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少林武當，仙官拙僧
王野和令狐沖連夜奔走，說清了一些情況。
令狐沖這才知道自己師父已死，傷心之餘，畢竟王野為師父報仇，又得以寬慰。
現下王野以一敵二，擊傷轉輪王，令他倍加敬服，卻也深知是緊要時刻，兩個太監隨時可能追上來，也沒來得及哭哭啼啼了。
兩人到了附近城中，一處客棧，入住了兩間屋子。
一路上耗費時日，待到入住之時，已經等到天放光明。客棧之中本來來往者眾多，不乏引車販漿、販夫走卒之輩，極為熱鬧。
兩人到來之時，等若一場大雨中的兩滴水，身處來往者之中，並不顯眼出格。
王野在自己房間之中，對令狐沖吩咐下去：「令狐兄，我要抵抗內傷，療愈自身經脈，你去搜集一些藥材，為我護法。」
似《地獄四鍛法》這般外功法門，最是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知道情勢著急與否。王野一路行走，真氣彌散全身，已到了不得不靜坐抵禦的程度。
如此情勢，他下達指令，便也毫不含糊。
令狐沖也應聲而去，在城中搜羅了一片藥材，大包小包在身，可是再回到了這間悅來客棧，卻是一呆。
就在他離開客棧的短暫時間，客棧裡面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景象，赫然一空，少了大半人，一股緊張而微妙的氣氛立刻令令狐沖醒覺過來。
「遇上了江湖爭端？」他也是江湖中人，看到這一幕，哪裡還不明白，嘆了口氣：「也真是多事之秋。」
只見是一夥道士五六人、一夥和尚五六人，寥寥十來人，正在客棧大廳之中，互相對峙，氣勢微妙而古怪。
客棧的老闆、小二躲在一旁，畏畏縮縮，一語不發，櫃檯上則有兩枚金錠，似是道士和尚們提早預算，打壞了這間客棧也不在話下。
令狐沖性子跳脫，喜歡熱鬧，如在平日，怎麼也要摻和其中。
不過現在想到王野身上重傷，又有兩大高手從後威脅，不免著急。也不怎麼留意，當頭便往客棧二樓闖去。
「施主留步，在下少林慈安，今日客棧不接客。」一名和尚攔在令狐沖身前，單掌豎在身前，神情悲憫木訥，說話則強硬果敢，顯有清場意思。
「我的朋友受了重傷，我要救他。」
令狐沖聽到少林二字，眉頭一挑，再看了看旁邊一群閉眸道士，心中一凜。這年頭能和少林這般對著幹的道士，除了武當，又能有誰？
知道遇上江湖上極大事情，收斂了急躁，耐心解釋起來：「大師，上天有好生之德，望乞行個方便。」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貧僧的不是了。」
慈安倒也不是平白無故為難他，當下一怔，點了點頭。，當下也讓開了位置。
「既然如此，你且上去帶走你的友人，這客棧不是安穩之地，不要久待。今個兒不是少林霸道，實在是武當咄咄逼人。」
令狐沖意外又感激地點頭，一開頭他覺得這光頭說話極不中聽，但看現在表現，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用語不夠婉轉。
事實證明，令狐沖的感覺並非虛假。
慈安不說後面這半截「武當咄咄逼人」還好，一說這話，道士之中立刻有人嗤之以鼻。
「嘿，說什麼胡話？」一個道士哈哈大笑：「你們少林禿驢，攔住了這位兄弟，卻說是武當咄咄逼人？天下間豈有這般強詞奪理之人？」
「是、是你們……」慈安言辭笨拙，還有點委屈：「是你們說選定在這裡商議，貧僧才要清場……貧僧也在幫大家……」
「幫忙就幫忙，說兩句話誰人不會，暗地裡踩我們武當一腳算什麼？」
道士冷哼起來：「要清場我也可以去清場，說一番是你們少林如何如何，你可樂意？」
