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碎片散落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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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畫畫了。」

  「可不可以不要再畫畫了?」

  有人在哀求,女孩的聲音可憐巴巴。

  麥禾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她環顧四周,這是哪裡?岑溪把她帶去哪裡了?

  她覺得自己被裝在紅色的木箱子裡,這棟房子到處都是紅色的,紅得發黑,紅色的地板、紅色的牆裙、紅色的木頭樓梯,屋內的紅色和屋外綿延不絕的青綠銜接在一起,屋外有多麼燦爛明亮,屋內就有多麼昏暗壓抑。

  「你別再畫畫了!我警告過你了——會死的!」

  麥禾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她循聲看去,看到一扇窄窄的門,聲音是從門內傳出來的,她叫了一聲,「岑溪,是你嗎?」,可是嗓子是啞的,她掐住自己的喉嚨,又喊了一句,可手下像捏了塊膠皮,一點震動感沒有。

  她正慌著,那扇窄窄的門被撞開了,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少女怒氣沖沖地跑出來。

  年輕的薄窄的身體,剛剛隆起的胸脯,花邊短褲下一雙筆直的鷺鷥一樣的腿。

  她沖自己直直撞過來,速度很快,麥禾想躲,可是猛地發現她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她呆住,任由她朝自己撞過來,然後,嘩啦一下,她像霧氣一樣從她的身體穿過去。

  原來,是做夢啊。

  麥禾突然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

  她跑起來,一把推開那扇窄門,她的心瘋狂跳動,以為會在門後看到苗苗,可是,沒想到那扇門通向了花園。

  綠油油的草坪上鞦韆獨自在盪,牆上開滿紫色的小花,花園正中心放了一口圓圓扁扁的銅盆,盆下是三個腿的黑色鐵架。

  她低頭去看,最後一尾火苗熄滅了。

  麥禾的眼皮像被彈簧操控那樣嘣地彈開,夢裡的惡語還殘留著迴響,像鋒利的刀片切割她的大腦,痛感銳利。

  她躺在鋪了碧綠色無菌床單的窄病床上,手背上扎著針,高高吊起的軟袋內深黃色的液體正通過塑料軟管和針眼一滴滴進入她的身體,她掙扎著爬起來。

  「來人!有沒有人?!」

  她一邊喊叫,一邊扭身搜尋呼叫鈴,瞬時,又注意到床頭一側的窗戶。

  窗外,白日仍亮,但分辨不出具體時間,她是個母親呀,現在幾點了?到女兒放學的時間了嗎?還來得及去接女兒嗎?

  麥禾看到她的包了,放在靠牆的椅子上,輸液讓她行動不便,她站起來,仰起下巴,研究那袋不明液體,是麥參營養液,她在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病房裡。

  麥禾想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一把將針管拽掉,但又不敢,於是只能一隻手高高提著輸液袋朝椅子走去,她把皮包放在腿中間夾住,左手彆扭地拉開皮包拉鏈,把手機取了出來。

  還好,下午三點,來得及去接女兒放學,麥禾鬆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一早去辦離職,辦完就坐地鐵去找岑溪了,到岑溪的工作室時還不到午飯點,這麼一算,足有三個小時她是完全沒有意識的。

  她不記得自己遭遇岑溪的惡作劇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右胯骨隱隱鈍痛,半邊身體感覺木木的,這是怎麼了呢?

  麥禾坐在椅子上,努力調動回憶,什麼也想不起來,被八破畫蓋住腦袋後世界就黑掉了,身體好像穿過隧道,呼啦一下,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點。

  不……也不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她想起了甦醒前聽到的對話聲和少女時期的自己。

  誰在哀求?誰在威脅?

  麥禾捏著輸液袋,低頭胡思亂想。

  病房的門上有半片毛玻璃,兩個人影從後閃過,停頓了兩三秒後,走掉了一個,隨即,門被擰開,岑溪站在門外,麥禾抬起頭和岑溪視線相撞,岑溪一邊倒抽涼氣一邊快步朝她衝過來。

  這個女人,在她的腦海深處留下了羅剎般恐怖的殘影,麥禾對她有了應激反應,下意識躲避,她的後背撞上椅背時,岑溪從她的手上奪過輸液袋,高高舉起,焦急地說:「回血了。」

  麥禾低頭一看,血液倒灌進輸液管,往回走了十公分,乍一瞧像是她的血管從皮肉里扎出來,她的手背鼓出鵪鶉蛋大小的包,刺痛發漲,她回過神,垂下手,岑溪攙扶她坐回病床,把輸液袋掛回原位。

  「你怎麼樣?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還好,」麥禾的心思被夢境攪亂,她躲躲閃閃地說,「我早上沒吃早飯,估計是有點低血糖吧,真是不好意思,害你一直在這裡陪我。」


  「你嚇死我了。」

  儘管岑溪做出誇張的表情,但麥禾並不覺得岑溪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她,她忘不掉岑溪把畫朝她掀過來的樣子,那個動作太大了,好像不太合理,岑溪的個子比她矮,就算是要讓她聞畫的味道,畫也應該是從下往上送到她口鼻的位置,怎麼會從頭上落下來?現在再回憶,她又覺得岑溪拉住自己手腕時的力氣也太大了,很霸道也很不客氣。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是神經過敏還是第六感?麥禾判斷不了,她很糾結,眼珠不安地亂晃,差點忍不住想要當面質問,就在她要開口時,病房門的毛玻璃上貼來一個人影。

