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尋找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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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醫院的這段漫長治療時光,對方玉霞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煎熬難耐。她每日都靜靜地坐在病房那扇窄小的窗前,目光緊緊追隨著天空,從清晨泛起魚肚白,慢慢暈染成暮色深沉的墨藍。窗外車水馬龍,一片繁華熱鬧,可她的心卻被對家的思念與對親人的牽掛填得滿滿當當。經過整整一個月與傷痛的頑強對抗,她骨折的胳膊終於有了明顯好轉,迎來了出院這一天。清晨的陽光透過斑駁的玻璃,細碎地灑落在病房地面上,形成一片片不規則的光影,恰似她此刻複雜又起伏不定的心緒。然而,在方玉霞心中,這一個月漫長如數年,每一天都承載著難以言說的痛苦與思念。

  在醫院的每一個夜晚,寂靜的病房裡唯有儀器發出的微弱滴答聲,仿若時間沉重的腳步聲。她躺在病床上,身體的傷痛與內心的憂慮相互交織,讓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偏癱丈夫和腦癱女兒的面容,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牽掛。她擔心丈夫獨自在家時,能否艱難地挪動身體,按時吃上熱乎的飯菜,會不會因行動不便,一個不小心就摔倒在地,卻無人知曉;她也憂慮年幼的女兒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媽媽,在漆黑的夜裡無助地哭鬧,那稚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蕩。但她被困在醫院的病床上,身體的傷痛如同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限制了她的行動,她只能在這無盡的擔憂中,度過一個個漫長而煎熬的夜晚,滿心都是無奈與酸澀。

  這些年,他們一家三口就像被命運的繩索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三根稻草,在狂風暴雨中相互依偎,不離不棄。他們的生活圈子狹小而封閉,如同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大多數時間只能侷促地待在家裡。每天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方玉霞就會從睡夢中早早醒來,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驚擾到還在熟睡的丈夫和女兒。她躡手躡腳地走進那簡陋逼仄的廚房,廚房裡的陳設陳舊又簡單,可她卻在這裡為家人烹製出無數飽含愛意的飯菜。她熟練地煮著粥,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翻滾著,升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又精心地蒸著饅頭,動作雖因歲月的磨礪和身體的疲憊而略顯遲緩,但每一個動作都傾注著她對家人深深的關懷。

  白天,她在狹小的房間裡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一刻不停地忙碌著。一會兒,她溫柔地幫丈夫擦拭身體,小心翼翼地活動他的筋骨,每個動作都輕柔且專注,眼中滿是心疼與關切,耐心地照顧他的起居;一會兒,她又蹲在女兒身邊,用最溫柔的語氣、最耐心的態度,教女兒一些簡單的動作和語言。一個鼓勵的微笑、一個充滿愛意的眼神,都毫無保留地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那張有些破舊、漆面斑駁的飯桌前,吃著並不豐盛的晚餐。燈光昏黃黯淡,卻溫暖了整個小小的屋子。他們分享著一天中為數不多的溫馨時刻,歡聲笑語在這個侷促的空間裡迴蕩,為這艱難的生活增添了一抹難得的亮色。日復一日,他們就這樣守著一日三餐,在平淡又艱難的日子裡相互陪伴,共同對抗生活的重重磨難。

  出院手續辦理那天,醫院裡人來人往,嘈雜的人聲、腳步聲、推車聲交織在一起,充斥在方玉霞的耳邊。她的弟弟李小平在各個窗口之間匆忙地來回穿梭,忙得像一隻不停旋轉的陀螺。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幾縷頭髮被汗水浸濕,緊緊地貼在臉頰上。他的眼神中透著焦急與專注,手中緊緊握著各種單據,在繳費窗口、取藥窗口、辦理出院手續的窗口之間一路小跑。每辦理完一項手續,他都會停下腳步,仔仔細細地核對每一個數字、每一個條款,生怕出現任何一絲差錯。

  辦完手續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方玉霞身邊,伸出手,輕輕攙扶著她,動作輕柔得仿佛生怕弄疼她受傷的胳膊。他扶著方玉霞,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車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打開車門後,他又細心地將方玉霞穩穩地安頓在座位上,為她系好安全帶,才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臨分別時,醫生邁著匆匆的步伐趕來,拉著方玉霞的手,目光中滿是關切與叮囑,語重心長地說道:「阿姨,您雖然出院了,但一定要格外注意身體。您年紀快七十了,骨質疏鬆,胳膊又受過傷,往後做什麼都得悠著點,千萬別逞強,要服老啊。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及時回醫院複查或者聯繫我們。」方玉霞抬起頭,眼中滿是感激,連連點頭,聲音略帶哽咽地說道:「醫生,太感謝您了,這段時間多虧了你們的照顧。您的話我都記住了,一定會注意的。」