「阿彌陀佛，貧僧師弟拙於言辭，做事是有不周到處，不過越是如此之人，說話亦越真心實意，只是不大好聽。」
另一個和尚則搭腔起來：「你們武當對付黑石之事，固是風風雨雨。但轉輪王身懷佛門至寶羅摩遺體，卻要還給咱們少林。」
「好一個『還』字，羅摩老祖雖是和尚，什麼時候與你們少林扯上關係？他只是和達摩來自同一源起，來自天竺，怎麼他的遺體就成了少林東西？」
「無論如何，江湖多年來因羅摩遺體而腥風血雨，此物交由少林保管，合則兩利……」
「要搶東西，用你們的本事，休要再空口白話……」
兩邊吵鬧起來，不過在令狐沖看來，他們說著厲害，卻也沒有動手，也沒人攔著自己，反而自己走過之處，人都讓開。
由此可見，少林武當還是多講江湖規矩，並非橫行霸道之人。
路過的過程中，他側頭看去，發現少林武當吵鬧逐漸激烈，但雙方人群之中，卻各有一人沒有說話。
令狐沖僅憑直覺而斷定，這兩人均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
一人是和尚，正盤腿而坐，閉目養神，嘴唇開合，無聲無息，默默念誦經文。
同周邊一溜兒光頭不同，他腦袋上一茬短短的頭髮，鬍鬚也經過修剪，形貌殊為特殊，顯然是個俗家弟子。
但既為俗家弟子，卻在諸多出家人的簇擁之下，顯然極得人心，這又非常不同凡響了。
這位和尚整體給人的感覺，卻又樸實而凝練。一身愁苦沉鬱的氣質，似乎從他身上，可以看到許許多多沉淪人世的苦命人。
另一人是道士，卻鋪開一張宣紙，提筆連寫幾個大字，均是「靜」「安」「定」「寧」等類似意思的字眼，半眯著眼，神情悠閒瀟灑，極有氣度。
他是個道士，仙風道骨，形貌極為飄逸。不過舉手投足，卻又有一種十分大氣的模樣。這種模樣，令狐沖曾在幾位官員身上見到過。
這是一種為官者的氣質。
既是仙人，又是達官顯貴，這是這個道士身上給人的感覺。
令狐沖恍然大悟：原來是轉輪王所說，那群追殺他們的武當道士，而另一邊是想要截胡的少林高僧。
也真是巧了，令狐沖忽然止步，對這眾人喚了一聲：「諸位請靜一靜，在下華山令狐沖，請聽我一言。」
對著那寫字的道士道：「是武當派『仙官張人鳳』張道兄麼？」
又轉過頭去，看向那閉目的和尚：「能和張道兄對峙，當是少林下一輩的厲害人物，大師就是『拙僧』陸竹？」
仙官張人鳳，拙僧陸竹，兩人俱是武當少林當代最為出色的兩名弟子。
以地位看來，令狐沖也是華山派下一代首屈一指人物，未來指定的一派掌門，按說與兩人平起平坐。
但三人的差別，正如岳不群同方證、沖虛的差別一般，和他們對比起來，他生出驚艷羨慕之情，自覺是兩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免生出慚愧。
雙方一聽他說話，安靜下來，人人驚疑不定。張人鳳和陸竹都睜開了眼睛。
「令狐沖？華山派？」
武當派中眾人當即問道：「你不是被東廠太監挾持了麼？」
「聽說『笑傲江湖』王野王少俠去救了你，你所救的莫非就是他？」
「他是被東廠古今福所傷麼？」
「那死太監是否就在附近？你莫要慌亂，我們定能護你周全。」
武當派中道人，一時紛紛出言詢問，顯是和王野、令狐沖均有交情，與之相比，旁邊的少林寺眾多僧人的沉默就顯得格外醒目了。
這也是當然，武當所以追殺黑石，全在張人鳳為轉輪王所傷，業已捲入五嶽劍派中的爭鬥。
衡陽城那一日的結果，他們悉數皆知，清楚明白。
憑著這一番你斗嵩山、我斗黑石的各有默契的征戰，雙方也算有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但著實存在的默契。
其實對於當日大致結果，少林寺也不是不知道，不過現在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要不有套交情之嫌。
