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鴻臚堂下論興亡
說起當年的種種往事，崔林不禁唏噓萬分、感慨萬千，竟禁不住老淚縱橫了起來。
叔祖和從孫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一邊飲酒一邊閒聊，竟一直聊到了深夜。
座中的李雍不知何時早已沉沉睡去，崔林給兩個兒子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立即起身將李雍背了起來，朝著外面的廂房安頓去了。
見堂內再無旁人，崔林有意考較考較從孫的見識，於是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諒兒，你覺得，漢末以來，天下紛亂、群雄割據，究竟是何種原因導致的呢？」
崔諒立即意識到，崔林忽然支開了旁人，問了一個這么正經嚴肅的問題，背後肯定是有什麼深意。
他不敢搪塞，凝神細思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鄭重的回答崔林道：
「回叔祖的話，諒兒以為，漢末以來，群雄割據，天下大亂，究其根本，就在於豪強坐大、庶民無依！」
崔林聽了崔諒的這個回答後，並沒有過多的反應，而是繼續問道：
「那你認為，豪強為何會坐大、庶民又該依附於誰呢？」
崔諒胸有成竹，此刻半點不慌，只見他侃侃言道：
「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田土雖屬於王土，可歸根結底，把糧食從地里種出來的人，既非帝王君主、更不是公卿大臣！而是這全天下的庶民百姓！」
崔林聽了從孫的話後，眼神中閃現出了一絲光芒，他點了點頭，示意崔諒繼續說下去。
只聽崔諒慷慨激昂的說道：
「天下不亂的根本在於人人豐衣足食，可豪強手中的田土往往要比百姓更多，而他們的貪念更像是個無底洞，有了手中的百頃良田仍不知足，還想要千頃乃至萬頃的土地！他們不敢打那些王侯公卿土地的主意，就只能將心思放到庶民的身上！」
「庶民本就田少，更無餘糧，倘若遇上一場旱澇之災，那這一年的口糧就沒了指望，早就盯上庶民手中那幾畝薄田的豪強們，此刻就會以少量的糧食和錢財為誘餌，欺騙誘購庶民手中的田土！」
「庶民為了換取這一年的口糧，不讓一家老小餓死，只得含淚將手中唯一的薄田出售，可撐過了這一年半載，來年他們又該怎麼辦？朝廷那邊同樣也沒有多餘的田地再授予他們！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成為豪強塢堡中的部曲佃戶，淪為地主的私屬！」
「庶民還可以給朝廷繳納賦稅，可他們一旦進入豪強的塢堡，從此就會被豪強隱匿身份，從此再也不能為朝廷交稅了，若恰好有明君賢臣發現這些弊病，那他們還能以大手筆來懲治豪強，重新劃分田土！」
「若此舉有了成效，那些佃戶從此就恢復了自由民的身份，朝廷的國庫自然也就會逐漸恢復充實，王朝也就會獲得新生，史家一般會將之稱為中興！」
「可一旦君王昏庸、臣子腐敗，不懂得打壓豪強，就只會加重賦稅以求充實國庫，這樣一來，那些豪強就會越來越猖狂、百姓庶民也會變得越來越窮苦。等庶民徹底沒了活路，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成為豪強的佃戶部曲、二就是揭竿而起去造反！」
崔諒一番慷慨陳詞說的崔林直冒冷汗，就連酒也都被嚇醒了，他自詡研學儒術半生，可卻從來沒有學過這麼透徹的義理。
只見崔林臉上的一會兒白一會兒紅，過了好半天這才恢復了常態。他緊緊握著從孫的手，激動的說道：
「諒兒，沒想到你不僅能沙場建功，對這治國之術、經世之道竟也頗有建樹，看來我清河崔氏真是後繼有人啦！季珪兄長，你在天之靈，可以安心了！」
崔諒沒想到自己在後世研習的經濟學知識和歷史學的土地兼併問題竟能得到崔林這個儒者的高度讚揚，沒等他開口謙虛兩句，崔林就神色激動的說道：
「諒兒，你是建安十五年出生的，算算年紀，你應該已有十九歲了罷？」
崔諒聞言，急忙躬身行禮道：
「回叔祖的話，您沒記錯，諒兒今年剛好虛歲十九！」
崔林聞言後，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他拍了拍崔諒的肩膀，柔聲說道：