  車子緩緩駛進熟悉的小巷,方玉霞透過車窗,看著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當她推開門的那一刻,那熟悉的場景瞬間映入眼帘,陳舊的家具、斑駁的牆壁,一切都無比親切。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眼眶也不自覺地熱了起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女兒聽到聲音,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她興奮地咿呀叫著,努力地挪動著不太靈活的雙腿,一步一步向媽媽挪過來,嘴裡費力地、一句接一句喊著「媽」。由於太過用力,小臉漲得通紅,五官都有些扭曲,顯得有些猙獰。方玉霞心疼極了,她不顧胳膊的傷痛,「撲通」一聲輕輕蹲下身子,用那隻還未完全康復的胳膊,溫柔地將女兒摟在懷裡,另一隻手顫抖著,緩緩地抬起,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擦去女兒眼角激動的淚水。她的動作輕柔而緩慢,仿佛在擦拭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這一幕,被一旁的親戚們看在眼裡,大家的眼眶都紅了,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著,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喉嚨也像是被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親戚們看著這傷痕累累的一家人,心中滿是發愁,卻又深感無力。方玉霞身體大不如前,身形佝僂,走路時腳步虛浮,有些蹣跚不穩,自己的生活都勉強能自理,可還要照顧兩個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親人,這其中的艱難,旁人難以想像。就在這時,李小平皺著眉頭,緊咬嘴唇,猶豫了許久,內心在激烈地掙扎著,終於忍不住說道:「不行,都搬到養老院去吧……」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受到周圍親戚們投來的異樣目光。那些眼神里有責備、有不滿,仿佛在說他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這樣的建議。其他人都裝作沒聽見這句話,有的低頭擺弄著手機,眼神卻有些游離;有的和身邊的人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臉上卻帶著一絲尷尬的神情。可方玉霞卻聽得真真切切,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原本慈祥的面容上寫滿了不高興。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眶裡的淚水在打轉,她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不想在眾人面前失態。她只是默默地抬起受傷的胳膊,胳膊上的淤青還未完全消散,顏色暗沉,顯得格外刺眼。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房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看到她這樣,大家都明白了她對這個家的眷戀和不舍,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無法割捨的情感。親戚們都陷入了沉默,只能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牆上那一張張方玉霞的獲獎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容燦爛,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善良,記錄著曾經獲得道德模範、省市區好人等榮譽的時刻,還有她參加事跡講座的留影。如今,這些榮譽和眼前的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家心中充滿了無奈,仿佛看到了生活的殘酷與無常,命運的不可捉摸。

  親戚們為了讓方玉霞回家後能輕鬆些,幾個年輕人主動提出去採購生活用品。他們來到熱鬧的菜市場,菜市場裡人頭攢動,喧鬧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他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仔細挑選著新鮮的蔬菜、麵粉、肉蛋奶等。他們精心挑選著每一顆青菜,輕輕捏一捏,感受其新鮮度;仔細挑選著每一塊肉,翻來覆去地查看肉質的色澤。回到家後,他們在廚房裡忙碌起來,有的系上圍裙,站在案板前熟練地切著菜,「咚咚咚」的切菜聲在廚房裡有節奏地迴蕩,宛如一首忙碌的交響曲;有的在爐灶前忙碌,鍋里的臊子肉香氣四溢,那濃郁的香味瀰漫在整個屋子裡,讓人垂涎欲滴;還有的在蒸籠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兩鍋白白胖胖的饅頭慢慢蒸熟,熱氣騰騰的蒸汽模糊了他們的視線。他們把廚房收拾得井井有條、乾乾淨淨,每一個角落都擦拭得一塵不染,櫥櫃裡的餐具擺放得整整齊齊。之後,李乃生、李小平還有其他親戚,和方玉霞簡單道別後,叮囑她好好休息,就陸續離開了。

  夜深了,萬籟俱寂,窗外的月光如水般輕柔地灑在房間裡,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銀紗。方玉霞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思緒卻如脫韁的野馬,四處飄蕩,毫無睡意。弟弟白天說的那句「搬到養老院」,像一道魔咒一般在她腦海中不斷迴響,揮之不去。她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著自己受傷的胳膊,上面的傷痕還清晰可見,那些淤青和傷口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段時間的痛苦與掙扎。又想到自己視力下降,最近都戴上了老花鏡,看東西越來越模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各種病痛也開始找上門來,心裡一陣難受,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她深知,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自己都七十歲了,也是個需要被照顧的老人了,可她卻放不下身邊的丈夫和女兒。