令狐沖眼見武當派熱情，也是微微一笑，下一句話卻又是驚人之語：「樓上的的確是王兄弟，他的確從古今福手中救下了我，但死太監——」
說到此處，他舔了舔嘴唇，只覺頗為痛快過癮。這稱呼令狐沖本來沒有用過，也從未想過，只是剛才不知道聽了哪位道兄的言語，轉手就說出來。
接著續下去道：「死太監不止一個，而是兩個。追殺我們的豈止古今福，還有轉輪王。」
這話引起一片譁然，休說武當派這邊人人震驚，連少林寺清心寡欲的和尚們亦大是動盪、人人騷亂。
他們驚訝的怕不是追殺者厲害，而是轉輪王竟是太監。
令狐沖接著將古今福和轉輪王如何接頭，兩人如何謀算東方不敗，王野又如何救下自己，一一道去。
如今距離衡陽城一戰，已有一月之多。其實王野的名頭，自當日殺死左冷禪起，便徹底名揚江湖。
衡山派二把手劉正風同「不知名瞿姓隱士」一起合奏，贈送給王野的一曲笑傲江湖，終於也為人所知。
——為防止日月神教內部的兄弟聽了此事，致使自己身份露餡，曲洋非說自己姓『瞿』。
自此以後，他們是退出江湖了。但人人皆知，有個從戚家軍中出來的少年英傑，自走入了江湖，殺田伯光、斗嵩山派、滅左冷禪，一刀劈開許多紛亂。
於是「笑傲江湖」這個名頭，亦徹底落在王野腦袋上面。
「笑傲江湖」王野，別人覺得這名號十分氣派，王野卻只覺得古怪，他把這名號當做書名太久，很難想像一個人叫做「倚天屠龍記」。
相對於旁人而言，張人鳳卻更有十倍的震驚，他對王野，擁有與其他人更不相同的一份認識。
對於常人而言，王野是橫空出世，但既然一開始便那麼厲害，說不定是苦練十多年，縱然令人驚異，古往今來畢竟也少不得這種天才人物。
唯有張人鳳，他卻看到過一個少年曾經被田伯光嚇得逃竄的模樣，也知道一個少年在破廟之中對敵肥油陳、葉綻青的勉強。
「真的是他？」張人鳳既有深深疑慮，覺得這不符合常識，亦有隱隱期待，希望人世間真有這麼個奇蹟。
硬要說來，他幫助王野許多，算是王野的一大恩人，對這名年輕人亦有太多太多看好。可惜自初次他窺視王野和董秋離開後，便再無緣得見。
只從聽說看來，王野的行事風格、做事手段，均得他的喜好欣賞。
張人鳳胸懷寬廣，可以接受世間真有個奇蹟，只要那奇蹟是美好結果，他就樂見其成。
當下長身而起：「既然如此，咱們也為王兄弟護法。如果轉輪王、古今福真有追殺過來的意思，我看他們也是有來無回了。」
輕而易舉，攫取了話語權，轉過頭來，微微苦笑：「至於陸竹大師，求之不得的羅摩遺體近在眼前，你有什麼看法？」
陸竹神色平和，搖了搖頭：「貴派從未覬覦羅摩遺體，為何不願行個方便？這份恩情少林願意永遠銘記，乃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令狐沖站在高台，眨了眨眼睛，這才明白武當派並不在乎羅摩遺體。
陸竹的話語平和，卻帶有讓人信任的感染力，使得令狐沖也頗為疑惑：對啊，轉輪王也是圍攻了張人鳳，得罪了武當派，所以才被武當收拾。
換言之，對武當派而言，羅摩遺體並不重要，要的只是轉輪王死，黑石毀滅。對少林寺而言，羅摩遺體很重要，兩者各取所需不好麼？
對於這個疑惑，張人鳳只是嘆了口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說：「沒錯，武當是不需要什麼羅摩遺體，也的確可以給你們。但若傳出江湖去了，便是武當怕了少林，少林一句話的功夫，武當鞍前馬後。」
他攤開手來：「對山上許多的師長，這話可極為不入耳了。」
「江湖名聲，最是累人。是修行的累贅，亦是道路的障礙。」陸竹唱了一聲佛號：「張道兄人中英傑，如何看不穿呢？」
「對於這點，貧道也很想詢問大師，為何看不穿呢？」張人鳳道：「你喜歡細雨，對麼？」
