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真靈對接曦瞳，納蘭潔將心神浸入信息的汪洋，於天佑界數十載歷史中浮沉。
合道前最後的修行，她依舊要在這場「失敗」中求索。
在曦瞳的分析下，她認識到，天佑眾生與她扮演的「神明」之間，真正不可調和的矛盾，在於單方面管制造成的不自由感。
和平，安全——這本該是絕大多數人最基本的需求，也是自由的基礎，問題在於，納蘭潔以一己之力將這份保障做到了極致；當一切暴行被徹底禁絕，人們所能切身感受到的，並非保護，而是束縛。
更致命的是，面對暴行禁絕後組織解體、生產效率大跌、部分弱勢群體無法自給自足的問題，納蘭潔選擇親自施以救濟，最終發展到全民脫產的局面，這從根本上斷絕了天佑眾生自食其力、通過正當渠道實現自我價值的可能。
事實證明，在不受強迫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無法持之以恆地從事有意義的活動，從繁重勞動與物質需求中解放的他們並未如納蘭潔預想的那般積極學習、提升自己，而是將過剩的精力投入到尋歡作樂，以及無謂的自我表達當中，而當一個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處於這種狀態，反抗現行規則便成為他們所能凝聚的唯一共識，也是他們遲早會作出的選擇。
……
……
當年納蘭潔初臨天佑，為解眾生苦難而求助於曦瞳，卻只得到極端複雜而又充滿妥協的方案，此後她再未就此徵詢曦瞳意見。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曦瞳為何會給出那樣的方案。
想要長期維繫人們對規則的認同，規則制定者必須讓他們有機會參與到規則的運轉當中，此外還應摒棄求全責備的幻想，在能夠彌補的限度內，允許破壞規則的惡果顯現，如此方能令人們自發地遵守、維護、建設規則，而要落實這套思路，規則制定者必須尊重人性、因勢利導——複雜由此而來，妥協不可避免。
這與納蘭潔的理想相去甚遠，卻是無可奈何的取捨。
不夠完美，總好過註定崩潰。
……
……
方針既定，納蘭潔義無反顧地踏碎神壇，躍入滾滾紅塵。
在曦瞳的模擬下，她嘗試調整自己的決策，改寫天佑界的發展歷程。
這是復盤，也是預演。
先前還政於民時，她的確以為憑藉天佑界當前的技術水平和生產力，天佑眾生有能力經營好自己的世界，然而經歷這番思悟，她意識到治世之事遠比自己過去以為的要複雜得多。
以莊游的實力與手腕，壓制強者們的權力欲望不在話下，「人造人」則會大幅緩和凡人間的矛盾，但這份和平與繁榮註定不可持久。
莊游遲早會飛升。
當現有人類意識中「不可動用暴力」的烙印淡去，當新生代人類成為社會主體，天佑界的社會環境必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被天降「神明」壓制多年的欲望終會衝破堤壩，屆時人間將面臨一場滄海橫流的浩劫。
天佑眾生，誰都擋不住這場浩劫。
納蘭潔來擋。
於她而言，這本就是責無旁貸之事。
……
……
此後，納蘭潔陷入了一場名副其實的苦修。
一次次試錯，一次次知錯認錯，而其後的每一次糾錯，最終都被證明是又一次試錯。
如此往復，納蘭潔不曾氣餒，但難免疲憊。
人間事萬縷千絲，牽一髮而動全身，縱然她殫精竭慮、多番妥協，終不免事與願違、忍無可忍。
俗世因果，如同一個亂流激盪的漩渦，將她層層纏裹，有時她只是想堵上眼前的蟻穴，最終卻莫名其妙地崩毀了此前艱難鑄就的長堤，這種不可預測的發展一再上演，終於將她逼入了束手無策的境地。
某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以自己當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構建並維繫一個自己能夠接受的體制。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一階修行者，她的當務之急是合道，再這樣沒完沒了地「錯」下去，終有一日，她連什麼是「對」都難以篤定——作為一名本心道修行者，這意味著道心崩潰、走火入魔。
究其根本，修行治世相得益彰，並非理所當然之事，而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此前她紅塵煉心，將「自檢」與「渾全」修至二階之上，實屬幸運，想靠參悟治世之法鑄就道基，卻是痴心妄想。
一念及此，她頓時心意通明。
此時、此地，她要堅守自己的「對」！
