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殺死古今福，王野的課題
陸竹、張人鳳出手瞬間，客棧左右兩邊，跑出來十幾個少林武當弟子，圍攏在一旁列陣，各自手持兵器，武當多是長劍，少林則常見長棍。
他們無不想要參與其中，為自己的師兄助一臂之力，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交戰雙方四人，均是江湖前十的絕頂高手，一交手即陷入他人難以想像的焦灼激烈，眨眼間過手數十回合，步伐轉動極快，掌風劍罡風橫飛。
如此戰陣，用眼神捕捉已是極難，更休說親身參與其中。這些人武功其實均不錯，比令狐沖高許多，也絕挨不過三招。
也是因此，為著令狐沖性命著想，陸竹在揮出那一招「須彌山掌」後，即把令狐沖丟給他們，獨身迎戰古今福。
這代表著兩名太監面對陸竹、張人鳳，均有巨大壓力，不得不鼓足十成功力，力求逼退強敵。
於是少林武當的大弟子亦拿出相應實力，彼此水漲船高，對方出多少力，他們出多少力，戰鬥在一接觸時便已攀升至最巔峰。
如激烈的火，碰上沸騰的油。如此拼盡全力，定然難以長久，待到他們氣竭力完，才是這群弟子有用的機會。
不過在王野看來，沒機會到這時候了。
四人交戰激烈，外邊烏雲厚重，一聲霹靂驟起，接著三三兩兩的雨水灑落，再緊接著似乎天門大開，暴雨如注侵泄而來，狂風亦跟著湊熱鬧般大作。
風風雨雨，這正是古今福、轉輪王最厭惡的兩種天氣，也仿佛老天在告誡著他們此行不順。
王野心中隱隱有了預感，當第一滴雨落下，手已按在刀柄，蓄勢待發。雨水似乎滴落在他心中。
王野尚未出手時，兩位太監面對陸竹、張人鳳，其實還尚有一敵之力。就算沒有勝利的機會，他們亦有逃跑的把握。
說到底，在他們視角之中，王野不過是個殘廢，令狐沖又是無用，至於漸漸靠近的武當少林弟子，均不是他們一合之敵，是一群擋車的螳臂。
可是王野一出手，隨著風雨狂亂，一道人影從二樓一躍而出，一道猶如暴雷的刀光倏然從天而降，徹底擊碎了他們的所有美夢。
曾經以一敵二的少年，現如今赫然是神完氣足，刀光凝練之至，刀幾乎成為他手臂的延伸，渾身哪裡有半分傷情在身？
所有人可清清楚楚看到，王野掌中的刀鋒發紅髮燙，尤以刀尖最為火熱，燃木刀法灼燒著空氣，焦木的味道瀰漫四下，半空中掠過一道火亮的光。
這道光投入轉輪王身背，他被鎖定為王野的第一目標，只因攜有羅摩遺體的去向，是王野、武當、少林三方交戰的焦點。
如將三人比作炎帝黃帝和蚩尤，轉輪王就是涿鹿。
轉輪王做夢也沒想到，本來是自個兒覬覦令狐沖身上的辟邪劍譜，怎麼到頭來，反而成了三個正道人士覬覦自己身上的羅摩遺體！？
抽身橫劍，以轉輪王劍勉力硬接王野的刀法，兩人內勁同樣剛猛，可轉輪王沒有半分公平較量的可能，因為張人鳳的參差劍已從後連環刺來。
一觸即退，閃身躲避，剛接下張人鳳的劍氣，王野的刀緊隨其後。
轉輪王活像是兩隻手都握著感應式炸彈的人質，忙完這頭便要去管那頭，他在這一刻理解了疲於奔命四個字的意思。
同時應付兩大高手，可謂轉輪王平生最危險的局面，有難以言喻的巨大壓力，每一招均吃力得有苦說不出。
高手對戰，本來如同棋局對弈，出一招時，往往想到後面三招、五招的變化，思慮電閃念頭急轉，方能有來有回。
但對轉輪王而言，他無有餘暇思考任何將來，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體會當下，接下一招後不會想到下一招如何應付，而是會高興自己還活著。
