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心肌炎並不是小病。羅綺昏睡了三天才漸漸退了燒。但用藥還沒結束,吊針還得繼續打。

  在海城的時候,她幹什麼都講效率。

  她討厭浪費時間。討厭做一切無意義的事。從前即使生病的時候,她躺在床上也不會落下回工作郵件和信息。

  但現在,她不得不學著適應虎林的節奏。

  這裡的一切都是慢的。早上叫不到外賣,飯店要十一點以後才開始營業。網購的商品要一個星期才能送來。這裡沒有24小時便利店,也沒有網約車。一切跟效率沾邊的東西,這裡都沒有。

  不過沒關係,她現在也沒有事可忙。

  她再也不用回簡訊和郵件了,也沒有了接二連三的電話,手機放在枕頭邊,幾天都不用充電。養病的日子裡,她除了打針吃藥,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

  一開始她非常煩躁,但後面漸漸平靜了。

  急診的觀察病房總是人來人往的,充斥著「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猶如多個濃縮的人生——

  隔壁床的老人突發狀況倒在大街上,路人叫了救護車送到了醫院。經過一番搶救還是人去世了。然而醫生護士打了無數個電話,也沒叫來家屬。老人沒有醫保,家裡人大概怕結醫藥費。最後,還是社區的工作人員來接走了遺體。

  還有一個被家暴的女人。送來的時候遍體鱗傷,眼睛都腫的睜不開,然而才過了兩天,便又纏著繃帶,瘸著腿,被男人接回家去了。羅綺看著她無神的眼睛,不難想像等待她的是什麼。

  最慘的是一個男人,在國道上被大貨車碾壓了。送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插著管子吊著命。父母,兄弟,老婆全都來了。但不是來盯著搶救的,而是跟肇事司機談賠償。

  就在男人的病床前,雙方達成了協議,賠五十萬。這個錢的大頭用來翻新房子,給弟弟辦婚事,剩下的留給父母做養老棺材本。因為沒有孩子,他老婆一分錢也沒拿到,破口大罵之後直接掉頭走了。家裡人拿了錢,簽了諒解書,然後就讓醫生拔了氧氣管。

  天地不仁,眾生皆苦。

  羅綺看著著這些人事,突然就想通了。自己攤上的這些,實在不算什麼大事。怪不得總有人說,大病初癒恍如新生。生了一場病,她也悟了。

  人生其實不必走得太快,也不必太糾結與一時得失。因為誰也不知道,前面等著自己的是什麼。還不如偶爾放慢節奏,浪費和消磨一些時間,理清思緒,也容易看清自己的內心。

  金姐果然說話算話。每天都過來給她送一份飯。而且神奇是的,居然每次都能准准拿捏住她的口味。她覺得金姐的客棧,生意一定很好。

  當然,這不是因為吃了人家的飯才這麼想的。主要是因為眼下不是旅遊旺季,鎮上那些店鋪都半開不開的,但金姐卻很忙。

  她每回都是急匆匆地來,給羅綺放下飯盒,再去看她那位朋友。不多一會兒,回來羅綺這裡收了飯盒,插空聊上幾句,又匆忙離去。

  不過,就是這幾句簡短的聊天,羅綺漸漸知道了金姐的事。

  金姐家也是在林場的。羅綺對她沒有印象,是因為她家很早就離開虎林了。

  金姐的父親從前是林場的大貨車司機。可能是工作的緣故,走的地方多,眼界開闊,比較有前瞻意識。在林場關閉之前的幾年,就辭職下海了。一開始跑運輸。賺了些錢之後,全家都搬到了北面的一座邊境小城,做起了邊貿生意。

  金姐高中畢業後女承父業。那十幾年,算是趕上了入世之後的外貿黃金時期,生意一度做得挺大。那時候她經常在邊境兩邊跑,特別忙。一直到快三十歲了,才找了個當地人結婚。婚後生了個兒子。

  再後來,次貸危機引發的金融海嘯開始了。陸陸續續丟了一些客戶,生意大幅萎縮。然而禍不單行,又因為一些地緣問題,導致了貨款收不回來。公司欠了一堆債,漸漸就轉不動了。

  男人不願意跟她一起背債,最終兩人離了婚,孩子歸她。之後,她清算了公司,賣了房產,幾乎用光了這些年的積累,總算是還清了債。此時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她帶著孩子,索性就回到了虎林。

