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是一個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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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徒!」

  檯燈女士發出尖銳的怒吼,她將這殘缺的人頭燈高高舉起,青年男子的頭顱尖叫著在光明中燃燒。

  化作從檯燈女士的指尖溢散流逝而下的灰燼……

  「真是悲傷呢,總有人不能理解光明的偉大,哪怕融入了我們,它們終究是絕對無法與吾等共存的雜質。」

  檯燈女士長長地嘆息,她帶來的光明宛如具備生命一般在袁曦的租屋內爬動,溢散的光在牆頭照出無數隻遊走的狐狸影子。

  「不像你,我親愛的女兒,你是永遠不會背叛媽媽的,不是嗎?我們是再親密不過的家人呢。」

  動情的檯燈女士低頭對一直被她的左手提著的事物傾訴。

  一具雙眼沒有眼瞳的洋娃娃,穿著精美的西洋裙裝,瓷白的臉頰兩側鮮艷的腮紅永不熄滅,她的面孔幾乎與袁曦是從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並非是檯燈女士在唱著那支老歌,而是這具活物一般的洋娃娃在一臉陶醉地唱著歌,那首讓人百聽不厭的老歌,講述著女子思念著她永不歸來的情人的故事。

  這迴響不絕的老歌,訴說著對某人的思念,一直延綿不斷,就像失落在這靈界深處,人們永遠無法拋棄的執念。

  「如何不想他」的歌聲中,檯燈女士走到哪裡,刺目的光芒就照到哪裡,這光芒絲毫不會讓人感到安心,在這個靈界,她是毋庸置疑的主宰,最刺目的光在這裡就是最確定無疑的毀滅。

  「我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現在終於是時候了,我的女兒,我最愛的袁曦,你們終於可以重新變得完整了。」

  「媽媽在找你呢,小袁曦,你躲在哪裡呢?媽媽好想你啊,好想親親你~」

  洋娃娃上揚的嘴角,張開的小嘴裡說出居然與袁曦完全一致的聲線,她正歡欣地回應著檯燈女士那過分灼熱的母愛。

  她開口的口型,與坐在袁曦床頭的影子幾乎完全一致:

  「媽媽,我也在等著你,我們等的好苦好苦吶。」

  「赤紅的月亮把本該融為一體的我們裂分為二,讓虛假的偽物鳩占鵲巢,奪走了真正的名字。」

  「快來拯救我們吧!母親!」

  【把錯誤糾正!讓袁曦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檯燈女士仰頭咯咯咯發出悽厲的笑:

  「沒錯,就由我來糾正這個錯誤,以白仙的光,照亮一切虛偽的謊言,讓一切歸於原初!」

  「媽媽來找你了,你還能在哪?當然只會在臥室呢,畢竟你是睡得正香的乖寶寶,不是嗎?」

  婚紗女性的身體,吱嘎吱嘎地突然凝固不動,隨後她的身體機械一般扭動,她在刺眼的光芒照耀之下,她就像被無數根無形絲線操縱的人偶,每一步都沉重而僵硬,四肢關節扭動成人類不可能的程度。

  她包裹著金屬絲線的雙足,噠噠噠噠地飛快行走,在地上留下一串閃著螢光的女性腳印。

  單調的步伐變快了,她的身體不斷抽動著,閃電般以那種僵硬而刻板的姿態沖入袁曦休憩的臥室。

  臥室緊閉的房門在她的燈光照耀之下,只過了一瞬就完全消融於虛無。

  刺眼的燈光在她進入的那刻就照遍了整座臥室,當然也照到了床上睡袋之內,緊閉著雙眼緊皺眉頭的袁曦,那張稚嫩又不安的小臉。

  微笑著佇立床頭的影子,也在刺目的光芒中無聲地隱沒於雙眸空洞的洋娃娃之中。

  升入半空的「袁曦」,絕望地見證著這一切發生,難道她進入靈界後的結局早就已經註定?

  說她是什麼菩薩的聖女,開什麼玩笑?她進入靈界唯一確定的結局難道就是被檯燈女士在夢境中拜訪?

  這是袁曦第一次「看到」三單元樓真正的「主人」,被白雪與王曉清以驚懼的語氣描述的「檯燈女士」。

  在如此近的距離,她點亮整個靈界的檯燈距離袁曦的臉只有十幾厘米。

  她用光照亮袁曦的臉頰,袁曦也能對她燈罩之內的一切遍覽無遺。

  曾是凡人卻通過儀式轉變成為靈界生物的存在,似人又非人,與檯燈融為一體。

  那盞化作頭顱的檯燈深處,卻並沒有人臉,也沒有燈芯,那裡只有一朵永不凋零的純白花朵。

  歷經無窮的歲月曆久彌新,永遠散發著最純淨的光芒。


  這白花的光本是被陰緣菩薩用來遍照萬千靈界,為迷失於靈界者提供指引的。

  但如今它卻被白仙的憎恨徹底污染,化作點燃萬物的不滅燈芯。

  但袁曦卻並未被檯燈女士的光所點燃。

  按理來說任何被檯燈女士的光芒照到的存在,都將被她邪惡的光俘虜,成為她的孩子,變成她的燈泡。

  但如今「看」到檯燈的袁曦,卻並未受到任何影響,她什麼都感覺不到,甚至連檯燈女士恐怕都未曾察覺到這種形態的袁曦的「觀測」。

  袁曦的意識始終像地縛靈一樣盤旋在半空,完全以第三者的角度客觀地觀測著這一切,她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影響不到。

