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媚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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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趙淨的問題,溫體仁沒有回答,道:「你看過新的會推閣臣奏本了?」

  是因為這個?

  趙淨稍一思索,便道:「下官確實看到過吏部的奏本,喬尚書代替了錢侍郎。」

  溫體仁沉默片刻,轉手拿起茶杯。

  趙淨立在邊上,心裡是浮想聯翩。

  今天晚上能遇到溫體仁,著實讓他意外。

  隨著錢謙益徹底落敗,東林黨人的憤怒正在轉變為實質行動,他們將溫體仁當做了頭一號『戰犯』,瘋狂攻訐,每天都有彈劾他的奏本。

  這些都被溫體仁歸結為『錢黨報復』,反擊之餘,再三上書請辭。

  崇禎則一再挽留,稱讚他是『為國劾奸』,留他在朝中。

  雖然東林黨攻訐瘋狂,但溫體仁有崇禎的袒護,應對自如,暫時沒有見到什麼緊迫的危機。

  是什麼原因,讓他屈尊降貴,親自來見?

  『偽造?』

  趙淨想著溫體仁剛才的話,那崔呈秀的案卷中,有人偽造了不利於溫體仁的內容?

  再聯想到這份案卷是喬允升給他的,趙淨頓時想的更多。

  喬允升在錢謙益下獄後,迅速做出判斷,錢謙益再無希望入閣,是以便想要取代他。

  而溫體仁作為禮部尚書,又是韓爌門生,亦或者得了聖眷,喬允升感受到了威脅,是以先行布置,準備好了對付溫體仁的手段?

  想到這裡,趙淨只覺後背發冷,心中大震。

  這喬允升的手段還真是夠陰狠的!

  要不是溫體仁今天找過來,怕是趙淨就要一頭栽進去,成了喬允升對付溫體仁的快刀!

  一石二鳥!

  好手段!

  溫體仁喝了口茶,沉思了好一陣子,開口道:「你近來也遭到了不少攻訐?」

  趙淨道:「是。」

  京城裡有一股風聲,說是趙淨參倒了錢謙益,讓一些『無知』的人聞風而動,對趙淨彈劾不斷。

  雖然事實是這樣,但這風聲是造謠。

  好在,趙淨提前刷了不少崇禎好感度,加上崇禎孤坐於上,趙淨這個無朋無黨的年輕人,也得到了崇禎的庇護。

  在這方面,趙淨與溫體仁是如出一轍,處境不妙。

  溫體仁,是想拉攏我?

  趙淨觀察著溫體仁,推斷著溫體仁找他的目的。

  溫體仁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放到桌上,站起身,臨出門前,道:「新任首輔,不姓韓。」

  說罷,出門,直奔馬車。

  趙淨看著他的背影,怔了又怔。

  什麼叫做『新任首輔,不姓韓』?

  韓癀不是既定的首輔嗎?

  不姓韓,姓什麼?

  趙淨站在門口,目送溫體仁的馬車消失在夜色中,神情怪異。

  趙常來到他跟前,面露擔心的道:「公子,溫尚書找你做什麼?」

  趙淨渾身上下不得勁,欲言又止,許久之後,道:「他說了一些有的沒的,給我留下了一個謎語。」

  「謎語?」趙常眨著眼。

  趙淨一時間想不透,道:「回去吧。」

  趙常應著,牽過馬車。

  趙淨坐在馬車內,腦海里依舊是溫體仁的話。

  溫體仁說了三件事,第一件,是會推閣臣的新奏本。

  喬允升代替了錢謙益,還是沒有他溫體仁什麼事。

  很顯然,溫體仁不會罷休,來找他,有這方面的目的,卻沒有明說。

  第二件事,是趙淨同樣被東林黨攻訐,與他的處境類似。這是要拉攏趙淨?

  第三件事,則說是『新任首輔,不姓韓』。

  不姓韓?

  在嚴格上來說,內閣現在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錢龍錫,一個是剛從外面莫名其妙回京的周道登。

  如果首輔不是韓爌,難道會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

  韓爌失寵了?


  趙淨面露古怪,他在吏科,大小事情幾乎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怎麼就沒發現韓爌失寵?

  「溫體仁來找我,到底是什麼目的?」

  趙淨雙眼裡疑惑叢叢,輕聲自語,沒有利誘,沒有威逼,只是說了一堆謎語。

  到底在暗示些什麼?

