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孽果(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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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對你們來說可能很難,但還是希望你們能好好考慮。」

  可能是封狄目前最先進的軍事基地里,聶海端坐著,將一瓶藥劑推到二人面前。

  「為了全人類,拜託了。」

  這傢伙還真會道德綁架唉。

  「說著什麼人類大義,什麼拯救世界,又不是災變之前的那種俗套三流電影,搞這麼多虛頭八腦的東西虛不虛偽啊。」

  回家路上,我對著阿梓吐槽那個所謂的「救世主」,確實嘛,這個世界早就爛了,耍什麼花招都救不活了。

  現存的人類也早就不是災變之前的那些軟綿綿的生物了,自相殘殺,易子而食,相互欺騙,為了一把生鏽的斧頭就能滅人滿門,他們和動物唯一的區別就是動物吃飽了以後還能友好點,而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著掠奪和殺戮。

  這些噁心的東西,救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雖然我這麼說著,這麼想著,但內心還是有個聲音告訴我,那個一磚一瓦建起封狄最龐大的庇護所的聶海是對的。

  我為什麼會這麼想?

  真奇怪。

  「你什麼都不要做。」阿梓還是面無表情地開著車,好像什麼都無法讓她在乎似的「零說過,他們在製造我時沒有設置感情迴路,所以,這些事情,我來就好。」

  哇,她居然一次性說了這麼多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點了點頭,沒有接她的話。

  明明我是想說些什麼的...

  那個基地還真遠啊,離我們家有四個小時的路程。

  這天都快黑了。

  阿梓把車停到了家門口,我剛下車,就聞到一股濃密而香甜的味道。

  今天輪到零做飯了。

  他做飯的話,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有時候是一隻南飛的大雁,有時候是山上未被感染的野豬,他做飯這天,桌子上總是有肉的。

  要知道,我們養的雞在秋後才能宰殺。

  因為雞圈的規模較小,所以收穫的雞肉,基本在初春那會兒就吃完了,要是沒有零的話,我們要等好幾個月才能吃上肉。

  「哇哦。」

  我進門,看到飯桌上的菜餚,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餵。」我看著坐在飯桌旁等著我們的零,「你懷孕了嗎?」

  零朝我翻了個白眼,起身去廚房給我們盛飯。

  「不是,阿梓,你看。」

  我指著桌上的菜,問阿梓,「這也太誇張了吧。」

  中間的瓷盆里盛著金黃色的雞湯,裡面肥碩的雞肉幾乎要掉出來了,瓷盆旁邊,擺放著滿滿一盤紅松蝦尾,還是去了殼,剝了蝦線的那種。

  蝦尾旁邊是鹵豬耳朵,被零切成長條,用洋蔥,醋,醬油拌好,照樣是滿滿的一大盤。

  還有零上個月釀的米酒,阿梓最喜歡吃的西紅柿炒雞蛋,我最喜歡吃的糖醋裡脊。

  這是過年了嗎?

  災變之後,只有過年的時候,零才會做這些菜。

  「趁熱吃。」

  熱氣騰騰的米飯擺在面前,我感覺我的大腦都變得遲鈍了。

  「好吃嗎?」

  「好吃!」

  「嗯,那就多吃點。」

  「你也吃啊。」

  看著坐在那裡,微笑著看著我們的零,我忽然意識到他這兩天好像都沒怎麼吃飯。

  「吃你的,別管我。」零給阿梓夾了塊肉,掀起她垂下來的頭髮,「我不餓的。」

  阿梓好像餓了,一直低著頭,隱約還有些顫抖。

  這是低血糖犯了?

  「你都好幾天沒吃飯了。」

  我用筷子從瓷盆中挑起一個雞腿,「減肥都不帶你這樣的。」

  說著,我用餘光偷偷瞄了眼零的小腹,還是那麼平坦,以前見過的那幾塊腹肌估計還在。

  要是災變以前,我見到這傢伙的話,說不定真的會看上他呢。

  身材好,顏值高,有能力,還會做飯。


  不過那也是災變以前,現在這傢伙就是慫恿我殺了我父母的仇人。

  雖然,那對我父母來說是解脫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在吃飯的時候想這個?

  「我吃飯的話,等會兒就不好看了。」

  他半眯著眼睛,深灰色的眼眸在油燈下閃著柔和的微光。

  「什麼鬼,說人話好嗎?」

  這好像是零從山上打回來的野雞,外肥里嫩,被鹽醃過以後很香。

  「最近氣候變了,麥子一年只能熟一次哦。」

  他今天話好多,說起來,他聲音還怪好聽的。

  像...上次從圖書館廢墟里找到的那本言情小說怎麼寫來著?

  哦對了,像大提琴一樣。

  雖說我見都沒見過那玩意兒就是了。

  「新的雞圈我已經建好了,很大,以後你們每天都有肉吃了。」

  這麼好嗎?

