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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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允升面容蒼老,神態疲倦,對於趙淨的討價還價,聽得清清楚楚。

  「說吧。」他沒有什麼精力與趙淨東拉西扯。

  趙淨微微一笑,道:「有幾件小事,還請喬尚書幫忙。」

  喬允升沒有說話,倚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這位老尚書很瘦,倚靠在那一動不動,趙淨看著,下意識的想去探探鼻息。

  趙淨忍住了這個作死行為,道:「第一,下官奉旨清理刑部冤獄,還請喬尚書行方便。」

  「嗯。」喬允升眼皮不動,從鼻腔里發音。

  趙淨道:「第二,家父……」

  「你去找王尚書談,我管不到。」喬允升雙眼睜開一絲,眼神平靜又冷冽。

  趙淨砸了砸嘴,這老狐狸。

  「第三,」

  趙淨沒有糾纏,道:「吏科的左右給事中,給事中,由下官舉薦。」

  喬允升一動不動,注視著趙淨,片刻後,道:「好。」

  趙淨面色如常,心裡迅速轉動起來。

  這麼一來,吏科就是完全他說了算。那些人捨得這麼大的利益,忍受他獨霸吏科?

  是急於了結『錢謙益案』,繼續推進會推閣臣一事?

  還是有著什麼別的目的?

  喬允升緩緩坐起來,道:「就這樣吧。」

  即便趙淨占優勢,身處絕對勢力喬允升,沒有給趙淨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

  趙淨同樣乾脆,道:「多謝喬尚書,下官告退。」

  目送著趙淨轉身出門,喬允升下意識的皺眉,似乎覺得哪裡錯漏了什麼。

  但他太過疲倦,思緒僵硬,困意來襲,倚靠在椅子上,輕輕閉上眼。

  趙淨出喬允升的值房,返回他的值房。

  坐到椅子上,隨手翻著案卷,面無表情的想著『錢謙益一案』。

  瞿式耜的死,絕對不是一個偶然,一定有他必須死的理由。

  是誰要他死,是誰在滅口,是誰在企圖掩蓋什麼事情?

  越想越多,越多越亂,一團亂麻。

  趙淨找不到頭緒,但深感其中一定有大秘密!

  ……

  晚間,趙淨下值回到府邸,便坐在桌前,一直等候趙老爹回府。

  一直等到深夜,趙實才回來,滿臉的疲憊。

  趙實雖然疲憊,精神還好,坐在趙淨對面,開門見山的道:「你想怎麼做?」

  趙淨沒有藏著掖著,道:「我們沒有退路。」

  趙實一如既往的表情淡漠又認真,道:「高宇順不是傻子,他與朝臣不一樣,你現在利用他,將來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趙淨一直都知道,他與高宇順的事瞞不過趙老爹,並不掩飾,道:「如果這一次還不能將錢謙益一棍子打死,將來他真的有可能會回來。」

  趙實道:「你別忘了『私改敕書案』,這樣無異於謀逆的大案,王在晉,張慶臻等人還是能全身而退,你覺得,你那些所謂的證據,能把錢謙益怎麼樣?」

  趙淨稍稍沉吟,道:「這次不一樣,上一次是朝廷所有人都在保他們,而這一次,朝廷在斷尾求生。」

  趙實道:「斷尾求生不是拋棄錢謙益,朝廷的底線,便是錢謙益不落罪,罷官後,安穩回應天養老。」

  趙淨冷笑一聲,道:「他休想!」

  趙實眉頭動了動,道:「你斗得過朝廷嗎?」

  趙淨深吸一口氣,道:「鬥不過也得斗,這麼長時間,耗盡心機,窮盡手段,要是還讓錢謙益全身而退,而我們……繼續心驚膽戰,戰戰兢兢的過每一天,我們圖什麼?」

  趙實沉默。

  他比趙淨更清楚朝廷,更明白其中的兇險。

  『私改敕書案』,都能輕輕鬆鬆的洗白、脫罪,錢謙益那些罪,又算的了什麼?

  現在的朝廷不是以前,朝廷要想保一個人,少年皇帝根本無力按照他的心意或者大明律法、禮法行事。

  趙淨見老爹不說話,道:「爹,一切,都由廷議而決吧。」


  「廷議?」

  趙實思索一陣,默然點頭,並不評點。

  廷議,誰說了都不算。

  趙淨不算,朝廷不算,少年皇帝同樣不算。

  最終的結果,還是要互相博弈。

  趙淨見趙老爹不說話,便當他默認了,迅速轉移話題,道:「爹,戶部的鹽引,是怎麼運作的?」

  趙實一怔,道:「鹽引?有鹽商找你了?」

  趙淨搖頭,道:「不是,是有個鹽商被抓,找到我搭救,順口問問。」

  趙實看了一眼趙淨,不動聲色的道:「幾乎等同於在賣,戶部將鹽引賣給鹽商,換取一些銀子,充繳國庫。」

  趙淨眨了眨眼,一臉懵,道:「這麼簡單?」

  好歹是國政,就這麼水靈靈的賣出去?