  趙淨摸不著頭緒,忍不住的吐槽道:「怎麼大人物怎麼都喜歡打啞謎……」

  喬允升是,這個溫體仁也是。

  ……

  轉過天來,趙淨來到值房,例行公事。

  趙常從外面端來幾盤子奏本,粗略一看至少五十本。

  「這麼多嗎?」趙淨有些頭疼的道。

  趙常道:「公子,還有,通政司那邊還壓了不少。」

  趙淨砸了砸嘴,道:「諸葛羲的事怎麼樣了?」

  一個人太累了。

  趙常道:「不知道,應該是今天進宮面聖。」

  六科的都給事中,左右給事中,給事中都需要崇禎親自面試。

  「那應該明天到任,明天再說。」

  趙淨不打算現在處理,崇禎讓高宇順傳話,要壓一壓吏部的舉薦奏本,他索性就都壓一壓。

  伸手拿過『崔呈秀案』卷宗,趙淨心裡遲疑再三,還是打開去看。

  這是一個陷阱,他一直想要推出去,但昨天溫體仁的一番話,讓他起了好奇。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溫體仁親自找他提了一嘴?

  崔呈秀在魏忠賢掌權的那幾年,權勢蓋過首輔,他的卷宗堆了一大箱子,涉及廣泛又複雜。

  趙淨一頁一頁的翻著,與此同時,並不遠處的內閣,正在開著小會。

  周道登的值房內,韓爌,錢龍錫分坐兩旁。

  按理說,韓爌的資歷、威望、地位應當更高,但現在居中坐著的,卻是周道登。

  錢龍錫率先說話,道:「周閣老,我聽司禮監那邊說,陛下打算在年底之前任命新首輔?」

  周道登一臉詫異,旋即笑容滿面的道:「那要恭賀韓閣老,再次拜相。」

  大明上下,眾所周知,韓爌是既定的首輔。

  韓爌神色思忖,並不是很在意,道:「以訛傳訛罷了。對於何如寵調任禮部尚書的事,周閣老怎麼看?」

  周道登連忙道:「既是公議,我自然沒有異議。」

  「那便票擬?」韓爌道。

  周道登道:「我跟著二位署名便是。」

  錢龍錫見周道登這麼好說話,有些意外。

  旋即,他掏出奏本,道:「那今天便是送去司禮監吧。」

  周道登拿起筆,蘸好墨,起身遞給韓爌。

  韓爌寫了一段話,而後將筆遞給錢龍錫,錢龍錫看了眼,署名,遞給周道登。

  周道登看都不看,直接拿筆簽字。

  韓爌將奏本收好,道:「還有一件事,就是逆案,陛下想在年底之前審結。」

  周道登看著韓爌,一臉的詢問之色。

  韓爌見狀,只好道:「你怎麼看?」

  周道登道:「自然是依韓閣老,公議而行。」

  韓爌聞言,與錢龍錫對視一眼。

  錢龍錫不知道這位周閣老心裡在打什麼主意,輕輕點頭。

  韓爌起身,道:「那便這樣。」

  周道登見韓爌起身,搶先站起來,一臉笑容的送著道:「韓閣老,錢閣老慢走,有什麼事情,只管讓胥吏說一聲,大可不必親自跑一趟。」

  韓爌對周道登還是很了解的,點點頭,出了值房。

  周道登站在門口,目送兩人進了韓爌值房,眉頭頓皺,目露凝色。

  韓爌與錢龍錫進了值房,相對而坐,錢龍錫道:「韓閣老,那長卿會不會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長卿,溫體仁的字。

  韓爌道:「我與他說過了。《熹宗實錄》的總裁官,沉澱沉澱,同時避避風頭。」

  錢龍錫點頭,輕嘆一聲,道:「誰能料到,事情居然發生到這種地步。」


  溫體仁一道奏本,最終將錢謙益送入天牢,同時也將他們『眾正盈朝』的計劃徹底打斷。

  宮裡對於送進去的新會推閣臣名單,不聲不響,顯然是對朝臣生疑,不願輕易決斷。

  韓爌喝了口茶,定了定精神,道:「你要與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那邊說清楚,『逆案』一定要謹慎,牽連太多,人心沸盪,將會動搖社稷。」

  錢龍錫嗯了一聲,道:「他們都知道,只不過,那位曹太監近來一直在平反天啟年間的冤案,一個月達數百件之多,這些平反的人以及親眷,都在上書,要求朝廷儘速審定逆案。」

  韓爌道:「這是應當的。」

  錢龍錫看著韓爌,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來。

  這件事,自然是眾望所歸,但產生了一個給朝廷施壓的後果。

  韓爌沒有多說這件事,道:「司禮監傳出風聲,陛下有意命周道登為首輔?」

  錢龍錫神色一正,道:「我也聽到了。看來,陛下對錢謙益一案還是沒有消怒,牽連到閣老了。」

  韓爌道:「首輔之位,與我無不可。我問的是,陛下是否交代了周道登什麼事情?」

  錢龍錫臉色驟變,道:「閣老指的是『逆案』?」

  韓癀道:「如果周道登附和陛下,那『逆案』或許會發生變化。」

  一旦周道登繞過韓爌成為新首輔,那傳遞出來的訊息將會迅速被朝野解讀。

  韓爌失去帝心!