若眾生不肯順應，那便是眾生之「錯」！
……
……
至此，納蘭潔終於踏上通往合道的坦途。
紅塵意、眾生欲，如道道洪流，衝擊她的意志，而她始終巋然不動。
在這次虛擬的推演中，她依然禁絕暴行，依然接濟弱者，而當那些本可自食其力之人假借「公平」之名要求她一視同仁時，她嚴厲斥責他們懶惰貪婪，不知廉恥，全不理會「絕食抗議」之類的威脅。
結果，真正兌現威脅、拒不勞作的頑固分子十中無一，而那些最為堅決的抗議者，在體會過飢餓的折磨後紛紛醒悟，乞求「神明」借糧延命，並承諾從今往後定當踏實勞作，儘快償還「神明」的恩情。
納蘭潔大手一揮，賜下救急的物資，並且慷慨地免除了他們的債務，接著又提醒他們，當他們體魄衰老，無力勞作，她會如今日接濟婦孺一般保障他們的晚年生活，這便是她的「一視同仁」。
一番訓誡，令眾人感激涕零，曾經促使天佑界走上「全民脫產」這條不歸路的崩壞之源，在納蘭潔的強勢應對下輕易消弭，這讓納蘭潔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義務教育，強制普及；情色交易，嚴令禁止；計劃繁殖，規範博弈；督促學習，鼓勵修行……
在納蘭潔乾綱獨斷的全面管制下，天佑界的人們常年心懷不滿，時而語帶抱怨，但社會整體卻呈現出井井有條的景象。
將這次模擬與現實中天佑界的發展對比，納蘭潔得出了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結論——天佑界的人們之所以能夠聚眾成勢，抨擊「神明」侵犯他們的自由，恰恰是因為她給予了他們太多的自由。
當這份明悟浮現於心底，她的「封心」正式突破到超越二階的層次。
沒有興奮，沒有感慨，沒有片刻停滯，她要一鼓作氣地衝上合道境。
主觀類法則多有相通之處，納蘭潔的五條二階本命法則更是相輔相成，在已然突破的三條法則，尤其是「封心」的帶動下，她的「屏蔽」與「排異」沒用多久便達到臨界點。
正當她醞釀靈感，嘗試突破時，外界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將她從凝神於內的閉關狀態中拽回現實。
合道前最後的修行，她依舊要在這場「失敗」中求索。
在曦瞳的分析下，她認識到，天佑眾生與她扮演的「神明」之間，真正不可調和的矛盾，在於單方面管制造成的不自由感。
和平，安全——這本該是絕大多數人最基本的需求，也是自由的基礎，問題在於，納蘭潔以一己之力將這份保障做到了極致；當一切暴行被徹底禁絕，人們所能切身感受到的，並非保護，而是束縛。
更致命的是，面對暴行禁絕後組織解體、生產效率大跌、部分弱勢群體無法自給自足的問題，納蘭潔選擇親自施以救濟，最終發展到全民脫產的局面，這從根本上斷絕了天佑眾生自食其力、通過正當渠道實現自我價值的可能。
事實證明，在不受強迫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無法持之以恆地從事有意義的活動，從繁重勞動與物質需求中解放的他們並未如納蘭潔預想的那般積極學習、提升自己，而是將過剩的精力投入到尋歡作樂，以及無謂的自我表達當中，而當一個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處於這種狀態，反抗現行規則便成為他們所能凝聚的唯一共識，也是他們遲早會作出的選擇。
……
……
當年納蘭潔初臨天佑，為解眾生苦難而求助於曦瞳，卻只得到極端複雜而又充滿妥協的方案，此後她再未就此徵詢曦瞳意見。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曦瞳為何會給出那樣的方案。
想要長期維繫人們對規則的認同，規則制定者必須讓他們有機會參與到規則的運轉當中，此外還應摒棄求全責備的幻想，在能夠彌補的限度內，允許破壞規則的惡果顯現，如此方能令人們自發地遵守、維護、建設規則，而要落實這套思路，規則制定者必須尊重人性、因勢利導——複雜由此而來，妥協不可避免。
這與納蘭潔的理想相去甚遠，卻是無可奈何的取捨。
不夠完美，總好過註定崩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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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針既定，納蘭潔義無反顧地踏碎神壇，躍入滾滾紅塵。
在曦瞳的模擬下，她嘗試調整自己的決策，改寫天佑界的發展歷程。
