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章、爺爺的人生名場面
「這就是傳說中的集會現場嗎？」這一次連游野都跟著好奇了，「好像氣氛不怎麼熱烈。」
「估計是審美疲勞了吧！學生不上課，工人不上班，看上去挺好，可要是一天天頂著大太陽被拘在集會現場，未必就舒服。」大林看著台上，打量著爺爺年輕時的模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我怎麼感覺我爺爺看上去比印象里要帥一些呢？他年輕時候照片我也看過，沒這麼帥啊……」
游野說：「這是他的記憶，當然會帥一點。」
「什麼意思啊？」大林疑惑不解。
游野冷笑兩聲：「每個人的記憶，總是或多或少會美化一點自己。你看鏡子，都比別人看你更帥一點。古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實際上，自己看自己更容易變『西施』。不然怎麼會有東施效顰那種蠢事呢？」
「怪不得你這麼有自信呢！」聽到游野的陰陽怪氣，大林也不陰不陽回了一局。
這時候，集會現場先是一陣陣口號聲和背誦聲，等兩種聲音結束後，又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主席台上，一個二十出頭年紀、臂掛袖標的年輕人站了出來，拎著擴音喇叭開始又臭又長的慷慨陳詞，聽得會場幾千人昏昏欲睡。
「這個應該就是當時領頭的那個了，我看看他的記憶。」游野隔空虛點，結果一點反應都沒有。
大林問：「怎麼了？」
「現實里找不到他，估計是已經死了。」游野一臉晦氣。
大林眨眨眼：「哦，該不會就是那個盜墓賊的爹吧？」
「十有八九，我記得他姓應來的。」游野嘆了口氣，開始在會場尋找其他戴袖標的人。
「等會兒，等會兒。」大林突然出言阻止，「先看一下，我爺爺第一個被拉出來了。」
「你喜歡看你爺爺受難啊？」游野不敢置信，「我剛才還誇你有孝心呢，敢情是真不多啊？」
「你懂什麼，這有可能是我爺爺人生當中的名場面；他後來可是洋洋得意拿這個事情翻過來倒過去地說，我小時候每回過年回老家都要聽一遍，還聽其他長輩轉述過好幾個版本。」
游野一聽也來了興趣：「哦？那我倒是要看看。」
既然是可供查看的記憶，那麼這裡的環境自然任由游野調配，只是一個念頭動處，那位姓應的小將和爺爺的聲音就驟然在大林耳邊放大，仿佛他此刻不是站在虛空，而是置身於主席台上。
只聽那年輕人大聲喝道：「老實交代，你有沒有侵占、浪費過公家的財產？」
爺爺下意識挺直了腰，但說話的語氣卻無比謙和，甚至帶著幾分「真誠的委屈」。
「我不會，更不敢！從來沒有過。」
「你敢說自己沒有？」應小將聲色俱厲。
「確實沒有啊！」
「我們不是聖人神仙，每個人都會犯錯誤，你怎麼敢說自己沒犯過錯誤？」
爺爺話音一滯，對面更是趁勝追擊：「還不老實交代？！」
爺爺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又慢慢抬起頭：「錢我確實沒拿過一分一毫，店裡的藥也沒占過一斤一兩，但是……」
「但是什麼，快點說。」感覺自己的威嚇有效，應小將頓時興奮起來，將擴音喇叭往大林爺爺嘴前一伸，「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每個人都要勇於批評和自我批評，有錯誤就要勇於承認和改正。」
爺爺慢慢吞吞、猶猶豫豫卻又有意無意調高自己嗓門說：「我們藥店裡有專門裁剪的白紙，一張一尺見方是用來包中藥的，平時裁了很多，就放在櫃檯上；有兩次我拉肚子沒草紙，就拿了幾張白紙去擦屁股了……這個算浪費公家財產嗎？」
主席台上那些坐著的、站著的，包括台下離得比較近的好些人不約而同被口水嗆到。
姓應的小將有些發懵。爺爺仍一臉純良加痛悔的表情，低頭認錯：「這個白紙是藥店的財產，我承認確實浪費了，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別的是真沒有了也真不敢吶……這個到底算不算啊？」