  那時,三法司是否還能抗住崇禎的壓力?

  錢龍錫沉著臉,心頭陣陣不安,道:「這件事,在陛下,還是周閣老?」

  韓爌道:「周道登此人心思深沉,難以揣度,陛下又正值怒氣沖頭,國事多艱,我們一定要穩住大局,不可生亂。」

  錢龍錫明白韓爌的意思了,肅容道:「閣老放心,我與閣老一道!」

  韓爌不疑有他,輕輕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何如寵任禮部尚書,申用懋兵部尚書,王洽工部尚書,暫且穩住六部,至於入閣一事,徐徐圖之。」

  錢龍錫道:「閣老考慮的是。」

  『會推閣臣』一事,令韓爌與錢龍錫都意識到一個問題——太過著急。

  如果不是太過冒進,便不會有溫體仁的事,如同不是急於保住錢謙益,也不會觸怒陛下,以至於形成現在的僵局。

  大人物在小房間裡決斷大事,對於小人物趙淨來說,還有些遙遠。

  翻閱了一天的崔呈秀案卷,沒有什麼發現。

  趙淨伸了個懶腰,走六科廊,出宮,回府。

  飯桌上,趙淨難得見到趙老爹,道:「爹,最近戶部很忙?」

  趙實慢悠悠的吃著,道:「你想打聽什麼?」

  趙淨端著碗,道:「我想知道,畢尚書是怎麼收上來百萬兩的?」

  趙實沉吟片刻,道:「戶部多積務,弊政,如果花力氣去整頓,別說百萬,千萬也收的上來。」

  趙淨聞言便知道,畢自嚴下了苦功,而且是十分艱難,常人難及,得罪很多人的苦功!

  「鹽引不是每年還能賣出二百萬兩嗎?」趙淨一臉好奇的問道。

  趙實道:「私鹽橫行,官鹽無人問津,鹽引每年賣出幾萬兩已算不錯。」

  「那畢尚書有的辛苦了。」趙淨道。

  在亂世想要做實事,『辛苦』二字遠不足以形容。

  趙實看著趙淨,道:「我聽說,溫體仁近來遭到了諸多攻訐。」

  趙淨嗯了一聲,道:「都是些捕風捉影,沒有實證的話,扳不倒他。」

  趙實喝了口湯,而後擦了擦嘴,道:「錢謙益倒了,並不意味著事情結束,我有預感,朝廷怕是又要起波瀾,你在吏科,要謹慎小心,不要卷進去。」

  趙淨抬頭挺胸,道:「爹放心,我都是繞著走。」

  趙實看了他一會兒,起身道:「我這幾日應該回不來府里,你多照看。」

  趙淨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老爹的戶部侍郎沒了,為什麼他還在戶部忙的腳不沾地?

  不是應該打道回府,回工部做他的員外郎嗎?

  趙淨搖了搖頭,飛快吃完,洗漱一番,便回房睡覺。

  第二天一早,趙淨到吏房的時候,正堂里站著兩個年輕人,當然,還比他大幾歲。

  「下官曹勛/諸葛羲見過都給事中。」兩人同時抬手見禮道。

  趙淨看著突然多出來的這個曹勛,輪角方正,一臉正氣,不由得目露詢問的向趙常。

  趙常也有些發懵,這時一個小吏上前,道:「稟都給事中,曹給事中是陛下欽點的。」

  趙淨眉頭微動,這是派來監視我的?

  崇禎,學會玩權術了?

  趙淨神色不動,微笑道:「好。趙常,你帶他們熟悉一下吏房,告訴他們我們處理公務的流程。你們如遇到不決之事,來我值房。」

  曹勛,諸葛羲抬著手道:「下官領命。」

  趙淨擺了擺手,笑著道:「都是同僚,一個屋檐下做事,無需太過客套,都放鬆一些。」

  曹勛面不改色,正色滿滿。

  倒是諸葛羲放下手,微笑著道:「是。」

  趙淨又看了兩人一眼,轉身進他的值房。

  趙常道:「二位給事中,隨我來,這裡是二位的座位……」

  曹勛,諸葛羲跟著趙常,開始熟悉吏房的事務。

  結果趙淨坐下沒多久,諸葛羲,曹勛二人就進來了,手裡還拿著兩道奏本,諸葛羲道:「都給事中,請看這兩道奏本。」

  趙淨略有好奇,伸手接過來,打開看去,雙眼猛的一眯。

  這是一道彈劾溫體仁的奏本,指稱溫體仁『媚璫』,也就是諂媚魏忠賢,實是閹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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