這是復盤，也是預演。
先前還政於民時，她的確以為憑藉天佑界當前的技術水平和生產力，天佑眾生有能力經營好自己的世界，然而經歷這番思悟，她意識到治世之事遠比自己過去以為的要複雜得多。
以莊游的實力與手腕，壓制強者們的權力欲望不在話下，「人造人」則會大幅緩和凡人間的矛盾，但這份和平與繁榮註定不可持久。
莊游遲早會飛升。
當現有人類意識中「不可動用暴力」的烙印淡去，當新生代人類成為社會主體，天佑界的社會環境必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被天降「神明」壓制多年的欲望終會衝破堤壩，屆時人間將面臨一場滄海橫流的浩劫。
天佑眾生，誰都擋不住這場浩劫。
納蘭潔來擋。
於她而言，這本就是責無旁貸之事。
……
……
此後，納蘭潔陷入了一場名副其實的苦修。
一次次試錯，一次次知錯認錯，而其後的每一次糾錯，最終都被證明是又一次試錯。
如此往復，納蘭潔不曾氣餒，但難免疲憊。
人間事萬縷千絲，牽一髮而動全身，縱然她殫精竭慮、多番妥協，終不免事與願違、忍無可忍。
俗世因果，如同一個亂流激盪的漩渦，將她層層纏裹，有時她只是想堵上眼前的蟻穴，最終卻莫名其妙地崩毀了此前艱難鑄就的長堤，這種不可預測的發展一再上演，終於將她逼入了束手無策的境地。
某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以自己當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構建並維繫一個自己能夠接受的體制。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一階修行者，她的當務之急是合道，再這樣沒完沒了地「錯」下去，終有一日，她連什麼是「對」都難以篤定——作為一名本心道修行者，這意味著道心崩潰、走火入魔。
究其根本，修行治世相得益彰，並非理所當然之事，而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此前她紅塵煉心，將「自檢」與「渾全」修至二階之上，實屬幸運，想靠參悟治世之法鑄就道基，卻是痴心妄想。
一念及此，她頓時心意通明。
此時、此地，她要堅守自己的「對」！
若眾生不肯順應，那便是眾生之「錯」！
……
……
至此，納蘭潔終於踏上通往合道的坦途。
紅塵意、眾生欲，如道道洪流，衝擊她的意志，而她始終巋然不動。
在這次虛擬的推演中，她依然禁絕暴行，依然接濟弱者，而當那些本可自食其力之人假借「公平」之名要求她一視同仁時，她嚴厲斥責他們懶惰貪婪，不知廉恥，全不理會「絕食抗議」之類的威脅。
結果，真正兌現威脅、拒不勞作的頑固分子十中無一，而那些最為堅決的抗議者，在體會過飢餓的折磨後紛紛醒悟，乞求「神明」借糧延命，並承諾從今往後定當踏實勞作，儘快償還「神明」的恩情。
納蘭潔大手一揮，賜下救急的物資，並且慷慨地免除了他們的債務，接著又提醒他們，當他們體魄衰老，無力勞作，她會如今日接濟婦孺一般保障他們的晚年生活，這便是她的「一視同仁」。
一番訓誡，令眾人感激涕零，曾經促使天佑界走上「全民脫產」這條不歸路的崩壞之源，在納蘭潔的強勢應對下輕易消弭，這讓納蘭潔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義務教育，強制普及；情色交易，嚴令禁止；計劃繁殖，規範博弈；督促學習，鼓勵修行……
在納蘭潔乾綱獨斷的全面管制下，天佑界的人們常年心懷不滿，時而語帶抱怨，但社會整體卻呈現出井井有條的景象。
將這次模擬與現實中天佑界的發展對比，納蘭潔得出了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結論——天佑界的人們之所以能夠聚眾成勢，抨擊「神明」侵犯他們的自由，恰恰是因為她給予了他們太多的自由。
當這份明悟浮現於心底，她的「封心」正式突破到超越二階的層次。
沒有興奮，沒有感慨，沒有片刻停滯，她要一鼓作氣地衝上合道境。
主觀類法則多有相通之處，納蘭潔的五條二階本命法則更是相輔相成，在已然突破的三條法則，尤其是「封心」的帶動下，她的「屏蔽」與「排異」沒用多久便達到臨界點。
正當她醞釀靈感，嘗試突破時，外界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將她從凝神於內的閉關狀態中拽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