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打翻日子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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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譯雖然腹誹宿澤腦子有病,故意折騰他,但又著實擔心是貨有問題,才沒能讓宿澤看上。想到宿澤身邊有專業搞藝術的朋友,他一個外行就心虛,怕是又被文玩市場的人給耍了,於是,帶著畫去找賣家要說法。

  文玩市場在古城景區裡面,除了周末、節假日,景區里遊客不多,如今天冷,流動擺地攤的來得晚、收得早,廣場空了,愈發沒有人氣,慶魚古玩的高老闆閒得打瞌睡,吱吱嘎嘎的推門聲攪了他的美夢,高大海把眼睛一睜,看到宿譯陰晴不定的一張苦臉。

  宿譯搶在高大海說場面話之前,把捲軸拋在櫃面上,氣勢洶洶地喊:「你耍我是吧?!」

  高大海是個胖子,麵皮光溜溜的,不長一根鬍子,他閱人無數,遇事不急不躁,什麼時候都是笑眯眯的,他一面叫店員給宿譯泡茶,一面小心翼翼地將畫卷一一展開,掛起來,然後像鑒寶專家那樣拿著精巧的金柄放大鏡賞畫。

  見了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宿澤的氣焰收斂不少,但仍然咄咄逼人地說:「這畫我朋友不滿意,什麼清末真跡?騙人的吧!」

  高大海在最末的一幅畫前站定,叫他過來仔細看。

  「看什麼?」宿譯不知道高大海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高大海指著落款處,說:「你瞅瞅,這幅畫出自『愛琴軒主人』,看到了吧?知道我為什麼讓你看這個嗎?」

  「不知道。」宿譯一邊說,一邊朝前湊了湊。

  「『主人愛琴仍愛客,層軒白月秋夜清』,元代詩人黃玠的詩,小宿,我跟你說實話,這套畫具體年代確實沒明確考據,但是,回頭一鑑定,萬一是黃玠親筆,乖乖,那可就了不得嘍,兩萬八賣給你,吃虧的是我。」

  宿譯的眼睛叫高大海說得圓溜溜的,他確實有一瞬的上頭,心潮澎湃,眼睛發直,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踩到深水裡了,這高大海嘴裡就沒一句實話,還在忽悠他,從清代都忽悠到元代了!

  「這麼好的畫,還是你留著吧。原價回收走,我不賺你的。」宿譯說。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們這行不按你那套來,」高大海滿臉堆笑,說,「你要是還信任我,就把畫放在我這裡,我幫你找下家。」

  高大海的腦袋後面的牆上掛了個書法牌匾,上面寫著八個大字,「買定離手概不負責」,這就是他所謂的行規。

  「真是上了賊船了,」宿譯鬱悶地嘟囔,說,「在你們眼裡,像我這樣的冤大頭是不是特別多?」

  「小伙子你不要這麼講,藝術品本來就是無價的,它們的價值都是人賦予的,你心急不願意等,那就等其他有緣人,好不好?」高大海仍然笑眯眯的。

  宿譯對高大海不再信任,可是,高大海卻是有可能幫他止損的人。他心裡窩火,臉色難看,勉勉強強同意了。臨走時,宿譯掏出手機,給並排掛起來的四幅畫拍照,發給童昕,讓她找宿澤搞藝術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幫忙評估價值,他想聽實話,算算自己交了多少學費。

  晚上閉店時,宿澤發現宿譯把錢給他退回來了,他問宿譯怎麼回事?宿譯自尊心強,不願承認被騙,雙手插在兜里,好半天才說:「你都看出來畫有問題了,幹嘛還要給我錢?」

  「畫有什麼問題?」宿澤反問他。

  宿譯縮著脖子,抵抗夜風,他不滿地瞥視宿澤,說:「肯定不是古董,古玩這行水太深,上當了。」

  「我又沒讓你買古董,」宿澤說,「畫沒錯,確實是八破,沒問題。」

  宿譯哼了一聲,說:「是啊,那我就搞不懂你了,既然畫沒錯,你為什麼要那樣?」

  兩個人穿過馬路,一起往家走,宿譯掏出門禁卡,在小區入口處刷了一下,人行道上的鐵門緩緩移開。

  「不關你的事,」宿澤說,「是我沒想好,害你白忙了,不好意思。」

  「你沒想好什麼?」宿譯扭過頭去問,他放緩步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宿澤,想要探聽他的心事。

  宿澤笑起來,沒有喜色,很悲涼,路過中心花園的時候,他抬起頭,看著被地面光照亮的夜空。

  「你記得嗎?當年,二叔把我們從學校接走的那個晚上,夜空也是這個顏色。」宿澤說。

  「不記得,漁村的事,」宿譯頓了頓,說,「我都不記得了。你幹嗎老想過去的事?」

  「這幾天想得特別多,因為……」宿澤提起一口氣,說,「你問的那些問題讓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並沒有想好為什麼要來海市,我來到這裡,到底是要做什麼?」