「當……當然算！」此時仍是小年輕的「小應」漲紅了臉，惡狠狠看著眼前「誠懇認錯」的那張臉，說的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還要硬著頭皮帶頭振臂高呼口號：「堅決反對浪費公家的草紙……」
小廣場上幾千人面面相覷，嘻嘻哈哈的偷笑聲可比附和的口號聲要多得多。
爺爺趕緊伸手拉著對方袖子，「好心」提醒：「是包藥紙，包藥紙，不是擦屁股的草紙……」「小應」的臉色眼看著從西紅柿往茄子的色度飛速進化，聲音隨著擴音喇叭傳出去，底下的笑聲更大了。
「堅決反對浪費公家的包藥紙！」
聽到終於不是草紙，下面應和的口號聲終於稀稀拉拉響了起來。
然後，爺爺就被連拉帶拽拉到了主席台最邊上，另外拉了一個人上來；當大傢伙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時候，大林就看到爺爺在眾人視線之外不聲不響第貓著腰，臉上惡作劇得逞的笑容若隱若現。
那架勢，仿佛他才是勝利者，對面才是落荒而逃的一方。
游野雙臂環抱，俯瞰著腳下因為「開了一個好頭」而逐漸荒腔走板、歡樂氣氛濃郁的大會，臉上似笑非笑，口中感嘆道：「原來你爺爺也是一位妙人吶！」
「妙人？老賭鬼罷了。」大林臉上帶著笑意，嘴裡絲毫不留情面，「當了幾十年副經理也沒機會往上升一升，醫藥公司破產了他就提前退休，然後窩在家裡打了三十多年牌。每次回去見他，除了吃喝拉撒，就沒見他手裡放下牌過，那叫一個逍遙。」
游野提醒道：「行了，熱鬧看完了，該干正事了。這邊可供選擇的人還真不少，我也不耐煩一個個試了，乾脆一起來吧！」
說著，幾道虛光落下，籠罩了集會現場所有掛著袖標的年輕人。其中幾個人影閃了一閃，瞬間黯淡，想來就是這五十年間已經去世的人；但更多的人身上泛起白色光芒，無數記憶自光團中湧現。
隨著時間推移，有的白光消退，有的白光則愈發明亮；漸漸地，白光中的畫面由各行其是趨於統一，那是這夥人共同行動的記憶。
當從記憶畫面中看到他們成群結隊帶著無數破損的老物件走在山間小路時，大林知道這就是他和游野所需要的東西了。
「估計是審美疲勞了吧！學生不上課，工人不上班，看上去挺好，可要是一天天頂著大太陽被拘在集會現場，未必就舒服。」大林看著台上，打量著爺爺年輕時的模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我怎麼感覺我爺爺看上去比印象里要帥一些呢？他年輕時候照片我也看過，沒這麼帥啊……」
游野說：「這是他的記憶，當然會帥一點。」
「什麼意思啊？」大林疑惑不解。
游野冷笑兩聲：「每個人的記憶，總是或多或少會美化一點自己。你看鏡子，都比別人看你更帥一點。古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實際上，自己看自己更容易變『西施』。不然怎麼會有東施效顰那種蠢事呢？」
「怪不得你這麼有自信呢！」聽到游野的陰陽怪氣，大林也不陰不陽回了一局。
這時候，集會現場先是一陣陣口號聲和背誦聲，等兩種聲音結束後，又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主席台上，一個二十出頭年紀、臂掛袖標的年輕人站了出來，拎著擴音喇叭開始又臭又長的慷慨陳詞，聽得會場幾千人昏昏欲睡。
「這個應該就是當時領頭的那個了，我看看他的記憶。」游野隔空虛點，結果一點反應都沒有。
大林問：「怎麼了？」
「現實里找不到他，估計是已經死了。」游野一臉晦氣。
大林眨眨眼：「哦，該不會就是那個盜墓賊的爹吧？」
「十有八九，我記得他姓應來的。」游野嘆了口氣，開始在會場尋找其他戴袖標的人。
「等會兒，等會兒。」大林突然出言阻止，「先看一下，我爺爺第一個被拉出來了。」
「你喜歡看你爺爺受難啊？」游野不敢置信，「我剛才還誇你有孝心呢，敢情是真不多啊？」
「你懂什麼，這有可能是我爺爺人生當中的名場面；他後來可是洋洋得意拿這個事情翻過來倒過去地說，我小時候每回過年回老家都要聽一遍，還聽其他長輩轉述過好幾個版本。」
