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怒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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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淨跟著內監,走向乾清宮,心裡有一百個疑惑。

  為什麼要喊他過去?

  韓、錢二位閣臣,外加三法司三位堂官,足以先行定下錢謙益一案了,更何況,趙淨只是一個小小的吏科右給事中。

  前面的內監腳步飛快,不由得令趙淨心裡越發疑惑,以及擔憂。

  不多時,趙淨來到乾清宮暖房,站在門口便看到崇禎正對著他,臉色鐵青,含怒強忍。

  而韓爌,錢龍錫,喬允升,曹於汴,康新民分坐兩邊。

  趙淨雙眼微眯,心裡有了不好預感。

  內監邁過門檻,好一陣子,卻沒有通報趙淨進去。

  而暖房內,安靜無聲,似有無聲的對峙氣氛在瀰漫。

  『發生什麼事情了?』

  趙淨沉著氣,心裡不斷的思索著對策。

  現在的大明朝廷,朝令夕改是常事,任何事都能在下一刻發生變化。

  不多時,高宇順從外面進來,看也不看趙淨,踏入門內,進了暖房。

  在趙淨的注視下,他來到崇禎身側,低語了幾句。

  崇禎點頭,還是一言不發。

  在場的朝臣同樣沒有動作,幾乎全都面無表情。

  『好像在等什麼?』

  趙淨突然心裡一動,餘光後瞥。

  還在等誰嗎?

  沒讓趙淨疑惑多久,身後響起腳步聲。

  一臉淡漠,神情孤傲的溫體仁,大步來到了趙淨身旁。

  「皇爺讓溫尚書,趙右給事進去。」溫體仁一到,一個內侍就從門旁轉過身道。

  溫體仁率先邁過門檻,進入暖房。

  趙淨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微沉,跟著進門。

  『錢謙益一案』,或許今天就要定下來!

  「臣溫體仁/趙淨,參見陛下!」溫體仁,趙淨一前一後進門,同時抬手向崇禎見禮。

  崇禎沒有什麼表情,道:「免禮。」

  「謝陛下。」溫體仁,趙淨同時應道,放下手,立在原地。

  崇禎看著兩人,餘光掃過韓爌,錢龍錫等人,道:「三法司已經查明,錢謙益與天啟元年舞弊案無關,你們怎麼看?」

  趙淨早已經料到,故作沉思狀。

  朝臣問罪,向來不會單以『結黨』為罪名,多半是其中一項,現在錢謙益洗白了科舉舞弊案,基本上是等於『無罪』。

  溫體仁不說話,三法司他一直盯著,同樣猜得到今天要發生的事情。

  崇禎見兩人都不說話,雙眼怒意浮現。

  韓爌,錢龍錫,喬允升,康新民,曹於汴等人的目光都在溫體仁身上,等著他說話。

  所謂『錢謙益一案』是由溫體仁挑起來的,要結案,也得落在他身上。

  一眾人再次不說話,暖房裡如空無一人。

  崇禎強壓著怒意,道:「溫卿家。」

  溫體仁這才不情不願的抬起手,道:「回陛下,三法司向來公正,既然三法司斷定錢謙益並未涉案,臣亦無話可說。臣於京城如孤草在嶺,寸步難行;立於朝廷如獨獸懸崖,進退維谷。懇請陛下允准臣辭官,埋骨鄉里。」

  趙淨在一旁聽得眼皮直跳,心裡暗自佩服。

  溫體仁將他的『孤臣』形象樹立的越發充分了,同時還在向崇禎暗示『錢黨』把持朝廷。

  果然,趙淨眼皮抬起,就見崇禎鐵青著臉,目光直直看向三法司的三人。

  曹於汴微微皺眉,溫體仁說的好像他是自己,可明里暗裡都在指摘他們是『錢黨』,偏偏他還不好反駁。

  喬允升垂頭閉眼,仿佛睡著一樣。

  倒是大理寺卿康新民忍不了,直接站起來,大聲道:「陛下,大理寺判案向來公正,絕無偏私。此案發生在天啟元年,當年便已落案,當時臣尚且不是大理寺卿,喬尚書,曹中丞亦不在位,難不成,當時的三法司就為錢謙益徇私舞弊了不成?溫尚書嘴皮一翻,含沙射影,便將我等打成錢黨,我倒是想問問溫尚書,錢黨到底指的何人,是我,是喬尚書,是曹中丞,還是韓閣老,錢閣老!?」

  崇禎聞言,眉頭不自覺皺起。

  趙淨悄悄看了眼邊上的這位大理寺卿,真是好口舌啊,這番話,有理有據,將溫體仁又給堵了回去。

  溫體仁站著不動,置若罔聞。

  韓爌,錢龍錫並不開口,坐在那,仿佛置身事外。

  崇禎默默片刻,道:「溫卿家。」

  溫體仁緩慢抬起手,臉上孤傲更多,緩緩跪地,道:「臣,伏聽聖命。」

  趙淨看著跪在地上的溫體仁,心裡暗自驚疑。

  一個臣子,無措無罪,被朝野圍攻,孤零零的悲涼跪地,乞求歸養。

  這副畫面,別說崇禎,即便換做趙淨,都得心軟。

  崇禎沒有心軟,雙眼裡的怒意更多。

  一怒錢謙益結黨,朝廷群臣附和,圍攻溫體仁。

  二是這溫體仁無能,半點有用的說不出來!