  趙實道:「鹽政早就形同虛設,這麼多年下來,鹽引已變成了一個形式,朝廷根本管不了多少。」

  趙淨思索著,道:「就是說,鹽政早就被掏空,朝廷管不了,索性直接賣給鹽商,實際上收不上稅?」

  趙實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畢尚書一直在著力整頓,但鹽政涉及太多,從上到下,從京城到地方,別說戶部了,就是整個朝廷都難以扭轉……你想要鹽引?」

  趙淨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鹽政衰敗,可沒想到,衰敗的如此徹底。

  「這鹽引,其實沒有什麼用處?」趙淨還是不甘心的追問了一句。

  趙實道:「對拿不到的人有用。」

  趙淨瞬間就懂了,『鹽業』已經被瓜分殆盡,格局形成,只有那些沒有進入鹽業的人才能作為敲門磚。

  趙淨想著與滿桂的事,思索再三,道:「九鎮的鹽引,也形同虛設?」

  趙實道:「差不多,賣給鹽商,換一些布匹,糧食等物,戶部每年再象徵性的給幾千兩銀子。」

  幾千兩?

  趙淨嘴角抽了抽,事關數十萬,上百萬人,只給幾千兩?

  那可是九邊重鎮,事關國家安危!

  趙實隱約猜到趙淨提到鹽引,不會只是搭救一個鹽商那麼簡單,道:「如果你想涉入鹽業,我可以動用關係,給你一些鹽引,再劃定一些府縣經營,每年,大概有上萬兩銀子的收入。」

  趙淨看著趙老爹,忽的警醒,道:「爹,戶部侍郎,不是沒了嗎?」

  趙實淡淡道:「關係在。」

  趙淨下意識的點頭,還是覺得古怪,低聲道:「爹,戶部,是不是在內部就將鹽引給瓜分了?」

  趙實臉色不變,道:「有一些常年積累下來的,台面下公認的規矩。」

  潛規則!

  趙淨想到了,還是覺得離奇。

  『鹽政』,真的是從頭爛到尾,所有人都在伸手,而且是已經形成了公開的潛規則,誰都知道,誰又都無能無力的去改變什麼。

  趙實似有些累了,道:「你好好想想,趁我還說得上話,早做決定。」

  說罷,趙實起身,迴轉他的臥房。

  趙淨摸了摸下巴,自語道:「老爹是想我辭官下海嗎?」

  ……

  第二天,趙淨從刑部出來,進宮入六科廊時,關於『錢謙益案』,陡然發酵。

  不止是吏科收到了眾多彈劾錢謙益的奏本,其他五科同樣如此。

  一道道奏本,飛入內閣,而後消弭無聲。

  又過一天,科道言官開始擴大彈劾範圍,將三法司,內閣也囊括了進去。

  趙淨一下午,接到了三道彈劾韓、錢二位閣老的,而最多的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於汴,有足足七本,彈劾他『打壓言官、阻塞言路』。