  但搖動的燭光中,袁曦仍然安眠如初。

  「她睡得真的好香啊,她居然連媽媽的光都感受不到嗎?」

  但在檯燈本應覆蓋一切的光中,燃燒著的聖血蠟燭,卻始終倔強而堅定地點亮著袁曦身周的空間。

  哪怕是檯燈女士侵蝕萬物的劇毒之光,也無法跨越聖血蠟燭製造的領域分毫。

  被檯燈女士抱在懷中的人偶,臉上浮現怨毒之色:

  「為什麼要拒絕我們的光?為什麼不願意重新成為我?明明之前我們玩的這麼開心?」

  「不對,這不是聖血蠟燭,聖血蠟燭才不可能拒絕我的光,這燃燒的聖血之中還有更多的雜質。」

  檯燈女士的燈罩內響起她無比陰鬱的聲音,她意識到了什麼。

  在袁曦小小的臥室里,顯然還有另一股異常的力量縈繞不散。

  客廳的餐桌上,那盆隱寂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輪迴,不斷枯萎又生長,刺目的光芒中,它卻從未死去。

  檯燈女士的背後,長出第二雙瘦到幾乎只剩下骨架包著皮的手臂,生鏽的金屬絲深深勒進肉里,她用第二雙手掀開自己的裙擺。

  裙擺下,她的雙腿腫脹如同肉瘤,遍布著黑色的絲線,至少數十顆人頭,有的新鮮、有的腐爛大半,有的只剩下頭骨。

  都永無止境地在哀嚎,每一顆人頭都在尖叫,他們扭曲的五官閃爍著無比刺目的光芒。

  「拒絕光芒的孩子,是壞孩子,要接受懲罰,懲罰,懲罰!」

  一顆又一顆人頭燈,脫落在地,又被無形的力量托舉到半空,狂風暴雨一般朝著袁曦的方向奔涌而去。

  但這些發光的人頭燈泡,一旦接觸到聖血蠟燭的燭光,卻都紛紛凍結在半空,一動不動。

  隨後紛紛在慘叫中掉落在地,扭動掙扎著上下竄動,隨後發生了離奇的變異。

  聖血蠟燭曾經純白的光芒,如今卻透出不祥的暗綠色,一根又一根薔薇的荊棘,從嚎哭著的人頭燈內長出。

  一朵又一朵顏色變幻不定的隱寂花,圍繞著袁曦的床周圍生長而出,在檯燈女士的領域內劃出了另一道不容跨越的界限。

  「該死的牝馬!該死的牝馬!該死的牝馬!」

  連聲咒罵著聖血蠟燭的源頭,反覆嘗試著用檯燈的光碟機散聖血蠟燭的燭光,卻始終撞到那堵無形的牆壁,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最終她將包裹著生鏽銅線的左手,顫抖著伸向袁曦稚嫩的睡顏,但全身上下包裹著毀滅之光的她,觸碰到聖血蠟燭的燭光,正在飛速枯萎凋零。

  虛空中迴響起某個女人無比狡詐而殘酷的笑聲,就像她早已預料到臥室內會發生什麼。

  原本飽含著靈界影響的手指,只是接觸到聖血蠟燭的燭火,就宛如歷經數百年的歲月一般枯萎成了指骨。

  但低吼著的檯燈女士,她糜爛成枯骨的雙手,仍然伸向了袁曦的頭顱。

  「媽媽必須要把你帶回來,我的女兒,你必須要變得完整!否則一切都沒了意義!」

  白色的花朵在檯燈的燈芯處怒放到了極致,如今這刺目的光芒中居然透露出詭異的深紫色,檯燈女士正在驅動著最為禁忌的力量。

  在籠罩一切的紫色聚光之中,聖血蠟燭的燭光都黯淡到了極限。

  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的檯燈女士,雙手搭在袁曦的臉頰兩側,她枯萎到只剩下白骨的雙手,藤蔓般生長出無數生鏽的鐵絲,每一根鐵絲的末端卻都鋒利如刀。

  鐵絲鑽入袁曦嬌嫩的皮膚之內,鐵絲鑽進袁曦緊閉的眼眶之內,鑽進她的鼻孔,鑽進她的耳洞,將她那張曾經完美無瑕的面孔,切割的千瘡百孔。


  而一直與檯燈女士的身體相連,貼在她的胸口的洋娃娃,正發出無比歡快的笑聲:

  「沒錯,母親,就是這樣,哪怕將花朵點燃,我們也要重新變得完整!只有這具鮮活的身體,才能帶給我們活著的實感!」

  袁曦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切發生,就算是菩薩與聖血蠟燭的力量,也無法從檯燈女士的手中保護她嗎?

