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0章 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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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0章 是卿

  燒艾的味道充斥了殿中,令入殿的眾宰執們都是齊齊眉頭一皺。

  章越是經歷過這樣場面,仁宗皇帝逝世之時,他與七位宰執見到的也是同樣一幕。

  經過這一切的老人都知道,仁宗傳出過好幾次病重的消息,每一次病重宮內宮外就出一次事情。

  一次仁宗在宮中大呼『皇后與張茂則謀大逆』,搞得張茂則幾乎自盡,皇后也是左右不是人,參與密議立儲的富弼等大臣們也是人人自危。

  還有一次甚至還有亂兵圖謀自立,竟然殺入宮中,幸虧曹皇后危機時穩住大局。

  最後一次就是章越直宿時,他親眼看得馮京如何焦急催促仁宗。

  仁宗彌留之際都只剩最後一口氣,曹皇后在一旁泣不成聲,馮京一副不顧人死活的樣子,一定要官家『立下文字』傳承大位。

  從感情上說來,章越希望仁宗好好度過人生最後一程,可是大義而來不允許他這麼辦。

  一旦皇位更替上失當……朝廷百官衣食飯碗都要……不對,是天下百姓就要陷入動盪不安中了。

  想想當初仁宗立儲時殿內韓琦,歐陽修等七位宰執都已不在人世了,甚至連神宗即位時的宰執也不在人世了。

  不久前連富弼也病逝了。

  章越歷練仁宗,英宗,當今三朝,已經歷兩次繼統之事,居然成了宰執中的唯二見證者。

  章越仔細觀察殿內,見張茂則,石得一等大貂璫面有憂色,卻沒有那等六神無主的樣子,宮人雖小心翼翼也還算平靜,心知官家雖仍是病重,但還算是穩住了。

  「官家無恙?」

  王珪率眾宰執拜倒在官家榻前問安。

  床榻上的官家緩緩醒轉道:「朕稍安!」

  眾宰執們聞言稍放下心來。

  只要官家活著就好!咱們用完就扔。

  王珪察言觀色,看到張茂則向他遞了一個眼色,立即會意。他見章越欲從袖中取疏,輕輕動手伸手一按,示意他不要取出。章越不由看了王珪一眼,好傢夥,這時候還在蛇鼠兩端。

  章越將疏納入袖子,看你如何主張?