  崇禎自然是想定錢謙益的罪,震懾朝臣,杜絕結黨的。

  但這溫體仁除了賣慘,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崇禎壓著怒氣,目光在一眾人臉上掃過。

  現在,又變成了他獨對朝廷眾臣了。

  「韓卿,」

  崇禎看向韓爌,語氣溫和了幾分,道:「你怎麼看?」

  韓爌站起來,思忖片刻,道:「陛下,錢謙益既是無罪,當開釋。」

  既然沒罪,就不能關在天牢里,放出來理所當然。

  崇禎不說話。

  韓爌站在那,沒有繼續。

  很明顯,崇禎不願意放過錢謙益,而韓爌代表的朝廷,想要為錢謙益脫罪。

  暖房內,又安靜了下來。

  趙淨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崇禎以及韓癀,錢龍錫等人。

  他已經將情況看的差不多了,心裡在不斷分析局勢。

  崇禎與朝臣明顯出現了對峙,難題沒有拋給溫體仁,實則落在了趙淨身上!

  趙淨手裡沒有實證,無法在崇禎面前揭露,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錢謙益脫罪!

  休想!

  趙淨低著頭,神情冷漠,心裡在急急轉念,思索著對策。

  「陛下,」

  在一片緊張的對峙氣氛中,錢龍錫站起來,打破了僵局,道:「臣以為,錢謙益雖是未曾涉入弊案,總歸是有失察之責,臣意,當下旨斥責。」

  斥責了事?

  崇禎目光凌厲,對錢龍錫這個『折中』舉措並滿意,是以他不接話。

  三法司的三人見狀,相互對視一眼,起身抬手道:「臣等附議。」

  趙淨看的心頭狂跳,雙眼大睜。

  逼宮!

  首輔韓爌,次輔錢龍錫與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御史曹於汴,大理寺卿康新民,聯合在一起,逼宮崇禎!

  這種事,就這麼活生生的發生在趙淨眼前了!

  趙淨大氣不敢喘,抬頭看向崇禎,果然,崇禎臉色鐵青一片,整個人氣的在發抖。

  趙淨猛的低頭,心裡急轉如電。

  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崇禎退後一點,錢謙益便能全身而退了!

  但他要是出來說話,那就是公然站在了朝廷的對立面!

  趙淨一時間拿捏不定,目光落在跪地的溫體仁身上。

  這位老老實實的跪著,半點聲音沒有!

  果然是只會黨爭的廢物東西!

  趙淨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崇禎。

  他可以依託嗎?

  哪怕是暫時的?

  趙淨看著崇禎,見他鐵青著臉,明顯有遲疑色,暗自一咬牙:賭一把!

  「陛下,」

  在靜寂之中,趙淨還是抬起了手,大聲道:「臣有話說。」

  一直沒說話的趙淨,突然打破了緊張的對峙氣氛,被所有人忽略的趙淨,頓時引來了幾乎所有人目光。

  高宇順萬分緊張,不停的給趙淨悄悄使眼色。


  而韓爌,錢龍錫,喬允升等人,同樣轉頭看向他。

  崇禎強壓著怒氣,瞪著眼道:「說!」

  趙淨組織了一下措辭,道:「臣近日奉命覆核逆黨崔呈秀案,從都察院調取了一些公文奏疏,其中發現有諸多彈劾錢侍郎的奏本,指稱罪名頗多。如果今日只是斥責結案,他日案發,臣恐有損陛下聖德,請陛下明鑑。」

  崇禎神色一頓,目中喜色一閃,道:「有何罪名?」

  趙淨道:「如侵吞地方錢糧,勒索地方大戶,強占官地營造店鋪,霸占湖利、強迫漁船網戶納常例,私和人命,逼奸良人妻女,出賣生員,霸占鹽利,通番走私,占奪故家寶玩財貨,毒殺和毆殺平民,占奪田宅等,計贓達三四百萬。」

  崇禎聞言怔了又怔,道:「你,你說的這些可屬實?贓款三四百萬兩?」

  這一刻,欣喜的崇禎懷疑他聽錯了。

  三四百萬兩,整個閹黨加起來的贓款都沒有這麼多!