「你父去世的早，有些事情無人為你操持，你又常年戍守邊疆少有休假，此次好不容易進京一趟，叔祖我想提前為你加冠行入社禮，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崔諒聞言，虎目之中頓時有了光芒。要知道，本朝士子倘若沒有加冠成人，是沒有資格擔任高級官職的，此次自己立下大功，卻只封了一個不上不下的鷹揚校尉，說不定就和自己的年齡不合格有直接的關係。
倘若自己能儘快加冠，對日後進一步的發展自然也有著很大的幫助。
因此崔林一提出這個提議，崔諒立即就高興的躬身朝崔林行了個大禮：
「多謝叔祖，從孫願聽叔祖的安排！」
崔林見從孫開心，自己也十分高興，他捋著頷下的長須，笑著繼續說道：
「好好好，你既然快行冠禮，自然也應該早早的考慮終身大事！不知洛陽城中你可有什麼中意的家族？你說出來，叔祖早日為你上門提親，你行冠之後，我乾脆一併把婚事也給你辦咯！」
聽了崔林的話後，崔諒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一眼腰間佩戴的那枚朱雀玉珩，腦海中忽地想起了一年前在白馬寺中遇到的夏侯環，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紅，他心念一動，旁敲側擊的詢問崔林道：
「叔祖，咱們洛陽城中，除了故征南大將軍昌陵悼侯夏侯伯仁以外，可還有其他夏侯氏分支居住？」
崔林聽了這話後，先是微微一笑，但不一會兒就皺起了眉頭，他沉思了片刻後說道：
「諒兒，昌陵悼侯一家身份顯赫，新任家主夏侯玄更是整個洛陽城內數一數二的少年名士，只可惜他們家的兩個姑娘，已先後嫁給了司馬家的長公子與和家的次子。除此之外，天子寵臣領軍將軍夏侯獻家裡，似乎也並無適齡的姐妹，你想與夏侯家聯姻，只怕是沒機會咯......」
聽了崔林的話後，崔諒心中一急，趕忙主動詢問崔林道：
「叔祖，居住在洛陽城內的夏侯氏，除了昌陵侯和領軍將軍這兩支以外，難道就沒有別的分支了麼？」
——————
【《新齊書》：帝年十九，始冠。】
時為曹魏太和二年，蜀漢建興六年，東吳黃武七年。228年4月
叔祖和從孫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一邊飲酒一邊閒聊，竟一直聊到了深夜。
座中的李雍不知何時早已沉沉睡去，崔林給兩個兒子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立即起身將李雍背了起來，朝著外面的廂房安頓去了。
見堂內再無旁人，崔林有意考較考較從孫的見識，於是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諒兒，你覺得，漢末以來，天下紛亂、群雄割據，究竟是何種原因導致的呢？」
崔諒立即意識到，崔林忽然支開了旁人，問了一個這么正經嚴肅的問題，背後肯定是有什麼深意。
他不敢搪塞，凝神細思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鄭重的回答崔林道：
「回叔祖的話，諒兒以為，漢末以來，群雄割據，天下大亂，究其根本，就在於豪強坐大、庶民無依！」
崔林聽了崔諒的這個回答後，並沒有過多的反應，而是繼續問道：
「那你認為，豪強為何會坐大、庶民又該依附於誰呢？」
崔諒胸有成竹，此刻半點不慌，只見他侃侃言道：
「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田土雖屬於王土，可歸根結底，把糧食從地里種出來的人，既非帝王君主、更不是公卿大臣！而是這全天下的庶民百姓！」
崔林聽了從孫的話後，眼神中閃現出了一絲光芒，他點了點頭，示意崔諒繼續說下去。
只聽崔諒慷慨激昂的說道：
「天下不亂的根本在於人人豐衣足食，可豪強手中的田土往往要比百姓更多，而他們的貪念更像是個無底洞，有了手中的百頃良田仍不知足，還想要千頃乃至萬頃的土地！他們不敢打那些王侯公卿土地的主意，就只能將心思放到庶民的身上！」
「庶民本就田少，更無餘糧，倘若遇上一場旱澇之災，那這一年的口糧就沒了指望，早就盯上庶民手中那幾畝薄田的豪強們，此刻就會以少量的糧食和錢財為誘餌，欺騙誘購庶民手中的田土！」