  但聽官家這時徐徐道:「朕昨夜思慈聖光獻皇后(曹太后)之事,多追慕感思。」

  簾後高太后一聽默然,官家與曹太后這名義上的祖孫關係,比她這個親母子還好呢。

  官家先說了數句曹太后的恩典,高太后聽了可是連連冷笑,還有一個想冷笑的則是章越。

  英宗即位時,雖說七位宰執都不在人世了,自己可是全程在當場呢。

  當韓琦七位宰執抵達時,曹皇后當時一句『官家無子』,所有人都懵了。

  當時韓琦應對得當,說官家早認了趙曙為皇子。

  曹皇后又道宗室若鬧怎麼辦。

  現在章越想起來當時經過,曹皇后有些用皇儲未定之意,用此與韓琦為首的文臣集團講斤兩的意思。

  曹皇后哪不知趙曙已是皇子,分明是明知故問嘛。

  後來的英宗更是有樣學樣,用不當皇帝來向韓琦等人漫天要價。政治中這樣事,章越可是見得多了,簾後的高太后何嘗不想學一學。

  章越繼續聽官家胡謅,這不是他病急了發昏,而是隱晦地說給簾後的高太后聽。

  好好學一學曹太后。

  但又是曹太后在過世前,就是將臣僚在立儲時的異議之疏保留直到過世時才給神宗觀看。

  充分展示了政治鬥爭中人性不可測的一面。

  才說了幾句,官家便有些氣弱,一旁石得一勸官家歇息。

  官家又道:「朕還有幾件事交代,韓忠彥升任禮部尚書!」

  「召文彥博入京!朕有事託付他!」

  聞言眾臣皆拜下道:「陛下。」

  官家對著殿頂徐徐道:「韋皐在成都,乃能以知暌南詔之好,使離彼親我,卒收功西境,東得城鹽之利。」

  「詔王厚,回鶻,阿里骨都可照此收服,如此党項之亡無日。」

  ……

  「契丹雖狼子野心,但貪戀本朝之利,可恢復貢幣,與之議和。」


  「高麗宜可交好,既可通商貿,亦可肘制契丹。」

  ……

  「党項自祖宗以來,為西方巨患,歷八十年。朝廷傾天下之力,竭四方財用,以供饋餉。涼州,平夏城之役之後,党項國勢已竭,軍無力一戰。然不乘此機隙,朝廷內外併力一意,多方為謀經略,除此禍孽,則祖宗大恥,無日可雪;四方生靈賦役,無日可雪;一時主邊將帥得罪天下後世,無時可除……」

  「朕畢生用力於此,然不能生討此賊,實是平生之恨!」

  眾臣聽著官家如此言語,託付身後之事,不少大臣都是潸然淚下。

  一旁石得一,宋用臣等都是泣不成聲。

  章越目睹此時此景,垂淚道:「臣無能!」

  這時候章越難辭其咎。

  眼見章越告罪,眾大臣紛紛向天子告罪。

  「卿何過之有。」

  官家徐徐望了一眼群臣道:「天下事便到此為止了。」

  官家言語間似有無限惆悵。

  章越也不知天子是否真到了刻不容緩的一步,但此刻他已是下了決心。

  一旁王珪看章越作色低聲道:「陛下如此,我等不宜再言。」

  章越看向王珪,這時張茂則,石得一,宋用臣滿是疑惑看向兩位宰相。

  章越眉頭一皺,急道:「我等身為大臣與國同休,豈有因陛下家事不顧其他。」

  王珪聞言一臉懵逼,章越這話牛頭不對馬嘴,自己明明勸的不是這個啊。

  眼見官家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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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越:「陛下,臣冒死直言!」

  「今夏陛下令皇子侍宴,群臣皆嘗見矣,昨日又得陛下言語,建儲當以何人為師保言語。」

  「聖意深遠,臣思量了一夜,想起元豐二年時,陛下親顧茅廬咨臣三事,首事便有托國建儲之隱意。臣明春過後便辭去相位,念及陛下託付追至昨日言語想到,建儲乃宗社大計,先立儲君,再擇師保輔之,以系天下。」

  「臣自小臣為陛下親擢至宰相,蒙陛下知遇之恩,不敢負陛下所託。」

  「皇子肅然持重,可承繼宗祧。乞陛下降下指揮,早建東宮,以安天下臣民!」

  王珪聞言露出『一切都晚了』的神色。

  病榻的官家神色複雜,石得一,宋用臣不知所措。

  簾後的高太后驚愕半響。

  在眾目睽睽之下,章越取出了袖中的奏疏道:「陛下,此乃臣等聯名所奏!」

  石得一倉皇接過,正當猶豫時,卻見病榻上的官家居然坐起了身子。

  ???

  無數小問號。

  這……這……這……

  官家怎麼這一下子就精神了。

  眾人如是想到。

  簾後高太后拭淚冷笑道:「真好一帖良藥。」

  石得一趕緊章越的奏疏奉上,官家熟視良久,見上面依次是三省一院宰執的畫押,一個沒少。

  官家聞言放下奏疏,默然地看向在場七位宰執。

  章越看了王珪一眼。

  王珪無奈起身,雙手拱前道:「尚書左僕射,門下侍郎臣王珪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說完王珪長長下拜,旋即臉上露出釋然。

  章越亦如王珪行禮道:「尚書右僕射,中書侍郎臣章越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言畢章越跟著王珪下拜。

  「中書侍郎臣章直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章直如是做完,並看了叔叔章越一眼。

  「尚書左丞臣蔡確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蔡確說完聲音堅定有力。

  「尚書右丞臣王安禮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樞密使臣呂公著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樞密副使臣蘇頌伏望陛下降下指揮!」

  七位宰執們依次言道。

  官家默然無言,面前雖是七位宰執,但他們身後卻站著是三萬名士大夫。

  從京畿身處高堂至窮鄉僻壤牧一方之民,從一品至九品,從世家至寒門。

  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

  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豈是戲言。

  官家看著七人,最後目光落到了章越的身上。

  「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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