令狐沖這才知道自己師父已死，傷心之餘，畢竟王野為師父報仇，又得以寬慰。
現下王野以一敵二，擊傷轉輪王，令他倍加敬服，卻也深知是緊要時刻，兩個太監隨時可能追上來，也沒來得及哭哭啼啼了。
兩人到了附近城中，一處客棧，入住了兩間屋子。
一路上耗費時日，待到入住之時，已經等到天放光明。客棧之中本來來往者眾多，不乏引車販漿、販夫走卒之輩，極為熱鬧。
兩人到來之時，等若一場大雨中的兩滴水，身處來往者之中，並不顯眼出格。
王野在自己房間之中，對令狐沖吩咐下去：「令狐兄，我要抵抗內傷，療愈自身經脈，你去搜集一些藥材，為我護法。」
似《地獄四鍛法》這般外功法門，最是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知道情勢著急與否。王野一路行走，真氣彌散全身，已到了不得不靜坐抵禦的程度。
如此情勢，他下達指令，便也毫不含糊。
令狐沖也應聲而去，在城中搜羅了一片藥材，大包小包在身，可是再回到了這間悅來客棧，卻是一呆。
就在他離開客棧的短暫時間，客棧裡面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景象，赫然一空，少了大半人，一股緊張而微妙的氣氛立刻令令狐沖醒覺過來。
「遇上了江湖爭端？」他也是江湖中人，看到這一幕，哪裡還不明白，嘆了口氣：「也真是多事之秋。」
只見是一夥道士五六人、一夥和尚五六人，寥寥十來人，正在客棧大廳之中，互相對峙，氣勢微妙而古怪。
客棧的老闆、小二躲在一旁，畏畏縮縮，一語不發，櫃檯上則有兩枚金錠，似是道士和尚們提早預算，打壞了這間客棧也不在話下。
令狐沖性子跳脫，喜歡熱鬧，如在平日，怎麼也要摻和其中。
不過現在想到王野身上重傷，又有兩大高手從後威脅，不免著急。也不怎麼留意，當頭便往客棧二樓闖去。
「施主留步，在下少林慈安，今日客棧不接客。」一名和尚攔在令狐沖身前，單掌豎在身前，神情悲憫木訥，說話則強硬果敢，顯有清場意思。
「我的朋友受了重傷，我要救他。」
令狐沖聽到少林二字，眉頭一挑，再看了看旁邊一群閉眸道士，心中一凜。這年頭能和少林這般對著幹的道士，除了武當，又能有誰？
知道遇上江湖上極大事情，收斂了急躁，耐心解釋起來：「大師，上天有好生之德，望乞行個方便。」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貧僧的不是了。」
慈安倒也不是平白無故為難他，當下一怔，點了點頭。，當下也讓開了位置。
「既然如此，你且上去帶走你的友人，這客棧不是安穩之地，不要久待。今個兒不是少林霸道，實在是武當咄咄逼人。」
令狐沖意外又感激地點頭，一開頭他覺得這光頭說話極不中聽，但看現在表現，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用語不夠婉轉。
事實證明，令狐沖的感覺並非虛假。
慈安不說後面這半截「武當咄咄逼人」還好，一說這話，道士之中立刻有人嗤之以鼻。
「嘿，說什麼胡話？」一個道士哈哈大笑：「你們少林禿驢，攔住了這位兄弟，卻說是武當咄咄逼人？天下間豈有這般強詞奪理之人？」
「是、是你們……」慈安言辭笨拙，還有點委屈：「是你們說選定在這裡商議，貧僧才要清場……貧僧也在幫大家……」
「幫忙就幫忙，說兩句話誰人不會，暗地裡踩我們武當一腳算什麼？」
道士冷哼起來：「要清場我也可以去清場，說一番是你們少林如何如何，你可樂意？」
「阿彌陀佛，貧僧師弟拙於言辭，做事是有不周到處，不過越是如此之人，說話亦越真心實意，只是不大好聽。」
