變,甚至還不如過往。

  誰能來救救她呢?

  誰能來救救這個無能的自己呢?

  楊寧的聲音那麼遙遠,就好像他與孔翎上未曾見過面那麼遙遠。

  金百祿的臉龐也在回憶里變得陌生。

  孔翎上一直坐到深夜,她把清洗過的那條豆豆尿過的被單,撕開成條,死死繫緊,在楊寧當初自盡的那條房樑上,上吊了。

  翎上被吊著,雙眼因為缺氧冒著星星,指尖開始發麻,下肢無力,似乎在微微痙攣,身體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她強撐著眼皮,額上青筋暴露,依然死死盯著窗外那抹滿是燈火的街景,她要自己最後記住的,是人間有光的回憶。

  她沉浸式感受著大腦缺氧和血液將要停止的窒息感,心底希望斷氣的時刻到的快一點。

  可是忽然——「砰砰砰」的聲音從玄關處傳來,

  有人在大力捶門,翎上的腦子裡閃過金百祿,心裡還想再見他最後一面,可惜來不及了。

  視野在漸漸昏暗,意識越來越輕。

  玄關處安靜了好一會,傳來了幾次按密碼的聲音,那人竟然識破了翎上家的密碼?

  是曉棠回來了嗎?

  翎上模糊的意識里想起曉棠,還想要與她道歉。又忽然反應過來,不對,不會是曉棠,曉棠不會敲門,她知道門密碼。

  那會是誰,孟長安嗎?

  也不會,她們自從那日在醫院裡吵翻,幾乎沒了聯繫。

  何況她那媽媽,又有什麼時候在乎過她們姐妹倆的死活呢。

  門終於開了,

  有人沖了進來,是個男人,他在叫翎上的名字,直到看清孔翎上上吊的模樣,才發出一聲大喊:閨女!

  竟然是孔爸爸,孔翎上感覺到自己的一雙小腿被爸爸死死抱住,很快軟綿綿的倒在他的懷裡。

  而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人在醫院急診部,打著吊瓶,喉嚨干癢,脖頸處的皮膚都破了皮,塗抹了碘伏,手一碰,有些生疼。

  孔爸爸坐在翎上身側,半眯著眼要睡著了。

  翎上看著爸爸的模樣,忽然哭了出來,在想著,原來她的爸爸不是沒用的人,是她的爸爸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聽到抽泣聲,孔爸爸立即清醒過來,心急的查看女兒,為她抹淚,心疼的數落她,「你說說你嘛,有啥想不開的?幹嘛要尋死呢?哎呀,爸爸要是晚來一步——」

  孔爸爸哽咽了下,「——咱們爺倆再見不到了,幸好啊,幸好,老天爺讓我病一場,還能換來我女兒的命,值個了。」

  父女二人相對痛哭著,仿佛渡了一劫,翎上哭到一半,才想起問孔爸,「你病一場?什麼病?」

  孔爸爸最近身體不舒服,便去醫院瞧了瞧,發現是結腸處發生病變,有癌變前兆,需要做個小手術,手術說小不小,雖然是微創,但需要身邊有人,能照料幾日。


  思來想去,他捨不得花錢請護工,便想起來孔翎上這麼個便宜女兒,電話打不通,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問了孟長安,女兒住在哪裡。

  也好在孟長安把房子密碼告訴了孔爸爸。

  不然...這世界怕是再無孔翎上。

  孔翎上因為當時吊的很緊,嗓子沙啞,整個人死過一次,滿身無力和頹喪氣。

  孔爸爸第二天陪她回了家,說什麼都不允許她自己一個人待著,不斷開導她,「你要這麼想,爸爸還有個二手書店,你以後去幫忙,安心吶,哪有活不下去的人呢,最差,還有爸在呢。」

  翎上心中感動,想不到自己活到三十多歲,才得到了父親的愛與關照。

  心底有些唏噓。

  孔爸爸的出現暫時平復了翎上的情緒,她要父親儘快去手術,自己可以照顧他。

  父女倆暫時住到了一起去。

  孔翎上對爸爸照顧的很仔細,手術後,孔爸爸前幾日只能喝湯,她便變著花樣的做湯喝,

  她做過廚子,手藝不差,孔爸爸對味道很滿意。

  可恰恰也是這手藝,讓他發怒。

  連續喝了兩周熱湯,孔爸爸恢復的慢,心裡有些矯情,熬不下去了,要翎上做點飯菜來,

  可他年紀不小,復原力不大好,去醫院複查時醫生建議還是要喝湯養養,孔爸心底存著僥倖,孔翎上也挨不住父親的軟磨硬泡,便做了頓清淡的飯菜。

  然後讓孔爸爸出現了排便不順的情況,鬧得他渾身難受,而後任憑孔翎上再怎麼做湯,都無濟於事,不得不再跑醫院。

  或許是病痛糟心,或許是兩次遭罪讓孔爸爸把這些憤怒埋怨到了翎上頭上。

  回家路上,他一直數落女兒,說既然是她照顧自己,就應該看住他的,管住他的嘴,不然也沒必要遭兩遍罪,他說他感覺自己越來越虛,要死了一樣。

  「不會,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孔翎上本想忍忍算了,

  「長命什麼?!你也不看看我瘦成什麼樣子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這個歲數,死的人最多!」

