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九死其猶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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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事修整後,劇痛感終於淡了。

  可惜這不代表著我已完好如初。

  該有的傷還在繼續造成流血。擬態雖被抑制,卻也同樣阻礙癒合。

  憑此一口氣,我很能體會身為異生種人的夥計們現在到底處於何種程度的水深火熱當中,心裡自然更加憐恤。

  不過,為了避免影響荊專心地實施他的計劃,我沒有再說出些多餘的話來。況乎最首要的任務亦已明悉——那就是拖延時間。哪怕又剩自己一個,專心做好自己一個份內的事即可。

  ……

  不出所料。

  正當我剛剛打算繞著眼前壓抑的一切環步之時,咒術師的「指令」如期而至——還是「電波」般的抽象,但十分冰冷,冰冷中透出居高臨下的威壓。

  「甦醒,低賤之奴。」

  「按吾意志嚴格執行。」

  「放棄幻想,受支配者。」

  「你的手腳、你的身體、你的所有,已經全部不再屬於你自己。」

  ……

  雖然可笑。

  但我確實能感覺到傷口處的「絲絮」們緊跟著開始蠕動,似乎都在探尋我這新宿體的神經接口,所傳達的,無不聯通於須觸之中,良久後愈發顯得狂躁。

  「好歹先通過起步的『驗證』。」

  無奈輕嘆,一心盡為多爭取些機會的我只能被迫做出點「聊表衷心」的奉承——權按「任務欄」里依次序列的步驟,立馬謹慎而精密地調校起自身動作、呼吸、眨眼甚至情緒……

  荊沒有細說到底怎麼做才對。

  所以眼下或是拼演技的時候。

  我需要深切地回想並模擬受控制的工友們先前展現過的狀態——四肢僵硬,每走一步都渾身肌肉抽搐;呼吸凌亂,好比赤條條地被埋在雪地之中;雙目無神,可仍有悚懼的淚從眼角滲出;情緒動盪,似若承受著慘遭活埋、困於密不透風的棺材,還驚呼不得、求救不得、逃離不得、自盡不得的極度折磨。

  老實說,在著手嘗試之前,我一直擔心這是件超出我能力範圍太多的難事——試問一個兩輩子都沒參加過哪怕是學校舞會的榆木呆瓜哪裡有什麼演技可言?現在恐怕連第一關都通過不了……

  沒想到,在著手嘗試之後,我反倒悟清一個道理,那就是所謂「演技」的精髓卻不在於「仿製」,而在於真正地「成為」。傾負真心的共情能力與設身處地的代入感就是「老戲骨」的王牌……無論變數幾何,永遠以摯誠去感受,思其所思、想其所想,超越小我地將自身融入他人——這不是表演,這是比單純的表演更加崇高、更加真實、更加無懈可擊的內在意念與靈魂的同步!

  成功了。

  走運的,到底是成功了。

  沒有氣急敗壞的索命咒語傳來。

  沒有大量雲集的肉身傀儡襲至。

  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高度傳導工友們的感觸,恍然間竟與他們無異!甚至像是衝破了原始種的桎梏,讓自己回歸為一個弱勢且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凡人,置身巨大兇險……

  興許我本該如此。

  而咒術師亦已將我當成自己麾下眾多沒有區別的提線木偶中的一個,最先只簡單地讓我動動手指,甩甩胳膊。

  「很好。」

  這表示他們已暫時性地放鬆警惕。

  而後不必計較,肯定是要像荊所說的那樣,取走他們欲要從我這兒取走的東西,不過時間問題罷……

  「移動。」

  「朝著線的方向移動。」

  又是兩道命令。

  我沒有遲疑,即刻照做。

  接著果然在空氣中看到一條非常虛幻的絲線——牽連著我脖頸傷口處的擬態,有如標識,指引岔路走向。

  循著那線跟去,穿過巨型「玻璃罩」下方不知何時憑空多出的廊橋,我感到脊背突起一陣冷汗涔涔——因見其後分明是個隱藏於秘密空間中的秘密空間!