這種高興短暫無比，從接下一招產生，直到下一招到來，或是王野的刀，或是張人鳳的劍，事到臨頭，喜悅便如火花綻放一瞬後驟然消失。
接著他會在生死之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燃燒自己的生命力，他不想死，也不願意死，這才往往能接下一招，並再次為生而開心。
可再接下來呢？無非再是一招而已，一招之後還有一招，兩招、三招，乃至於無數招。
在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前幾日的王野，並期待自己復刻王野以一敵二的戰績，可惜這是萬萬不能做到。
越打下去，他也越不理解王野當時如何做到那一步，也更不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一步。
在第十招時，轉輪王本來該死，是王野特意留手，砍偏一處，中了他的肩膀，傷口深可見骨。
他並不痛，但心涼了，也沒有死，卻更加絕望。
事到如今，揮劍亦十分勉強，王野和張人鳳的招式明顯收力，打起來倒是比此前容易許多，但他的心卻也終於徹底沉了下去，如在無底的深淵墜落。
他害怕，也絕望。如果可以，他想要丟開手中長劍掉頭就跑，也想要向敵人述說自己多年來的委屈和不甘。
世人總認為，他這樣的絕世高手身具傲骨，永遠堅強。但轉輪王在這一刻無比脆弱迷茫。
即使理智令他懸崖勒馬，沒有如此丟人，他終究有了那一瞬間的幼稚念頭。
這些念頭猶如魔頭，一旦滋生就無法祛除，它們弱小、可笑、微不足道，沒有人會真的照做，卻足以對人產生巨大的影響。
轉輪王終於長嘆一聲，丟開手中的轉輪劍，踉蹌了兩步：「我投降。」一屁股坐上了旁邊的椅子，大口喘著氣。
本來刺向轉輪王的腰刀和長劍同時變向，碰向對方，長劍被巨力盪開，短劍緊接著穿梭在後，無聲無息送了上來。
王野方寸間突出一掌，暗結外獅子印，以大乘般若掌力推開短劍。
掌力層層疊疊，打的是劍，退的是人。張人鳳渾身一震，退後了兩步，還想上來。
但終於是止了步，因就在這個爭取的瞬間，王野已湊近了轉輪王，揮袖一拂。
在這一刻，王野無比感謝不戒和尚，是他傳會了自己基本的內力知識體系，亦是他教會了自己點穴手法。
張人鳳清楚知道，在關鍵時刻，王野搶了自己一步，將轉輪王點穴。
「我還會爭。」張人鳳嘆息一聲，對王野道：「但暫時歸你。」
「不急。」王野點了點頭：「看那邊兒去。」
兩人的話語，似乎把黑石領袖、殺手之王，視作了什麼貨物。
轉輪王臉色陰晴不定，頗有受辱的感覺，但心中深處，卻終究暗暗喜悅。
對他而言，從王野、張人鳳的圍攻中擺脫出來的感覺，不輸給一個人長時間閉氣之後又能呼吸，大有解脫意味。為此怎樣受辱也好。
能活……就行。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看向一旁的陸竹大戰古今福，目光銳利，神光盡放，似乎虎視眈眈。
古今福是在激戰之中，但單打獨鬥，壓力較小，因而亦知轉輪王的落敗，更能清楚感覺到他們的目光。
轉輪王是他多年的熟人，兩人同是太監，武功也都越練越高，但自最初入宮時的一些接觸，後來道路相異，卻就不再相熟。
對於彼此，他們從來僅限於知道和忌憚，認可和佩服，不贊同和不相干，若非近日事跡，他們絕無聯手的機會，更難以向對方傾訴自己。
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們居然也情緒相通起來。轉輪王是如何心灰意冷，他也同樣失魂落魄。