  明明意識已經不再與身體相連,但隨著檯燈女士的鐵絲鑽入體內,袁曦仍然感到鑽心的疼痛,就像一把又一把刀子,正在切割著她的面孔,充斥著絕望與憎恨的意志,從內向外侵蝕著她的身體,要將本屬於她的一切全部奪走。

  最終,袁曦只感到一陣最劇烈的痛楚,她便對自己的身體完全脫離了掌控。

  漂浮在虛空中的她,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她的頭顱,就這樣被一根根鐵絲切割,被狂笑著的檯燈女士從她的身上以極其溫柔的動作輕而易舉地「摘」了下來。

  袁曦的頭顱被她親昵地捧在懷中,無數根鐵絲深深陷入她的臉頰中,漆黑的血宛如抽象畫作一般怒放。

  她把袁曦的腦袋抱在懷裡,袁曦的額頭與似哭似笑的洋娃娃的眉心捧在一起,袁曦空洞的眼瞳仍然同時散發著幽藍色與暗金色的光芒。

  檯燈女士正將她被污染殆盡的光,不計成本地注入袁曦的頭顱之內,她要把袁曦炮製成整個靈界最絢爛最精美的人頭燈,她會確保袁曦永遠成為她這亡者家庭的一部分。

  袁曦感到一切屬於現世的溫暖與活力都在遠去,她看到漆黑的絕望王國從未如此逼近自己,深淵中無數舞蹈的骷髏揮舞著鐮刀,正共同唱著一支獨屬於死亡的歌。

  在靈界,如果她的肉體死去,她的靈魂會前往何方?或許袁曦很快就會知道了。

  她看到一道漆黑的孔洞,在自己的無頭屍骸之上緩緩洞開,孔洞內不斷迴響著喪鐘的聲音,無數糜爛到只剩下骸骨的人頭鳥正四處紛飛飄舞。

  清冷而覆蓋萬物的黎明,伴隨著無數裂錯,正從漆黑的孔洞中延展開來,祂正對已經死掉的袁曦發出召喚。

  就在此刻,那朵仿佛一直深深紮根在袁曦頭上的暗藍色花朵,卻悄無聲息地已經盛開到了最驕盛的程度。

  菩薩幽藍色的眼瞳中,早就映照出一切未來早已註定的死亡,劇烈的痛苦,無解的終焉,最徹骨的癲狂與最奪目的輝光。

  自更高層次的世界之外,萬馬齊喑之聲迴響不絕,隱寂花枯榮怒放,暗藍色的花朵無聲無息地浸透到檯燈女士的輝光之中,被慷慨釋放的加護如今被觸發。

  菩薩的語言在靈界深處,編織出了一個具有力量的謊言,當謊言足夠強大之時,本身就足以扭轉現世:

  【袁曦在靈界被檯燈女士拜訪,她的性命即將被鑄成提燈,但這是一個謊言,我否定這樣的可能。】

  牝馬的嘶鳴聲響徹整間租屋,錯亂的時空與搖動的光影之中,已經變成無頭屍體的袁曦,體表浮現以一層朦朧的迷霧。

  將一切都遮蔽成懸而未決的中間態,就像盒中的貓兒,它究竟死了還是沒死?當謊言與矯飾的力量將真實蒙蔽,再也不會有人看得清事實。

  身體顫抖的檯燈女士,發出無比憤怒的尖嘯聲:

  「不可能,這不可能!牝馬你這個臭**!你怎敢,你怎敢走到台前來扭轉定局?」

  然而騎著牝馬的菩薩只是發出淡漠的嘲笑,檯燈女士的質問對祂或許僅僅是無關痛癢的耳旁風。

  檯燈女士費盡心思,幾乎將化身的雙手獻上,但她從袁曦那裡摘下的寶物,眨眼間卻真的變成了一朵枯萎糜爛的暗藍色花朵,這花朵正變成半透明的狀態,在檯燈女士的尖叫中,眨眼便零落成泥碾作塵。

  渾濁而陰鬱的迷霧消散,完好無損的袁曦仍然靜靜地躺在床頭,眉頭微皺,僅僅只是做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噩夢。

  檯燈女士或許真的只是一位仁慈的母親,半夜來檢查心愛的女兒有無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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