  趙淨感受到了幾道冷漠警告目光,無視的繼續道:「臣不知真假,這些彈劾奏本,皆來自於都察院。」

  曹於汴頓時轉向趙淨,喝道:「胡說八道!你覆核崔呈秀案,為何會調取到彈劾錢侍郎的奏本?我看你是溫體仁黨羽,在為溫體仁構陷錢侍郎!」

  趙淨抬手向他,道:「回曹台長的話,這些奏本現在就在下官的值房,且是下官發文去都察院調取,一應手續皆在,曹台長若有疑問,大可詳查。」

  「來人!」

  崇禎聞言,迫不及待的道:「高宇順,你去查,將一應彈劾奏本,全數帶過來!」

  「是。」高宇順不動聲色應命,小碎步的快速離開。

  曹於汴見狀,只能冷冷的盯了一眼趙淨,不再說話。

  都察院有彈劾錢謙益的奏本他是知道的,不止是錢謙益,滿朝文武,哪一個沒有?所以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被這個趙淨,在這種時候捅破到御前,令他十分惱恨!

  曹於汴轉過身,與喬允升,康新民對視一眼。

  兩人神情暗凝,餘光掃過趙淨,神情各異,只是眼神都相當的冷冽。

  韓爌站在那,枯瘦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倒是錢龍錫似有些慍惱,轉瞬又消失不見。

  一眾人再次沉默,都在思考接下來怎麼應對。

  反倒是跪在地上的溫體仁,磕地的頭悄悄抬起,瞳孔轉動,盯著趙淨的雙腳,閃爍不斷。

  崇禎有了趙淨的助力,神色好了不少,道:「趙卿家,可否詳細說一說?」

  趙淨故作猶豫,緩慢抬起手,道:「回陛下,逆黨崔呈秀罪孽滔天,所作所為遍及朝野,臣覆核時遇到諸多困惑,是以在六科廊,刑部,都察院等四處求證。臣於幾日前,發文都察院,得到了諸多與案情相關的奏疏,公文,案卷,其中便有一些涉及錢侍郎。但由於只是彈劾,並無實證,且與崔呈秀案關係不大,因此未曾奏稟。方才聽聞朝廷要以斥責錢侍郎結案,臣擔心他日案發,有損陛下聖德,有損朝廷威儀,是以擅自稟告,請陛下恕罪。」

  哪有什麼罪!

  崇禎臉上笑容更多了一些,道:「卿家所言,句句在理,識得大體,顧及大局,朕心甚慰。」

  「謝陛下。」趙淨放下手,心裡繃緊。

  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沒有一點退路了。

  而崇禎在夸趙淨,實則在指桑罵槐,暗罵在場的首輔,次輔,以及三法司的三位堂官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其他人忍得住,康新民忍不了,再次抬手道:「陛下,朝臣履職,終歸不能面面俱到,加上朝野並非皆是忠直之士,朝臣被彈劾乃是常見之事,豈能因為幾道彈劾奏本,便能冤枉朝臣,大興牢獄?此等舉措,才會有損聖德,令天下臣民惶恐,請陛下明鑑!」

  不等崇禎說話,趙淨毫不猶豫的反駁,道:「一未查,二未證,康寺卿怎麼就一口咬定是冤枉?既然有彈劾奏本,便應該查清楚,一則是朝廷規矩,二則也是為錢侍郎的清名所慮。康寺卿,這是在陛下面前,你可擔保,錢侍郎是被冤枉的?」

  康新民一張嘴,硬生生的又咽回去,旋即怒道:「那你有何證據?這般對待朝廷重臣,不會讓朝野寒心,天下士人惶恐嗎?」

  「下官說了,」

  到了這裡,趙淨便索性一條路走到底,抬著手與康新民,大聲道:「凡事當依朝廷規矩,敢問都察院可有查過那些彈劾奏本?是真是假,有罪無罪,當由都察院來回答!再則,康寺卿說的『這般對待』是哪般?只是不以陛下下旨訓斥結案,便是冤枉朝臣,便會令朝野寒心?便會令天下士人惶恐?康寺卿將陛下置於何地!?」

  康新民沒想到趙淨這般嘴利,冷哼一聲,道:「那我問你,錢謙益一案,該怎麼結案?繼續關在天牢嗎?」

  趙淨依舊抬著手,不卑不亢,道:「康寺卿,下官只是吏科右給事中,你是大理寺卿,外加還有刑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場,到底該怎麼辦,怎麼就問到下官頭上了?」

  康新民剛要開口,趙淨又道:「即便他們不在,朝廷也規矩可依循,具體的規矩,需要下官當場複述嗎?」

  康新民雙眼怒睜,氣的七竅生煙,嘴巴哆嗦,指著趙淨道:「你你你……」

  崇禎坐在椅子上,目睹了全過程,只覺心裡大爽,嘴角的笑容快壓不住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高興!

  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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