忽然之間，在古今福心中，再沒有了關於辟邪劍譜、羅摩遺體的半點想法。
他只想要逃之夭夭，從此深居宮中，做自己威風八面的東廠督公，再不管江湖上的事情。
但他所想到的事情，陸竹心中何曾不懂得？陸竹更明白的一點在於，古今福絕不能活著回到深宮之中。
他們所以苦心孤詣設下計謀，在於古今福的特殊身份，他是東廠督公，亦是皇上跟前紅人，關鍵無比。
以身份來看，江湖中僅有東方不敗不在他之下，是因日月神教向來被視作邪門歪道，東方不敗不會給他面子。
而無論少林方丈、武當掌門、丐幫幫主之流，見了古今福後，只有他們對古今福行禮的畫面，沒有古今福對他們尊重有加的份兒。
換言之，如果說轉輪王是絕不能死，還要留著活口去探尋羅摩遺體，那麼古今福是反了過來。
這樣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一旦得罪就要徹底殺死，否則就是給少林武當惹來麻煩。
陸竹並非弒殺之人，亦嚴格遵守佛門三皈五戒，但深知一些事情不能拘泥行事，不能瞻前顧後。最低限度，自己不殺，可以讓別人來殺嘛。
反正今兒個古今福是要死在這裡的。
陸竹十分願意說服自己，死一個古今福，只是為了救更多其他的人，這是一樁極大的功德。
基於種種理由，他的內力催發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古今福竭力想要逃走，逃走亦需要退路，可是他的所有退路都被陸竹所籠罩。
在這關頭，旁觀的張人鳳、王野也得以大飽眼福，觀賞到了好幾門少林絕技。
張人鳳是微帶敵意的審視，他和陸竹亦敵亦友，老天將他們兩人分別在相近的年份，投入江湖上的泰山北斗中去，也許亦想見到他們的爭鬥。
更別說還有細雨一事，這幾乎是世上一切男人爭鬥的根本，哪怕兩人並無把細雨當做戰利品的思維，依然不減他們身為江湖人的好勝心。
他們遲早有一戰，而這一戰之前，汲取任何微小的勝利可能，都顯得彌足珍貴。
王野則充滿學習的心態，他和陸竹武功系出同源，陸竹接連施展了好幾門《地獄四鍛法》未曾收錄的少林絕技，入了他眼中，愈加證明他的一些猜想。
若說王野在武道上有什麼優勢，在於他肯思索，又有視野。也許他真是後世所埋沒的一個武道天才，所有入目的武道知識，都自然而然入了腦中。
越是了解武道，他腦中越有好奇，這種好奇經過有條理的思索，成了一個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大大小小的問題總集起來，一類的問題可形成某種連鎖反應，它們本質上是一個問題集合，這就是課題。
目前在王野編撰之下，大約有三個武道上的課題，引出他生猛的欲望、無窮的好奇、旺盛的熱情。
哪怕只是思索這些問題，被這些問題攔截、難倒，對他而言亦充滿常人難以想像的快活，解開這些問題，更是生命最終的意義。
第一，是打破先天一炁的局限，這需要羅摩遺體的幫助，也許還需要更多其他的高妙武功參考，以及自己的更進一步。
不過這個想法，千百年來，非但沒有人能夠做到，一般人想也想不到。
要知道，能夠激發先天一炁，由外而內練成內力的，已經是少數，更休說研究其中的問題了。
第二，是同練少林七十二絕技的問題，當日王野以一敵二時，將燃木刀法練入大乘般若掌，將大乘般若掌注入燃木刀法，這才能夠泰然而去。
王野預計，若完全掌握當時的「天人合一」狀態，極有可能將少林七十二絕技融會貫通、齊聚一身，一出手就是七十二力。
這種能耐，別說現如今的當世第一人東方不敗了，恐怕連張三丰在世，王重陽復生，達摩上身，也做不到。