游野一聽也來了興趣：「哦？那我倒是要看看。」
既然是可供查看的記憶，那麼這裡的環境自然任由游野調配，只是一個念頭動處，那位姓應的小將和爺爺的聲音就驟然在大林耳邊放大，仿佛他此刻不是站在虛空，而是置身於主席台上。
只聽那年輕人大聲喝道：「老實交代，你有沒有侵占、浪費過公家的財產？」
爺爺下意識挺直了腰，但說話的語氣卻無比謙和，甚至帶著幾分「真誠的委屈」。
「我不會，更不敢！從來沒有過。」
「你敢說自己沒有？」應小將聲色俱厲。
「確實沒有啊！」
「我們不是聖人神仙，每個人都會犯錯誤，你怎麼敢說自己沒犯過錯誤？」
爺爺話音一滯，對面更是趁勝追擊：「還不老實交代？！」
爺爺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又慢慢抬起頭：「錢我確實沒拿過一分一毫，店裡的藥也沒占過一斤一兩，但是……」
「但是什麼，快點說。」感覺自己的威嚇有效，應小將頓時興奮起來，將擴音喇叭往大林爺爺嘴前一伸，「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每個人都要勇於批評和自我批評，有錯誤就要勇於承認和改正。」
爺爺慢慢吞吞、猶猶豫豫卻又有意無意調高自己嗓門說：「我們藥店裡有專門裁剪的白紙，一張一尺見方是用來包中藥的，平時裁了很多，就放在櫃檯上；有兩次我拉肚子沒草紙，就拿了幾張白紙去擦屁股了……這個算浪費公家財產嗎？」
主席台上那些坐著的、站著的，包括台下離得比較近的好些人不約而同被口水嗆到。
姓應的小將有些發懵。爺爺仍一臉純良加痛悔的表情，低頭認錯：「這個白紙是藥店的財產，我承認確實浪費了，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別的是真沒有了也真不敢吶……這個到底算不算啊？」
「當……當然算！」此時仍是小年輕的「小應」漲紅了臉，惡狠狠看著眼前「誠懇認錯」的那張臉，說的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還要硬著頭皮帶頭振臂高呼口號：「堅決反對浪費公家的草紙……」
小廣場上幾千人面面相覷，嘻嘻哈哈的偷笑聲可比附和的口號聲要多得多。
爺爺趕緊伸手拉著對方袖子，「好心」提醒：「是包藥紙，包藥紙，不是擦屁股的草紙……」「小應」的臉色眼看著從西紅柿往茄子的色度飛速進化，聲音隨著擴音喇叭傳出去，底下的笑聲更大了。
「堅決反對浪費公家的包藥紙！」
聽到終於不是草紙，下面應和的口號聲終於稀稀拉拉響了起來。
然後，爺爺就被連拉帶拽拉到了主席台最邊上，另外拉了一個人上來；當大傢伙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時候，大林就看到爺爺在眾人視線之外不聲不響第貓著腰，臉上惡作劇得逞的笑容若隱若現。
那架勢，仿佛他才是勝利者，對面才是落荒而逃的一方。
游野雙臂環抱，俯瞰著腳下因為「開了一個好頭」而逐漸荒腔走板、歡樂氣氛濃郁的大會，臉上似笑非笑，口中感嘆道：「原來你爺爺也是一位妙人吶！」
「妙人？老賭鬼罷了。」大林臉上帶著笑意，嘴裡絲毫不留情面，「當了幾十年副經理也沒機會往上升一升，醫藥公司破產了他就提前退休，然後窩在家裡打了三十多年牌。每次回去見他，除了吃喝拉撒，就沒見他手裡放下牌過，那叫一個逍遙。」
游野提醒道：「行了，熱鬧看完了，該干正事了。這邊可供選擇的人還真不少，我也不耐煩一個個試了，乾脆一起來吧！」
說著，幾道虛光落下，籠罩了集會現場所有掛著袖標的年輕人。其中幾個人影閃了一閃，瞬間黯淡，想來就是這五十年間已經去世的人；但更多的人身上泛起白色光芒，無數記憶自光團中湧現。
隨著時間推移，有的白光消退，有的白光則愈發明亮；漸漸地，白光中的畫面由各行其是趨於統一，那是這夥人共同行動的記憶。
當從記憶畫面中看到他們成群結隊帶著無數破損的老物件走在山間小路時，大林知道這就是他和游野所需要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