  算是回到了原點。

  之後機緣巧合下,她盤下了一間舊招待所,開起了民宿。這兩年生意不錯,日子漸漸又緩過來了。

  如此大起大落的人生,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卻是三言兩語,輕描淡寫。

  羅綺聽著,心裡不禁產生一陣敬佩。轉而又想到自己,更加覺得自己這些真的不算多大事兒。一輩子那麼長,大約每個人都得遇上點兒溝坎,經歷些悲歡。大不了,重新再來就是了。


  可是釋懷歸釋懷,並不代表她要忍下這口憋屈氣。

  這年頭十分流行「小作文」。

  閒暇時間,她也登陸某博的帳號寫了一篇。

  通篇不指名不點姓名,只是用傷感的筆調抒發感慨,訴說自己這些年在公司的辛苦和不易,感嘆人事無常。發表之前,她取關了公司的其它人,單單只留下了部門負責人。

  負責人是個年屆五十的老頭。沒事的時候喜歡刷某博,追熱點,說是要了解年輕人喜好,準確把握市場動向。

  他肯定能看到。

  然後,她又給打著點滴的胳膊拍了照,發了一條朋友圈。同樣,屏蔽了所有同事。僅限負責人可見。

  果然,當天晚上,老頭就給她打來了電話。

  先是問了她的身體狀況,而後又得知她母親剛剛去世。老頭兒連連嘆氣,頗為自責,又有些無奈地向羅綺解釋,說這是公司的決定,不是他個人的意思。而且,他也向管理層提出過反對。

  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

  羅綺表示了理解和感謝,同時也尊重公司的決定。說自己不會讓負責人難做。

  只是,目前這種情況下,她再回到部門,同事相見恐怕會尷尬。況且部門裡如今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她回去了一時間怕是也沒事情可做。因此,她有一個請求。

  請求負責人在業內幫自己推薦一個職位。不求更高的待遇,只要跟現在差不多即可。負責人沉吟片刻,說他來想想辦法,讓羅綺等消息。

  掛了電話,她知道,這事兒基本是成了。

  受了這樣的氣,她是絕不可能再回公司了。即便她不計較,也難免有些人心懷鬼祟。不說王然,單說小周他們這些人,在選擇背刺的那一刻,怕是就在心裡已經把羅綺給劃到對立面去了。沒辦法,人性就是如此。

  但是辭職容易,重新找工作可難。

  好容易拼到現在,她可不打算低就,小公司是不考慮的。而業內的頭部,攏共就那麼幾家,一手數得過來。儘管她有著不錯的履歷。可是畢竟三十大幾,未婚未育。在新人輩出的環境下,她這個狀況的女性應聘並不沾光。

  不過,有人推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負責人老頭當年是公司費大力氣挖來的。在投資圈子裡深耕多年,在業內頗能說得上話。他的推薦,比羅綺自己投簡歷好使。

  第五天早上,羅綺掛完了最後一針吊瓶,辦出了院。

  小柔的婆婆也出院了。小柔把她們倆一併接回了家。正好是周末,大妮兒不用上學。小柔做了一鍋小雞燉蘑菇,母女幾人終於吃了一頓安生飯。

  席間,羅綺說了工作上出的事情。雖然她用了輕描淡寫的口吻,可小柔還是聽得一臉擔心,怕羅綺接受不了這麼多打擊,和婆婆倆人好一通勸。讓她在鎮上踏實住著,沒事就過來吃飯,好好養養身子,別的事情不要多想。

  羅綺笑著說自己早沒事了。只是,目前確實需要在鎮上住一段。一來是等消息,二來,也有好些事情沒辦完。

  吃飽喝足,羅綺回到家,洗了個澡,又翻箱倒櫃把自己上學時的高領毛衣和羽絨服找了出來——東北的天氣是越來越冷了,那些南方衣服早就頂不住了。

  把自己收拾利索之後,她決定去答謝一下金姐。

  可是為謝禮犯了愁。

  吃了人家幾天的飯,如果隨便買個水果籃子什麼的,顯得太沒有誠意了。但是這個小地方,上哪裡能買到像樣的禮物呢?

  略微一琢磨,她有主意了——小吃店的冰櫃裡,存著母親生前醃製好的各種小菜。母親的手藝可是一絕,小吃店這麼些年都是憑著這個立足的。

  可惜如今已經是絕響了。

  原本羅綺是打算留著自己一點點吃,連小柔也不給的。可是目前,這恐怕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於是便回了一趟小店。

  沒走前門的大街。因為怕趙駿在酒樓里,看見了她又纏著簽合同。住院這兩天,趙駿打過電話,看樣子挺著急。但如今她暫時沒心思去處理這件事,所以就從後巷走過去。

  卻不想剛進到巷子裡,便看見了酒樓那個叫小五的夥計。幸好,他背對著羅綺,正在跟一個男人掰扯——

  你怎麼聽不懂人話?再告訴你一遍,姜雲不在這兒,早就跟人跑了!什麼人?野男人唄,私奔!懂了吧?這兒也沒有什麼姜家人,趕緊走!

  小五揮舞著手,像趕蒼蠅似的趕那個男人。羅綺忽然站住了。

  姜雲。

  這是一個已經消失了十幾年的名字。

  這個男人是誰?找姜雲做什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