不過這種狀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張君寶創立太極拳，變身為張三丰，極有可能也是這種狀態。
第三，是董天寶的遺願，他做夢都想練成《地獄四鍛法》的第四重火身境地，證明自己在張君寶之上。
但這條路是否能夠走通，現在的王野也不算清楚，他還僅僅處於第二重呢。
無論如何，他早晚要上武當、少林一趟，去見一見方證沖虛。
這些一個比一個難的問題，對王野而言，充滿挑戰，也充滿吸引，更是生命的意義。他穿越迄今，也越來越沉浸在這種純粹的快樂中了。
王野和張人鳳並未立即出手，只因他們看得出來，古今福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根本不需要他們出手。
其實純以實力論，東廠督公未必在陸竹之下，可惜被搶了先機，又有兩大高手從旁給予壓力，他是越打越錯，越錯越多。
連續幾招錯手下來，終被陸竹一掌擊中胸膛。
少林掌力天下聞名，古今福立刻大叫一聲，胸骨碎裂，嘔出一口鮮血。卻也藉此巨力，身形一動，即往門外撲去。
張人鳳早已等候多時，古今福一動，他立馬攔截住了，參差劍連續閃動，古今福勉力接了幾招，身後陸竹亦已到來，凌空一記須彌山掌，正中後背。
古今福氣力一截，張人鳳下手可沒有陸竹來得慈悲，抓住機會又是連續幾劍殺過去，古今福抬手抵擋。
忽然慘叫一聲，真氣難以為繼，五根斷指飛上了天空。接著一截劍尖倏至，刺入古今福眉心。
大名鼎鼎的東廠督公，眼睛大睜，身子一僵。
張人鳳收劍，撤身。陸竹連一句「阿彌陀佛」都未唱念，轉過頭來。
兩個人一同看向了王野，和王野身後的轉輪王。
「來吧，三國演義。」王野兩手抱胸，大搖大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晃悠著自己的腿子，「我演魏國。」
他們無不想要參與其中，為自己的師兄助一臂之力，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交戰雙方四人，均是江湖前十的絕頂高手，一交手即陷入他人難以想像的焦灼激烈，眨眼間過手數十回合，步伐轉動極快，掌風劍罡風橫飛。
如此戰陣，用眼神捕捉已是極難，更休說親身參與其中。這些人武功其實均不錯，比令狐沖高許多，也絕挨不過三招。
也是因此，為著令狐沖性命著想，陸竹在揮出那一招「須彌山掌」後，即把令狐沖丟給他們，獨身迎戰古今福。
這代表著兩名太監面對陸竹、張人鳳，均有巨大壓力，不得不鼓足十成功力，力求逼退強敵。
於是少林武當的大弟子亦拿出相應實力，彼此水漲船高，對方出多少力，他們出多少力，戰鬥在一接觸時便已攀升至最巔峰。
如激烈的火，碰上沸騰的油。如此拼盡全力，定然難以長久，待到他們氣竭力完，才是這群弟子有用的機會。
不過在王野看來，沒機會到這時候了。
四人交戰激烈，外邊烏雲厚重，一聲霹靂驟起，接著三三兩兩的雨水灑落，再緊接著似乎天門大開，暴雨如注侵泄而來，狂風亦跟著湊熱鬧般大作。
風風雨雨，這正是古今福、轉輪王最厭惡的兩種天氣，也仿佛老天在告誡著他們此行不順。
王野心中隱隱有了預感，當第一滴雨落下，手已按在刀柄，蓄勢待發。雨水似乎滴落在他心中。
王野尚未出手時，兩位太監面對陸竹、張人鳳，其實還尚有一敵之力。就算沒有勝利的機會，他們亦有逃跑的把握。
說到底，在他們視角之中，王野不過是個殘廢，令狐沖又是無用，至於漸漸靠近的武當少林弟子，均不是他們一合之敵，是一群擋車的螳臂。