  男人的輪廓,腦袋微微側過,好像是在偷聽。

  「誰呀?!」麥禾叫起來,她指著門,大聲喊,「誰在外面?!」

  餘光里,麥禾注意到岑溪一激靈,她跳起來朝門口走,人影也瞬間撤走了,等岑溪把門打開時,門外只有來來往往的醫護和患者。

  趁岑溪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的工夫,麥禾找到呼叫鈴,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她說:「不早了,我要去接女兒放學,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幫你去接,」岑溪摁住她,問,「你女兒在哪裡上學?」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麥禾,你怎麼了?醫生懷疑你有神經類疾病,你常常這樣無緣無故暈倒嗎?你這樣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也太危險了。」

  「沒有的事,我就是低血糖。」

  「你得好好看看醫生,做個全面的檢查。」

  「我知道,我會的,今天麻煩你了,謝謝啊。」

  護士進來了,麥禾舉起手示意要拔針,說有急事要走,剩下的點滴不掛了,見護士不理她,轉頭看向岑溪,她瞪起眼睛,抬高聲音說:「針扎在我身上,你看她幹嗎?」

  護士見她不好惹,動作立馬利索很多,低下頭痛快地將針拔了,收起輸液軟袋離開病房。

  麥禾壓著手背鼓包上的針眼,怪疼的,她咬牙忍著,耳邊突然傳來冷冰冰的質問。

  岑溪問她是不是對她有意見?麥禾有點懵,她沒有跟岑溪發難,質問她為什麼要用八破畫砸她,她反倒先問起她來?她警惕地盯住岑溪,想起她們的初相識。

  時間應該是2016年2月底或者是3月初,麥禾休完婚假不久,部門要進新人了,她的工位正對領導辦公室,當時領導還沒升任總監,職位是高級經理,招聘部門連著一星期每天安排一個應屆畢業生進領導辦公室面試,學歷一個比一個高,模樣也一個比一個好,但是領導總也不滿意,她和當時的招牌專員關係不錯,兩個人常在一起吃午飯。

  招聘專員跟她抱怨說領導要求多,薪資待遇只肯按應屆畢業生標準給,但又看不上應屆畢業生是沒有經驗的愣頭青,好不容易從簡歷庫里撿了個要能力有能力,要經驗有經驗,薪資要求還匹配的候選人推過去,領導卻見都不肯見。

  「為什麼?」

  「嫌棄人家在家當了三年寶媽,說為了孩子肯在家當三年寶媽的女人,孩子永遠是第一位的,面試時說得再好聽,將來到崗以後狐狸尾巴就要露出來,到時候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要影響團隊的奮鬥精神。真煩人。你們老闆自己也是個女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麥禾聽笑了,領導給她批婚假的時候,就陰陽怪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們就先推著吧,真沒有看得上的人,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為什麼?她不是一直吵著缺人?你們組確實一直有個空位。」

  「對啊,怎麼就一直空著呢?」點到為止,麥禾不多說了,話鋒一轉,說,「能多一個人當然好啦,真沒有,我們三個也能幹得過來。」

  什麼招助理?醉翁之意不在酒,敲打她而已。

  休完婚假歸崗,領導半開玩笑地說三年內不會給她批超過七天的長假,麥禾知道該表忠心說懷孕的事五年之後再考慮,可是她沒接茬,是因為她裝傻充愣,才惹得領導搞出招助理的戲碼,在部門真正進人之前,她一直是這麼想的。

  直到岑溪來了,領導把岑溪的簡歷推給她,說讓她來帶新人,她才終於有了危機感。

  美院畢業,藝術專業碩士,有半年工作經驗,曾在某地方性公益組織工作過,有跟政務人員打交道的經驗,這一點很得領導喜歡,不僅批了入職,還主動將薪資待遇提了一級。

  那時候,麥禾對岑溪是挺有意見的,她覺得岑溪有病,放著好好的專業工作不做,跑來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跟她們搶飯碗,難道岑溪現在問的就是過去的事?她是因為心裡有氣,才故意捉弄她?

  「怎麼說?」麥禾繃著臉,問,「我對你有什麼意見?」

  「你怕麻煩我,不拿我當朋友。」岑溪噘嘴撒起嬌。

  麥禾被她孩子一樣陰晴不定的臉弄得糊塗,尷尬地說:「不跟你開玩笑了,我女兒就快放學了,先走了,我們……再聯繫。」

  「你別跑呀,怎麼了?怎麼跑得跟欠債的一樣?」岑溪跟在她身後說。

  一股無名火冒出,麥禾的腦袋瞬間熱了,她停下腳步,扭過身,盯住岑溪,不客氣地反問:「你到底什麼意思?我欠你什麼了?」

  麥禾沒控制音量,因而吸引了幾縷關注的視線,她對那些打量回以怒目,目光卻正巧掃在了急診的掛號繳費處。

  想起暈倒後是岑溪送她來的醫院,也是岑溪幫她掛號交錢看的病,麥禾頓時無措起來,她一邊說對不起,一邊拿出錢包,問岑溪看病多少錢,但她的這個舉動傷害了兩人本就稀薄情誼,岑溪真的生氣了,丟下她一個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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