另一個和尚則搭腔起來：「你們武當對付黑石之事，固是風風雨雨。但轉輪王身懷佛門至寶羅摩遺體，卻要還給咱們少林。」
「好一個『還』字，羅摩老祖雖是和尚，什麼時候與你們少林扯上關係？他只是和達摩來自同一源起，來自天竺，怎麼他的遺體就成了少林東西？」
「無論如何，江湖多年來因羅摩遺體而腥風血雨，此物交由少林保管，合則兩利……」
「要搶東西，用你們的本事，休要再空口白話……」
兩邊吵鬧起來，不過在令狐沖看來，他們說著厲害，卻也沒有動手，也沒人攔著自己，反而自己走過之處，人都讓開。
由此可見，少林武當還是多講江湖規矩，並非橫行霸道之人。
路過的過程中，他側頭看去，發現少林武當吵鬧逐漸激烈，但雙方人群之中，卻各有一人沒有說話。
令狐沖僅憑直覺而斷定，這兩人均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
一人是和尚，正盤腿而坐，閉目養神，嘴唇開合，無聲無息，默默念誦經文。
同周邊一溜兒光頭不同，他腦袋上一茬短短的頭髮，鬍鬚也經過修剪，形貌殊為特殊，顯然是個俗家弟子。
但既為俗家弟子，卻在諸多出家人的簇擁之下，顯然極得人心，這又非常不同凡響了。
這位和尚整體給人的感覺，卻又樸實而凝練。一身愁苦沉鬱的氣質，似乎從他身上，可以看到許許多多沉淪人世的苦命人。
另一人是道士，卻鋪開一張宣紙，提筆連寫幾個大字，均是「靜」「安」「定」「寧」等類似意思的字眼，半眯著眼，神情悠閒瀟灑，極有氣度。
他是個道士，仙風道骨，形貌極為飄逸。不過舉手投足，卻又有一種十分大氣的模樣。這種模樣，令狐沖曾在幾位官員身上見到過。
這是一種為官者的氣質。
既是仙人，又是達官顯貴，這是這個道士身上給人的感覺。
令狐沖恍然大悟：原來是轉輪王所說，那群追殺他們的武當道士，而另一邊是想要截胡的少林高僧。
也真是巧了，令狐沖忽然止步，對這眾人喚了一聲：「諸位請靜一靜，在下華山令狐沖，請聽我一言。」
對著那寫字的道士道：「是武當派『仙官張人鳳』張道兄麼？」
又轉過頭去，看向那閉目的和尚：「能和張道兄對峙，當是少林下一輩的厲害人物，大師就是『拙僧』陸竹？」
仙官張人鳳，拙僧陸竹，兩人俱是武當少林當代最為出色的兩名弟子。
以地位看來，令狐沖也是華山派下一代首屈一指人物，未來指定的一派掌門，按說與兩人平起平坐。
但三人的差別，正如岳不群同方證、沖虛的差別一般，和他們對比起來，他生出驚艷羨慕之情，自覺是兩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免生出慚愧。
雙方一聽他說話，安靜下來，人人驚疑不定。張人鳳和陸竹都睜開了眼睛。
「令狐沖？華山派？」
武當派中眾人當即問道：「你不是被東廠太監挾持了麼？」
「聽說『笑傲江湖』王野王少俠去救了你，你所救的莫非就是他？」
「他是被東廠古今福所傷麼？」
「那死太監是否就在附近？你莫要慌亂，我們定能護你周全。」
武當派中道人，一時紛紛出言詢問，顯是和王野、令狐沖均有交情，與之相比，旁邊的少林寺眾多僧人的沉默就顯得格外醒目了。
這也是當然，武當所以追殺黑石，全在張人鳳為轉輪王所傷，業已捲入五嶽劍派中的爭鬥。
衡陽城那一日的結果，他們悉數皆知，清楚明白。
憑著這一番你斗嵩山、我斗黑石的各有默契的征戰，雙方也算有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但著實存在的默契。
其實對於當日大致結果，少林寺也不是不知道，不過現在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要不有套交情之嫌。
令狐沖眼見武當派熱情，也是微微一笑，下一句話卻又是驚人之語：「樓上的的確是王兄弟，他的確從古今福手中救下了我，但死太監——」