可是王野一出手，隨著風雨狂亂，一道人影從二樓一躍而出，一道猶如暴雷的刀光倏然從天而降，徹底擊碎了他們的所有美夢。
曾經以一敵二的少年，現如今赫然是神完氣足，刀光凝練之至，刀幾乎成為他手臂的延伸，渾身哪裡有半分傷情在身？
所有人可清清楚楚看到，王野掌中的刀鋒發紅髮燙，尤以刀尖最為火熱，燃木刀法灼燒著空氣，焦木的味道瀰漫四下，半空中掠過一道火亮的光。
這道光投入轉輪王身背，他被鎖定為王野的第一目標，只因攜有羅摩遺體的去向，是王野、武當、少林三方交戰的焦點。
如將三人比作炎帝黃帝和蚩尤，轉輪王就是涿鹿。
轉輪王做夢也沒想到，本來是自個兒覬覦令狐沖身上的辟邪劍譜，怎麼到頭來，反而成了三個正道人士覬覦自己身上的羅摩遺體！？
抽身橫劍，以轉輪王劍勉力硬接王野的刀法，兩人內勁同樣剛猛，可轉輪王沒有半分公平較量的可能，因為張人鳳的參差劍已從後連環刺來。
一觸即退，閃身躲避，剛接下張人鳳的劍氣，王野的刀緊隨其後。
轉輪王活像是兩隻手都握著感應式炸彈的人質，忙完這頭便要去管那頭，他在這一刻理解了疲於奔命四個字的意思。
同時應付兩大高手，可謂轉輪王平生最危險的局面，有難以言喻的巨大壓力，每一招均吃力得有苦說不出。
高手對戰，本來如同棋局對弈，出一招時，往往想到後面三招、五招的變化，思慮電閃念頭急轉，方能有來有回。
但對轉輪王而言，他無有餘暇思考任何將來，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體會當下，接下一招後不會想到下一招如何應付，而是會高興自己還活著。
這種高興短暫無比，從接下一招產生，直到下一招到來，或是王野的刀，或是張人鳳的劍，事到臨頭，喜悅便如火花綻放一瞬後驟然消失。
接著他會在生死之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燃燒自己的生命力，他不想死，也不願意死，這才往往能接下一招，並再次為生而開心。
可再接下來呢？無非再是一招而已，一招之後還有一招，兩招、三招，乃至於無數招。
在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前幾日的王野，並期待自己復刻王野以一敵二的戰績，可惜這是萬萬不能做到。
越打下去，他也越不理解王野當時如何做到那一步，也更不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一步。
在第十招時，轉輪王本來該死，是王野特意留手，砍偏一處，中了他的肩膀，傷口深可見骨。
他並不痛，但心涼了，也沒有死，卻更加絕望。
事到如今，揮劍亦十分勉強，王野和張人鳳的招式明顯收力，打起來倒是比此前容易許多，但他的心卻也終於徹底沉了下去，如在無底的深淵墜落。
他害怕，也絕望。如果可以，他想要丟開手中長劍掉頭就跑，也想要向敵人述說自己多年來的委屈和不甘。
世人總認為，他這樣的絕世高手身具傲骨，永遠堅強。但轉輪王在這一刻無比脆弱迷茫。
即使理智令他懸崖勒馬，沒有如此丟人，他終究有了那一瞬間的幼稚念頭。
這些念頭猶如魔頭，一旦滋生就無法祛除，它們弱小、可笑、微不足道，沒有人會真的照做，卻足以對人產生巨大的影響。
轉輪王終於長嘆一聲，丟開手中的轉輪劍，踉蹌了兩步：「我投降。」一屁股坐上了旁邊的椅子，大口喘著氣。
本來刺向轉輪王的腰刀和長劍同時變向，碰向對方，長劍被巨力盪開，短劍緊接著穿梭在後，無聲無息送了上來。
王野方寸間突出一掌，暗結外獅子印，以大乘般若掌力推開短劍。
掌力層層疊疊，打的是劍，退的是人。張人鳳渾身一震，退後了兩步，還想上來。