  宿譯挑起眉毛,狐疑地看向宿澤,想了想,問:「你是想告訴我,這裡是你隨機挑選的一個地方?」

  宿澤表情凝重,眉頭猛地一皺,他內心深處始終搖擺的東西錯亂了節奏,他好像想明白了,沒有什麼是隨機的,一切都是註定的。

  他感到留給自己搖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第二天下午,宿澤去了一趟快樂ABC幼兒園,作為幼兒園的食材供應商之一,他出席了幼兒園第三屆「家園共育」美食分享會活動,他是跑著回來的,氣息紊亂,進店後放下空的保鮮盒,匆忙喝幾口水,站到玉蘭樹下餵鸚鵡。

  一刻鐘後,那個女人牽著孩子出現了,宿澤好似無意一般恰好扭過頭去,跟她們打招呼。

  宿譯把一切看在眼裡,在電影《楚門的世界》里,男主人公發現某個特定的時間點總有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女人會經過他家門口,類似的事情正發生在海港海鮮店的門前,宿譯因為摸出了這樣的規律興奮不已。

  女人結帳時,宿譯故意秀了秀櫃檯上用來裝糖果的八破粉彩碟子,果然,女人被吸引了,她根本挪不開眼睛,誇讚盤子很特別。

  宿譯笑著拉開抽屜,把八破畫的內畫鼻煙壺從抽屜摸出來,遞出去,說:「這個給你玩吧。」

  「不不不,那怎麼行,古董吧?我怎麼能拿?」

  女人雖然推辭,目光卻追著他的手跑,很想接住,不過,關鍵時刻,宿澤衝出來截斷遞送。堂哥鮮少有這麼強勢的時候,目睹女人的尷尬,宿譯愈發迷惑,他篤定他們之間有事,只是似乎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您好,請問麥言秋在嗎?……不在啊,她還沒回來?……哦,我是她女兒,對,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找她好幾天了……出境了?這樣啊……那她什麼時候能回來?」

  甜歌一個人吃晚餐,因為孤單而沒有胃口,她跳下餐椅,去扯麥禾的衣服,要求媽媽的陪伴。

  「等一下,媽媽打完電話。」

  麥禾捂住電話安撫女兒,耳朵仔細聆聽電話對面的動靜,她找不到母親,於是只能打電話到母親的工作坊,等了好一會,電話對面的人告訴她,不確定麥言秋的歸期,但最近有人過境去取石頭,可以幫她帶個話。

  「那麻煩給她帶話,我有急事找她……對,是關於我的病,」麥禾特意在「病」字上加重了語調,對面傳來困惑的確認和關心的問候,她說,「對,是的……謝謝關心,我沒事,你就這麼說,她會明白,請她務必儘快聯繫我,謝謝。」

  麥禾打完電話走回餐廳,女兒面前擺著多格餐盤,一格蔬菜、一格炒飯、一格水果,一格蝦仁,甜歌吃東西的樣子像仇然,一心一意的,但她聽到媽媽說起「病」,停下咀嚼動作,仰頭問媽媽是不是生病了?

  「媽媽有點胃痛,寶寶一個人吃飯,好不好?」

  「那媽媽能坐到我旁邊嗎?」

  「可以,媽媽陪你,你快吃,蝦不是都給你剝好了嗎?」

  麥禾坐回餐桌邊,甜歌開始奶聲奶氣地敘述今天幼兒園裡舉行的有趣的活動,她說美寶的媽媽是陝西人,會做很漂亮的花饃,還教他們做了許多條綠色的毛毛蟲。

  「毛毛蟲的眼睛是用紅豆做的,特別可愛,我吃了五條毛毛蟲,媽媽。」

  「哦,那很好啊。」

  「不過,還是海魚叔叔的蝦餅最好吃。」

  「嗯,好吃你就多吃一點。」

  麥禾隨口應付著,女兒說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腦子裡盤旋的都是近期她觀察到的自身的異常。

  又是八破畫。

  最初的直覺是對的,她就是對八破畫格外有感覺。

  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麥禾深思這個問題,像母親說的那樣,是被藝術突然敲了腦門?女兒的書桌的抽屜里,現在存了一堆她製作的手帳卡。

  從前,她不做那樣的東西,如今,卻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麥禾能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緒並非好奇、嚮往,而是緊張,迷走神經的紊亂讓她時不時想吐。

  八破畫對她的影響這麼大,她懷疑是空缺的記憶在攻擊她。

  而且,八破畫不是小眾得不能再小眾的藝術嗎?為什麼連賣海鮮的門店裡都會出現八破畫相關的物件?麥禾惶恐不安,她總覺得是時候到了,老天爺要跟她算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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