說到此處，他舔了舔嘴唇，只覺頗為痛快過癮。這稱呼令狐沖本來沒有用過，也從未想過，只是剛才不知道聽了哪位道兄的言語，轉手就說出來。
接著續下去道：「死太監不止一個，而是兩個。追殺我們的豈止古今福，還有轉輪王。」
這話引起一片譁然，休說武當派這邊人人震驚，連少林寺清心寡欲的和尚們亦大是動盪、人人騷亂。
他們驚訝的怕不是追殺者厲害，而是轉輪王竟是太監。
令狐沖接著將古今福和轉輪王如何接頭，兩人如何謀算東方不敗，王野又如何救下自己，一一道去。
如今距離衡陽城一戰，已有一月之多。其實王野的名頭，自當日殺死左冷禪起，便徹底名揚江湖。
衡山派二把手劉正風同「不知名瞿姓隱士」一起合奏，贈送給王野的一曲笑傲江湖，終於也為人所知。
——為防止日月神教內部的兄弟聽了此事，致使自己身份露餡，曲洋非說自己姓『瞿』。
自此以後，他們是退出江湖了。但人人皆知，有個從戚家軍中出來的少年英傑，自走入了江湖，殺田伯光、斗嵩山派、滅左冷禪，一刀劈開許多紛亂。
於是「笑傲江湖」這個名頭，亦徹底落在王野腦袋上面。
「笑傲江湖」王野，別人覺得這名號十分氣派，王野卻只覺得古怪，他把這名號當做書名太久，很難想像一個人叫做「倚天屠龍記」。
相對於旁人而言，張人鳳卻更有十倍的震驚，他對王野，擁有與其他人更不相同的一份認識。
對於常人而言，王野是橫空出世，但既然一開始便那麼厲害，說不定是苦練十多年，縱然令人驚異，古往今來畢竟也少不得這種天才人物。
唯有張人鳳，他卻看到過一個少年曾經被田伯光嚇得逃竄的模樣，也知道一個少年在破廟之中對敵肥油陳、葉綻青的勉強。
「真的是他？」張人鳳既有深深疑慮，覺得這不符合常識，亦有隱隱期待，希望人世間真有這麼個奇蹟。
硬要說來，他幫助王野許多，算是王野的一大恩人，對這名年輕人亦有太多太多看好。可惜自初次他窺視王野和董秋離開後，便再無緣得見。
只從聽說看來，王野的行事風格、做事手段，均得他的喜好欣賞。
張人鳳胸懷寬廣，可以接受世間真有個奇蹟，只要那奇蹟是美好結果，他就樂見其成。
當下長身而起：「既然如此，咱們也為王兄弟護法。如果轉輪王、古今福真有追殺過來的意思，我看他們也是有來無回了。」
輕而易舉，攫取了話語權，轉過頭來，微微苦笑：「至於陸竹大師，求之不得的羅摩遺體近在眼前，你有什麼看法？」
陸竹神色平和，搖了搖頭：「貴派從未覬覦羅摩遺體，為何不願行個方便？這份恩情少林願意永遠銘記，乃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令狐沖站在高台，眨了眨眼睛，這才明白武當派並不在乎羅摩遺體。
陸竹的話語平和，卻帶有讓人信任的感染力，使得令狐沖也頗為疑惑：對啊，轉輪王也是圍攻了張人鳳，得罪了武當派，所以才被武當收拾。
換言之，對武當派而言，羅摩遺體並不重要，要的只是轉輪王死，黑石毀滅。對少林寺而言，羅摩遺體很重要，兩者各取所需不好麼？
對於這個疑惑，張人鳳只是嘆了口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說：「沒錯，武當是不需要什麼羅摩遺體，也的確可以給你們。但若傳出江湖去了，便是武當怕了少林，少林一句話的功夫，武當鞍前馬後。」
他攤開手來：「對山上許多的師長，這話可極為不入耳了。」
「江湖名聲，最是累人。是修行的累贅，亦是道路的障礙。」陸竹唱了一聲佛號：「張道兄人中英傑，如何看不穿呢？」
「對於這點，貧道也很想詢問大師，為何看不穿呢？」張人鳳道：「你喜歡細雨，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