「庶民為了換取這一年的口糧，不讓一家老小餓死，只得含淚將手中唯一的薄田出售，可撐過了這一年半載，來年他們又該怎麼辦？朝廷那邊同樣也沒有多餘的田地再授予他們！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成為豪強塢堡中的部曲佃戶，淪為地主的私屬！」
「庶民還可以給朝廷繳納賦稅，可他們一旦進入豪強的塢堡，從此就會被豪強隱匿身份，從此再也不能為朝廷交稅了，若恰好有明君賢臣發現這些弊病，那他們還能以大手筆來懲治豪強，重新劃分田土！」
「若此舉有了成效，那些佃戶從此就恢復了自由民的身份，朝廷的國庫自然也就會逐漸恢復充實，王朝也就會獲得新生，史家一般會將之稱為中興！」
「可一旦君王昏庸、臣子腐敗，不懂得打壓豪強，就只會加重賦稅以求充實國庫，這樣一來，那些豪強就會越來越猖狂、百姓庶民也會變得越來越窮苦。等庶民徹底沒了活路，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成為豪強的佃戶部曲、二就是揭竿而起去造反！」
崔諒一番慷慨陳詞說的崔林直冒冷汗，就連酒也都被嚇醒了，他自詡研學儒術半生，可卻從來沒有學過這麼透徹的義理。
只見崔林臉上的一會兒白一會兒紅，過了好半天這才恢復了常態。他緊緊握著從孫的手，激動的說道：
「諒兒，沒想到你不僅能沙場建功，對這治國之術、經世之道竟也頗有建樹，看來我清河崔氏真是後繼有人啦！季珪兄長，你在天之靈，可以安心了！」
崔諒沒想到自己在後世研習的經濟學知識和歷史學的土地兼併問題竟能得到崔林這個儒者的高度讚揚，沒等他開口謙虛兩句，崔林就神色激動的說道：
「諒兒，你是建安十五年出生的，算算年紀，你應該已有十九歲了罷？」
崔諒聞言，急忙躬身行禮道：
「回叔祖的話，您沒記錯，諒兒今年剛好虛歲十九！」
崔林聞言後，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他拍了拍崔諒的肩膀，柔聲說道：
「你父去世的早，有些事情無人為你操持，你又常年戍守邊疆少有休假，此次好不容易進京一趟，叔祖我想提前為你加冠行入社禮，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崔諒聞言，虎目之中頓時有了光芒。要知道，本朝士子倘若沒有加冠成人，是沒有資格擔任高級官職的，此次自己立下大功，卻只封了一個不上不下的鷹揚校尉，說不定就和自己的年齡不合格有直接的關係。
倘若自己能儘快加冠，對日後進一步的發展自然也有著很大的幫助。
因此崔林一提出這個提議，崔諒立即就高興的躬身朝崔林行了個大禮：
「多謝叔祖，從孫願聽叔祖的安排！」
崔林見從孫開心，自己也十分高興，他捋著頷下的長須，笑著繼續說道：
「好好好，你既然快行冠禮，自然也應該早早的考慮終身大事！不知洛陽城中你可有什麼中意的家族？你說出來，叔祖早日為你上門提親，你行冠之後，我乾脆一併把婚事也給你辦咯！」
聽了崔林的話後，崔諒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一眼腰間佩戴的那枚朱雀玉珩，腦海中忽地想起了一年前在白馬寺中遇到的夏侯環，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紅，他心念一動，旁敲側擊的詢問崔林道：
「叔祖，咱們洛陽城中，除了故征南大將軍昌陵悼侯夏侯伯仁以外，可還有其他夏侯氏分支居住？」
崔林聽了這話後，先是微微一笑，但不一會兒就皺起了眉頭，他沉思了片刻後說道：
「諒兒，昌陵悼侯一家身份顯赫，新任家主夏侯玄更是整個洛陽城內數一數二的少年名士，只可惜他們家的兩個姑娘，已先後嫁給了司馬家的長公子與和家的次子。除此之外，天子寵臣領軍將軍夏侯獻家裡，似乎也並無適齡的姐妹，你想與夏侯家聯姻，只怕是沒機會咯......」
聽了崔林的話後，崔諒心中一急，趕忙主動詢問崔林道：
「叔祖，居住在洛陽城內的夏侯氏，除了昌陵侯和領軍將軍這兩支以外，難道就沒有別的分支了麼？」
——————
【《新齊書》：帝年十九，始冠。】
時為曹魏太和二年，蜀漢建興六年，東吳黃武七年。22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