  當她的目光掃過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這裡的每一處都承載著他們一家三口無數的回憶。牆上掛著女兒小時候畫的歪歪扭扭的畫,那幼稚的線條和鮮艷的色彩,是女兒成長的印記;角落裡還放著丈夫曾經用過的舊工具,那些工具雖然已經破舊不堪,但卻見證了丈夫為這個家拼搏奮鬥的歲月。雖然家裡到處都是艱難困苦留下的痕跡,牆壁斑駁,家具破舊,散發著陳舊的氣息,但她又怎麼捨得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家呢?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再苦再難,也要咬牙堅持下去。心底總有一股堅韌的力量在支撐著她,那是對家人無盡的愛,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責任感。除非哪天自己真的走不動了,身體徹底垮掉了,否則她絕不會放棄這個家,放棄她深愛的丈夫和女兒。她清楚地知道,丈夫和女兒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活下去的全部依靠和希望。哪怕前方的道路荊棘叢生,充滿了未知的艱難險阻,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她也要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走下去,為他們撐起一片天。

  每天晚上,方玉霞都會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熟睡的丈夫和女兒。丈夫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一道道皺紋像是生活的烙印,記錄著他為這個家操勞的點點滴滴。他的頭髮已經變得花白,面容憔悴而消瘦,可在方玉霞的眼裡,他依然是那個為了家庭遮風擋雨的頂樑柱。女兒的睡顏純真無邪,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在做著一個甜美的夢。雖然生活給了她諸多磨難,讓她的成長之路充滿艱辛,但在媽媽的眼裡,她永遠是最珍貴的寶貝,是上天賜予她的最美好的禮物。方玉霞的思緒飄回到過去那些艱苦的歲月,孩子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出「媽媽」時,她激動得熱淚盈眶,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流淌,她緊緊地將孩子抱在懷裡,仿佛擁有了全世界,那一刻,她覺得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是值得的;孩子第一次在她的鼓勵下,艱難地站起來,慢慢地挪動腳步,那小小的身軀搖搖晃晃,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艱難,卻又充滿了力量,她在一旁緊張地看著,雙手不自覺地伸出去,隨時準備扶住孩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當孩子成功邁出第一步時,她激動地歡呼起來,那喜悅的聲音在房間裡久久迴蕩;還有丈夫生病後,慢慢甦醒過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心中充滿了希望,仿佛黑暗的日子終於要過去了。她輕輕撫摸著丈夫粗糙的大手,那雙手曾經為她們撐起了一片天,如今卻變得如此無力,布滿了老繭和傷疤,每一道傷痕都訴說著一段艱辛的過往。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暗暗發誓,這個男人為了她們母女倆付出了太多太多,現在該輪到她來守護他們了。她絕對不能讓他們感到孤單和無助,她要讓他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自己都會一直在他們身邊,不離不棄,用自己全部的愛去呵護他們。

  方玉霞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的眉頭緊皺,內心在痛苦地掙扎著。她心裡明白,必須要做出一個決定了。眼前的現實殘酷又無法逃避,她不能一直這樣待在家裡,既照顧不好家人,自己的身體也會垮掉。她得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照顧好丈夫和女兒,又能讓自己輕鬆一些,可這個決定談何容易。

  她思來想去,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養老院的畫面。或許把丈夫和女兒送到養老院是個可行的辦法。在那裡,他們能得到專業的護理人員的照顧,有規律的飲食和作息安排。護理人員會細心地為丈夫按摩,幫助他恢復身體,促進血液循環;會耐心地教女兒唱歌、畫畫,陪她玩耍,給予她更多的關愛和陪伴。自己也不用每天那麼勞累,能有更多時間休息,對受傷的胳膊恢復也有好處。畢竟年紀大了,體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身體的各項機能都在衰退,不能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地操勞了,她也需要時間來調養自己的身體。

  想到這兒,方玉霞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堅定,但又夾雜著一絲不舍,兩種情感在她的眼中交織,形成了一種複雜而又深沉的目光。她知道,這個決定對她來說無比艱難,要割捨對家人的陪伴,把他們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和糾結。但她又覺得,這可能是目前能做出的最好選擇,為了丈夫和女兒能得到更好的照顧,為了這個家能繼續維持下去,她只能忍痛做出這個決定。她在心裡暗暗打定主意,等明天天亮了,就去找附近的養老院談談,詳細了解一下情況,看看能不能給丈夫和女兒找一個合適的、充滿愛和溫暖的地方安頓下來。她希望那裡能成為他們的新家,一個能讓他們幸福生活的地方。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方玉霞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思緒卻飄到了遠方。她的腦海里全是丈夫和女兒的身影,想像著他們在養老院裡的生活場景。她想像著丈夫在養老院的花園裡曬太陽,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他的臉上洋溢著愜意的笑容;女兒在護理人員的陪伴下玩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做遊戲,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那笑聲如同銀鈴般清脆悅耳。她盼望著,養老院能成為他們的新家,一個真正充滿愛和溫暖的地方,讓他們在那裡得到更好的照顧,也讓自己能稍稍安心。可想到即將與他們分開,不能時刻陪伴在他們身邊,她的心中又湧起一陣酸澀,淚水不知不覺浸濕了枕頭。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在黑暗中默默地抽泣,那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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