但終於是止了步，因就在這個爭取的瞬間，王野已湊近了轉輪王，揮袖一拂。
在這一刻，王野無比感謝不戒和尚，是他傳會了自己基本的內力知識體系，亦是他教會了自己點穴手法。
張人鳳清楚知道，在關鍵時刻，王野搶了自己一步，將轉輪王點穴。
「我還會爭。」張人鳳嘆息一聲，對王野道：「但暫時歸你。」
「不急。」王野點了點頭：「看那邊兒去。」
兩人的話語，似乎把黑石領袖、殺手之王，視作了什麼貨物。
轉輪王臉色陰晴不定，頗有受辱的感覺，但心中深處，卻終究暗暗喜悅。
對他而言，從王野、張人鳳的圍攻中擺脫出來的感覺，不輸給一個人長時間閉氣之後又能呼吸，大有解脫意味。為此怎樣受辱也好。
能活……就行。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看向一旁的陸竹大戰古今福，目光銳利，神光盡放，似乎虎視眈眈。
古今福是在激戰之中，但單打獨鬥，壓力較小，因而亦知轉輪王的落敗，更能清楚感覺到他們的目光。
轉輪王是他多年的熟人，兩人同是太監，武功也都越練越高，但自最初入宮時的一些接觸，後來道路相異，卻就不再相熟。
對於彼此，他們從來僅限於知道和忌憚，認可和佩服，不贊同和不相干，若非近日事跡，他們絕無聯手的機會，更難以向對方傾訴自己。
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們居然也情緒相通起來。轉輪王是如何心灰意冷，他也同樣失魂落魄。
忽然之間，在古今福心中，再沒有了關於辟邪劍譜、羅摩遺體的半點想法。
他只想要逃之夭夭，從此深居宮中，做自己威風八面的東廠督公，再不管江湖上的事情。
但他所想到的事情，陸竹心中何曾不懂得？陸竹更明白的一點在於，古今福絕不能活著回到深宮之中。
他們所以苦心孤詣設下計謀，在於古今福的特殊身份，他是東廠督公，亦是皇上跟前紅人，關鍵無比。
以身份來看，江湖中僅有東方不敗不在他之下，是因日月神教向來被視作邪門歪道，東方不敗不會給他面子。
而無論少林方丈、武當掌門、丐幫幫主之流，見了古今福後，只有他們對古今福行禮的畫面，沒有古今福對他們尊重有加的份兒。
換言之，如果說轉輪王是絕不能死，還要留著活口去探尋羅摩遺體，那麼古今福是反了過來。
這樣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一旦得罪就要徹底殺死，否則就是給少林武當惹來麻煩。
陸竹並非弒殺之人，亦嚴格遵守佛門三皈五戒，但深知一些事情不能拘泥行事，不能瞻前顧後。最低限度，自己不殺，可以讓別人來殺嘛。
反正今兒個古今福是要死在這裡的。
陸竹十分願意說服自己，死一個古今福，只是為了救更多其他的人，這是一樁極大的功德。
基於種種理由，他的內力催發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古今福竭力想要逃走，逃走亦需要退路，可是他的所有退路都被陸竹所籠罩。
在這關頭，旁觀的張人鳳、王野也得以大飽眼福，觀賞到了好幾門少林絕技。
張人鳳是微帶敵意的審視，他和陸竹亦敵亦友，老天將他們兩人分別在相近的年份，投入江湖上的泰山北斗中去，也許亦想見到他們的爭鬥。
更別說還有細雨一事，這幾乎是世上一切男人爭鬥的根本，哪怕兩人並無把細雨當做戰利品的思維，依然不減他們身為江湖人的好勝心。
他們遲早有一戰，而這一戰之前，汲取任何微小的勝利可能，都顯得彌足珍貴。
