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服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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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北從上衣口袋取出原子筆,在筆頭上按了一下,彈出筆尖,將萬兵的稿紙對摺,露出空白的背面,翹起二郎腿,擱在膝蓋上,寫下:假行僧。

  行僧是指一種以行走的方式來修行的和尚,在佛教中備受尊重,他們在寺廟中沒有固定職位,也沒有衣單費(即生活費),靠化緣為生。

  他們不追求名利,不抱怨生活中的困境,把全部精力都用來修行,尋找內心的安寧與解脫。

  顧北卻在行僧前面加了一個「假」字,是何意?

  三雙眸子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顧北的筆,然而筆沒墨了,顧北嘗試了幾次都寫不出來。

  「沒辦法了,下次吧。」顧北道。

  卻不想這個時候的文人都有隨身帶筆的習慣,離顧北最近的王雲之,就第一時間拿出了自己的筆。

  是一桿鋼筆,這幾乎是每個文人的標配。

  「繼續繼續——」萬兵催促。

  顧北以前習慣用中性筆,現在更多的是用原子筆。在他看來,筆就是消耗品,用完了就扔。鋼筆寫字雖然漂亮,但用起來麻煩,還需要時不時地保養,實在是不討他這種懶人的喜歡。

  青灰色的筆桿,上面有一串英文字母,應是某位名人的簽名,銀色凹槽式的筆帽,整根筆看上去纖細修長,入手輕便。

  顧北旋開筆帽,筆頭是鍍金的,筆尖圓潤,寫起字來,很是流暢。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黃檗禪師曾言:供養十方諸佛,不如供養一個無心道人。

  僧人修禪,修的便是一個忘我、無我,做一個無心之人,放下執著,方可無相。

  然而歌詞中句句離不開一個「我」字。

  佛教有十戒: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不塗飾……

  顧北才寫第一段,這位「行僧」便破了其中一戒。

  但結合標題,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行僧是假的,他的行為和心態,又都解釋得通了。

  可,到底是什麼人,會去假扮一個行僧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要愛上我你就別怕後悔\總有一天我要遠走高飛\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隨……」

  這話前兩句是寫實,雙腳雙腿是他自己的,但怎麼可能擁有「千山」「萬水」,又怎麼可能得到「所有的所有」……

  後面呢,真的有人愛上他,真的能遠走高飛,真的不想留下,真的不願有人跟隨?!

  假行僧,「假」的怕不只是他這個身份,還有他的話語,他的想法……

  看似什麼都擁有,其實一無所有,看似沒有悔恨,實則充滿悔恨,看似自由自在,實則生活處處是羈絆。

  這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三人都靜靜地看著,面無波瀾,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腦海里已然掠過了數種可能的解讀,然而越是想得深,越是駭然。

  整個人猶如歌德筆下的浮士德,永不停歇,永不滿足。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行僧還在走。

  三個女孩見圍在顧北身邊的三人如同渾身打上了石膏,一動不動,很是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歌曲,還沒開始唱,單單只是歌詞就讓他們震撼住了。

  於是,都悄悄地爬上床,跪在顧北的背後,悄悄地看著。

  「我只想看到你長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淚\我不願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願與任何人作對\你別想知道我到底是誰\也別想看到我的虛偽」

  此時此刻,所有的謎底全部解開了,「假行僧」承認了自己的虛偽,他看到了心愛的人在受罪,卻無能為力,也無法趕走身邊的「魔鬼」,遇到問題不敢面對,只會逃避。

  「行僧」是他的一個面具,是他生活的「套子」,他害怕所有,害怕被別人認出,只有躲在「面具」下,活在「套子」里,才敢苟延殘喘。


  八九年,崔健發行了他個人的第一張專輯,也是國內第一張原創搖滾專輯,裡面只有九首歌,但為求完美,整整錄製了一年。

  其中包括《一無所有》、《假行僧》、《從頭再來》、《花房姑娘》……

  傳唱了三十五年,被無數人翻唱,依舊不衰,依舊經典,依舊沒人能夠超越。

  王雲之看完,默默地點起一隻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出,煙霧立刻迷濛了他的眼睛,仿佛看什麼都是虛幻的,不真實的,整個人也陷入了一種奇異的自我世界。

  呂復見了鋼筆字稿,就想要去拿,萬兵卻比她快了一步,先搶到了手中。

  也不知他從哪拿出一個黑乎乎的果子,塞進嘴裡,一邊看歌詞,一邊使勁地嚼著,嚼得滿臉通紅,嚼得滿頭大汗,乾瘦的身材、緊皺的眉頭以及瞪大的眼睛,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癲狂,讓人不敢靠近。

  也就莊明反應平淡些,只是望著天花板,靜靜地思索著。

  三個女孩來得晚,只看了最後面一點,有些不明所以,見顧北寫完歌后無所事事,便拉著他,要他再寫一遍。

  …………

  「服了。」王雲之笑道。

  之前看顧北的書,他服,看顧北的劇本,他服,現在看到顧北寫的歌,他同樣的服氣。

  顧北仿佛一個怪胎,一個BUG,無論做什麼事,他總能做到極致。

  王雲之曾自詡天才,然而與顧北一比,也就是普通的人才罷了。

  「好,好,好——」

  萬兵連說了三個好,一聲大過一聲,接著又是放聲大笑,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出來。

  「顧北,這首歌,老哥哥我買了,我要唱,無論多少錢。」

  不等顧北開價,萬兵又問莊明:「你那首歌花了多少?」

  莊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十萬。」

  萬兵一怔,繼續笑著向莊明豎起大拇指,道:「不錯,你這人敞亮。」

  又對顧北道:「我給你二十萬,不然對不起這麼好的歌。」

  顧北知道他這麼做的意思,便是覺得《假行僧》比《男人哭吧不是罪》好了不止一倍。

  當然,這只是風格不同,各有所愛罷了。

  與莊明一樣,萬兵當場就簽了支票。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直播開始前,觀眾要提前進場。

  眾人紛紛起身,唯有王雲之沒動,眼看著都已收拾妥當往門口走,這才悠悠道:

  「我們是不是還沒聽顧北唱呢?」

  萬兵的手已經抓住門把手了,聽聞此言,也才想起這事。

  「對啊,我這二十萬都花出去了,竟然一個響都沒聽到。」

  顧北:「……」

  望著王雲之,眼裡滿是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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