  趙淨坐在椅子上,身前放著的是從南京刑部來的關於錢謙益的案卷,其中有不少實證。

  趙常在邊上,有些幸災樂禍的笑道:「公子,聽說曹台長在宮裡被陛下罵的狗血淋頭,一個字不敢辯駁。」

  趙淨一邊翻看案卷,一邊點頭,道:「差不多了。」

  事態發生到這種程度,廷議或許就在明後天。


  趙常道:「公子,我還聽說,東廠那邊鬧出了一些風波,陛下將一些太監叫進了宮。」

  趙淨神色微變,抬頭看著他,道:「有什麼說法?」

  趙常搖頭,道:「沒有,陛下就是問了幾句,沒有什麼後續。」

  趙淨聞言也是搖頭,崇禎對錦衣衛、東廠忌憚太深,不會有重新啟用的一點可能。

  可棄置錦衣衛與東廠,崇禎就失去了制衡朝臣最重要的工具,只能依賴朝廷。

  這就是將權力放給了朝廷,直接的在削弱皇權。

  自廢武功。

  趙常伸手給趙淨倒了杯茶,低聲道:「公子,你昨夜去見了誰嗎?」

  趙淨眉頭一挑,道:「你看到了?」

  趙常連忙道:「我起夜,看到公子出了後門,不知道去了哪裡。」

  趙淨看了看他,道:「去見了那馬士英,問了問鹽業的事。」

  趙常不疑有他,道:「公子,主翁與七叔交代了鹽業的事,咱府里要經營鹽業嗎?」

  趙淨道:「還兩說,不過,以後肯定會缺銀子,鹽業是最暴利的地方,能插上一手,還是要試試的。」

  趙常一臉疑惑,他知道趙淨手裡還握有五萬多銀子,這可是一筆巨款,一輩子都花不完,怎麼還會缺銀子?

  「吏科都給事中趙淨!」

  突然間,外面響起一聲尖銳叫喊。

  趙淨聞聽,心裡猛的一動,快速起身,走出值房,來到門口。

  一個內監已經站在那,見到趙淨便道:「皇爺召見,即刻前往乾清宮,不得有誤。」

  趙淨神情微變,來的這麼快!?

  而且,不是廷議!

  目送著內監的背影,趙淨沉色思忖。

  崇禎這麼急召見,除了『錢謙益案』,趙淨想不出其他理由。

  趙淨沒有急著走,站在門口,思索著對策。

  崇禎顯然是知道朝廷勢力過於強大,是以不開廷議,而是在乾清宮,小範圍決斷。

  但這種情形之下,能夠定罪錢謙益嗎?

  三法司的三位主官,加上韓爌、錢龍錫力保,對面是溫體仁,還有一個暗中的周延儒。

  外加一個,七品官的趙淨。

  不論是官職、地位、聲望,都遠遠比不過。

  至於罪證確鑿什麼的,在大人物口中,三言兩語就能削弱,甚至是推翻。

  「現在最為關鍵的就是搶奪帝心……」趙淨雙眼閃動,輕聲低語。

  今天,是一場決戰,勝利的關鍵,在於崇禎的態度!

  誰能左右崇禎的態度,誰就能勝利!

  趙常見趙淨不動,低聲道:「公子?」

  趙淨深吸一口氣,下意識的道:「什麼理由……」

  只有足夠的理由,才能促使崇禎做出關鍵決斷。

  這個理由,必須堂堂正正,讓崇禎站在道德制高點,又能徹底堵住朝廷反抗的嘴!

  「等等!」

  趙淨猛的回頭,來到值房,翻開錢謙益的案卷,飛快翻找幾張,終於讓他找到了一行字,旋即,他雙眼眯起,心裡急劇轉動。

  「公子?」趙常又擔心又疑惑的低聲問道。

  趙淨深吸一口氣,沉思再三,拉過趙聰,在他耳邊低聲道:「我進宮,你去找一個中間人,去見……」

  趙常仔細聽完,連忙道:「我去找一個流浪漢,給點吃的就行,有什麼事,也不會讓人懷疑到公子頭上。」

  趙淨一臉沉色,道:「快去!」

  趙常重重點頭,快步離去。

  趙淨來到門口,看向御道方向。

  他們,都在進宮的路上吧?

  又等了一會兒,趙淨整理著官服,出六科廊,來到御道上。

  他剛踏上去,便看到右側一行四人正在走過來,不由得目光暗凝。

  三法司主官,左都御史曹於汴,刑部尚書喬允升,大理寺卿康新民,以及,錢謙益!

  錢謙益同樣看到趙淨,從容平靜的頓時微冷,眼中殺意一閃而過,旋即便恢復了從容之色。


  喬允升拄著拐,越過趙淨,聲音卻飄過來,道:「你可有什麼話說?」

  趙淨行禮,道:「下官不知喬尚書指的是什麼?」

  喬允升腳步不停,語氣寡淡道:「現在不說,待會兒更不要說,記住了。」

  一行四人腳步不停,直奔乾清宮。

  趙淨望著四人的背影,尤其是錢謙益,臉角不自覺的繃直。

  那一閃而逝的殺機,趙淨看的清清楚楚。

  咬人的狗不叫,一旦錢謙益脫離困境,那報復趙淨的手段,必然是凌厲且致命!

  沉著氣,趙淨剛要抬腳,餘光一瞥,不遠處的御道上,溫體仁孤零零而行。

  趙淨見狀,心裡迅速分析局勢。

  即將在乾清宮的對決:

  一邊是韓爌,錢龍錫,曹於汴,喬允升,康新民。

  另一邊,溫體仁。

  外加一個貌似置身事外的七品小官,趙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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