  孔爸爸越說越氣,竟然在到了家樓下時,伸手推了下堅持閉嘴不搭茬,始終沉默的翎上一把,「你是聾了嗎!我跟你說話呢!」

  孔翎上火氣一下子被拱起來,指著孔爸爸喊,「你自己嘴饞還賴到我頭上?!活該你遭兩遍罪!」

  孔爸爸的脾氣也湧上,抬起拳頭給了孔翎上一拳,把她瞬間打倒在地。

  把女兒打趴下後,似乎還不夠解氣,孔爸並沒停手,反而騎在了翎上身上,呼她巴掌,「反了天了,你還敢罵你老子?!」

  孔爸年紀雖大,卻是男人,讓孔翎上毫無反擊力,長到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挨打。

  她的親爸爸下手這麼重,仿佛要把她捏碎一般,挨打時她看著孔爸爸猙獰的臉龐,仿佛看到了曾經騎在蕭大爺身上毆打他的自己。

  孔翎上頃刻恍然,

  原來,她跟她的爸爸是這麼相像,連下手的角度都一模一樣,都喜歡把人打倒在地,占了上風後,再去死死的打。

  他們是親父女,她果然繼承了與他一樣的脾氣。

  好在小區內巡邏保安及時把瘋狂的孔爸爸拽走。

  孔翎上爬起來,發抖的擦去唇邊血跡,委屈不已,抹著眼淚跑上樓,把孔爸爸所有的雜物從樓上扔了下來,很快修改了門鎖密碼,她再不要伺候他,再不要做便宜保姆。

  樓下的孔爸爸被保安攔著,才沒再出手,他自己也因為剛剛的行徑,導致結腸處小腹疼痛難忍,被緊急送醫。

  孔翎上不得不跟著去醫院,她跟護士幾次聲明,自己跟那個男人沒關係了,他以後愛找誰找誰去!

  鬧得最後,孟長安被醫生叫了過去,儘管她非常不情願,但還是去了。

  她到了醫院之後,給孔爸爸好一通罵,孔翎上才聽清,原來孟長安當年與孔爸爸離婚的理由,便是他家暴。

  孔爸爸脾氣很大,結婚後時常毆打孟長安,後來還毆打了不滿一歲的翎上,只因幼兒頻繁哭鬧,鬧得他心煩,便對幼小的女兒動手,孟長安對此忍無可忍,這才與他離了婚。

  沒人想得到,儘管翎上與父親常年不在一起,可他們卻越來越像,若不是斷了手腕,孔翎上直覺自己一定會在某一天,打死人,落得償命下場。


  她有這樣的爸爸,所有她才有這樣的人生。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那天死掉的好,

  老天有眼,讓暴力狂的女兒斷了手腕,翎上一路上腹誹,苦笑著,漫不經心的走在馬路上,她沒有目的地,她哪裡都回不去了,沒有前路,她又迷失了。

  翎上在路邊大排檔喝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想醉死街頭,就在她滿腹怨念之時,耳邊忽然想起了對面街頭歌手的歌聲。

  聽著聽著,翎上抹了把傷心淚。

  而後她拎著酒瓶,腳下晃晃悠悠地走向對面賣唱的那個小哥,

  小哥見她氣勢洶洶的過來,還以為這個女酒鬼要打他,下意識縮了下,才見翎上抬起手,直接奪走了他的麥克。

  然後她摔碎了酒瓶,腦子裡轉了幾秒,所有的悲痛涌了出來,情緒在慫恿她做點什麼,她需要一個出口,想了半晌,暈乎乎的她唱起民謠來: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裡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他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

  因為心裡早已荒蕪人煙,

  他的心裡再裝不下一個家....

  ....

  唱著唱著,她的歌聲引來了好些路人,注目讓她有了些許自信,發揮的也更為從容。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外婆李慧芳也站在人群中,伸手要去抓,外婆的人影便消失了,原來是幻覺啊。

  翎上仰頭望著夜空,這滿空的漆黑也是幻覺嗎?

  老家的星空與慶城的星空,該是一樣的吧。

  她的歌聲不知不覺變換了,想起外婆身上的氣味,想起來慶城後的委屈,忽而淚水洶湧,唱起了外婆橋:

  搖呀搖,搖呀搖,

  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一隻饅頭,一塊糕,

  搖呀搖搖呀搖,

  搖到外婆橋....

  我的外婆,你到底在哪裡呢....你來救救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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