王野則充滿學習的心態，他和陸竹武功系出同源，陸竹接連施展了好幾門《地獄四鍛法》未曾收錄的少林絕技，入了他眼中，愈加證明他的一些猜想。
若說王野在武道上有什麼優勢，在於他肯思索，又有視野。也許他真是後世所埋沒的一個武道天才，所有入目的武道知識，都自然而然入了腦中。
越是了解武道，他腦中越有好奇，這種好奇經過有條理的思索，成了一個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大大小小的問題總集起來，一類的問題可形成某種連鎖反應，它們本質上是一個問題集合，這就是課題。
目前在王野編撰之下，大約有三個武道上的課題，引出他生猛的欲望、無窮的好奇、旺盛的熱情。
哪怕只是思索這些問題，被這些問題攔截、難倒，對他而言亦充滿常人難以想像的快活，解開這些問題，更是生命最終的意義。
第一，是打破先天一炁的局限，這需要羅摩遺體的幫助，也許還需要更多其他的高妙武功參考，以及自己的更進一步。
不過這個想法，千百年來，非但沒有人能夠做到，一般人想也想不到。
要知道，能夠激發先天一炁，由外而內練成內力的，已經是少數，更休說研究其中的問題了。
第二，是同練少林七十二絕技的問題，當日王野以一敵二時，將燃木刀法練入大乘般若掌，將大乘般若掌注入燃木刀法，這才能夠泰然而去。
王野預計，若完全掌握當時的「天人合一」狀態，極有可能將少林七十二絕技融會貫通、齊聚一身，一出手就是七十二力。
這種能耐，別說現如今的當世第一人東方不敗了，恐怕連張三丰在世，王重陽復生，達摩上身，也做不到。
不過這種狀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張君寶創立太極拳，變身為張三丰，極有可能也是這種狀態。
第三，是董天寶的遺願，他做夢都想練成《地獄四鍛法》的第四重火身境地，證明自己在張君寶之上。
但這條路是否能夠走通，現在的王野也不算清楚，他還僅僅處於第二重呢。
無論如何，他早晚要上武當、少林一趟，去見一見方證沖虛。
這些一個比一個難的問題，對王野而言，充滿挑戰，也充滿吸引，更是生命的意義。他穿越迄今，也越來越沉浸在這種純粹的快樂中了。
王野和張人鳳並未立即出手，只因他們看得出來，古今福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根本不需要他們出手。
其實純以實力論，東廠督公未必在陸竹之下，可惜被搶了先機，又有兩大高手從旁給予壓力，他是越打越錯，越錯越多。
連續幾招錯手下來，終被陸竹一掌擊中胸膛。
少林掌力天下聞名，古今福立刻大叫一聲，胸骨碎裂，嘔出一口鮮血。卻也藉此巨力，身形一動，即往門外撲去。
張人鳳早已等候多時，古今福一動，他立馬攔截住了，參差劍連續閃動，古今福勉力接了幾招，身後陸竹亦已到來，凌空一記須彌山掌，正中後背。
古今福氣力一截，張人鳳下手可沒有陸竹來得慈悲，抓住機會又是連續幾劍殺過去，古今福抬手抵擋。
忽然慘叫一聲，真氣難以為繼，五根斷指飛上了天空。接著一截劍尖倏至，刺入古今福眉心。
大名鼎鼎的東廠督公，眼睛大睜，身子一僵。
張人鳳收劍，撤身。陸竹連一句「阿彌陀佛」都未唱念，轉過頭來。
兩個人一同看向了王野，和王野身後的轉輪王。
「來吧，三國演義。」王野兩手抱胸，大搖大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晃悠著自己的腿子，「我演魏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