  那是在由「玻璃罩」與終極統合體Ω所遮擋的「幕後」,一片完全被「窒光材料」覆蓋的區域,雖難見布局全貌,但大抵可知深不見底。余以為,內部若有燈火通明亮清陳設,怕是會讓人誤以為自己孤身探入了秦始皇陵……

  咒術師還在逼我向前行去。

  度量權衡後,我勉強選擇服從。

  「要來了麼?」

  眼下的我不敢亂動,可倘使自由,想必定會緊攥雙手,嚴陣以待。

  遠見得若干人影攢動,朦朧於廊橋的另一頭——他們正面朝著這邊對向走來,我的心臟開始狂跳。虧得無需掩飾此真實反應,否則尚未等到近距離的試探,我恐怕就已經暴露了。

  ……

  待我們間的距離終於小到幾乎快要相撞的程度,緊張的氛圍也被推向極點!

  此時,「喪鐘」驟然響起。

  是咒術師沒有任何情感的話。

  「開放管道。」

  什麼?

  我吃了一驚。

  「開放管道。」

  命令「仁慈」地重複了第二遍。

  我知道這是最後通碟,所以連忙按照他說的抬起手來。

  可等他們站定腳跟,並不捉我。

  再有一句予以權限的:「殺。」

  我瞬間呆若木雞。

  因這唐突的決定,與眼前到來的幾人又是已被完全掌控的肉身傀儡……

  不過,他們並非工友,而是其他可憐的,興許比工友們還更早便被囚禁於此的異生種平民。

  這算什麼話?

  要我殺掉他們麼?

  我知道了,這正是第二重檢驗。

  狗娘養的卑鄙小人!

  你們處心積慮地把這種骯髒的選擇丟給我,再把我當作玩具一樣地戲弄於股掌之間——一遍遍地踐踏我心中的信念、一遍遍地嘲諷我珍重的願望……是麼?!是這樣的麼?!

  念及荊,念及炙。

  我難道前來承擔風險真的就只為了救出他們,而不是……嚴守我誓死立下的戒律?恪盡我堅決許下的諾言?

  難道這些都是有排名先後的麼?!難道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得逞了麼?!

  我在乎荊與炙,因為交情。

  我亦在乎工友們,因為我不想讓真正的英雄們為之前仆後繼地犧牲的正道會在我手中變得除了交情以外便再無他物更加值得頌讚。

  我在乎千千萬萬不相認識但有心向善、敬畏生命的群生,因為他們就是我,我就是他們。

  誰人不是會笑會痛的啊?!

  可你奧伽墨偏要我做抉擇!

  好,那我告訴你……

  那我告訴你,你這糟糕的世界!

  我要愛你所欺壓的每條活生生的人命,我就兼愛到底,一視同仁。

  他們誰還不是我所共情同感的,平等的人呢?你以為你還能像以前一樣令我妥協、叫我屈服麼?!

  仰天長嘯。

  「來啊,狗屁的腌臢直接來啊!」

  心中默念。

  「荊,很抱歉,看來我還能為你拖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凝聚光斑,閃耀成片輝煌。

  然我確未傷及任何一人。

  而是在黑箱也似的「暗穴」里無視「窒光材料」的封鎖,強行驅散陰霾,照清它隱藏的所有不堪!

  ……

  「哈哈哈,果真如我所料。」

  原來眼前那幾個被咒術師派來進行「驗證」的肉身傀儡,相比「暗穴」內其他待命著的,就好比一粟之於滄海。

  他們如同陶俑僵立。

  烏泱泱地映入眼帘。

  是一支全由異生種人組成,陣列如林,勢可吞川的擬態軍隊。

  ……

  現在,「陶俑」都活過來了。

  他們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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