  「播種機也維護好了,書架上有相關的書,你們有空的話去翻一翻。」

  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無情的混飯機器。

  「一定要記得,定期檢查圍欄。」

  「夜裡儘量不要出去,就算出去也要帶好武器。」

  「千萬千萬,不要單獨出門哦。」

  這個傢伙今天好囉嗦啊,更年期到了嗎?

  不過他要是每到更年期就做這些好飯,那我希望他天天更年期。

  「嗯,蝦很好吃,湯很好喝,米飯很香,裡脊很甜。」吃得好飽,我靠在椅子上,對著零豎了個大拇指,「就勉為其難地給你一個一百分吧。」

  梓怎麼還在吃飯,話說她那個姿勢真的吃得上飯嗎?

  都快把頭埋到碗裡面了。

  「呼——」

  人吃飽了,就會胡思亂想。

  就會想些倒胃口的事情。

  比如說那個庇護所裡面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比如說那群在庇護所門前跪著乞求收留的老人,比如說那些被污染到發黑的麥田。

  比如說那首歌,比如說那個差點猝死的女科學家,比如說,在這裡大口吃肉的我們。

  父親從小就教我,不要勉強自己,看清自己的斤兩。

  而我,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

  但父親死了,我親手扣的扳機。

  我很確信,在他死的那一瞬間,表情是釋然的。

  我長大了。

  也許,我是說也許,我是時候,承擔一點責任了。

  「你怎麼這麼懶啊。」

  已經洗完碗的零拿著抹布,在我面前擦著桌子。

  我看著他再怎麼被太陽曬也不會變黑的後頸,忽然想到。

  那瓶藥劑,就在梓的口袋裡吧?

  「你說你以後怎麼辦啊。」零看著我,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捏住我的眉心,「小瘋子。」

  「嘖。」

  我甩開他的手,「煩死了!」

  閒的沒事就騷擾我,沒看這裡正在想事情嗎?

  話說阿梓啊,你那碗飯快扒拉半小時了,咱吃不下別吃了好嗎?

  「啊,對了。」

  零終於把廚房打掃完了,他出來,坐下,隨手丟給我一個小物件。

  「我在你老家找到的,上面是你吧?」

  一個,小小的掛墜。

  古銅色,鐵鏈子,彈簧已經有點生鏽了,打開時能聽到略微刺耳的雜音。

  裡面是一家三口,父親,母親,我。

  那時的我還很小,父親還在創業,家裡沒什麼錢。

  這玩意兒是那時候,父親帶我們一家三口去隔壁公園玩的時候,從一個路過的商販那裡買的。

  還挺貴的,二十塊錢呢。

  我看著照片裡那個笑得像個傻子一樣的小破孩,有點嫌棄。

  我小時候怎麼這麼丑?


  看這個小破孩旁邊的兩個人,男的俊女的俏的,怎麼就長成這樣呢?

  「你怎麼...咳咳,你怎麼知道我老家在哪兒的?」

  我沒哭,就是嗆著了。

  「你上次喝醉了以後自己說的。」

  「是嘛...我還說什麼了?」

  我悄悄抹了把因為進了沙子而流出來的眼淚,「我沒說別的吧?」

  「沒有哦,就說著想要這張照片。」

  「嗯...那就好。」我把掛墜收好,小心地放到口袋裡,「我老家怎麼樣了?」

  「還好,和其他地方一樣。」

  「那座假山還在嗎?」

  「在哦。」

  「我們家那個油畫後面的保險柜你找到沒?」

  「沒。」

  「嘿嘿。」我沖他抖了抖眉毛,指了指我自己「姑奶奶我想的點子,諒你也找不著。」

  「...宋伊。」

  「幹嘛?」

  「你開心嗎?」

  「額...也就那樣吧。」我又想起剛才在照片裡見到的母親,仔細想想的話,我都快忘記她長什麼樣了,「挺開心的。」

  「是嘛...開心就好。」

  他忽然笑了,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那種,開懷大笑。

  「開心就好。」

  阿梓聽到他的笑聲,猛地抬起頭,露出那張一直被藏著的臉。

  我愣住了。

  我記得那天的晚飯很好吃,我記得那天的零很有耐心,我記得那天的阿梓比往常更加沉默,我記得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唱了很多歌。

  我記得,我記得......

  我到底還記得什麼呢?

  「騙子!騙子!騙子!」

  我放棄了防禦,用刀撕下她的一塊血肉,任憑她的劍砍在我身上。

  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他一邊笑著,一邊將手伸向自己的胸膛。

  「為什麼不阻止他!為什麼!」

  我記得他潔白的手臂被血染紅。

  我記得他從未褪去那溫柔的笑臉。

  我記得在最後,他輕笑著,毫不留戀的,扯出自己的心臟。

  「不是他把你救回來的嗎?不是他一個人,闖到那個滿是怪物的地方,把你救回來的嗎?」

  無心的女人平靜地站起來,擁住他,接住了他的心臟。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只有她能聽清他最後一絲呢喃,但是太晚了,太晚了。

  「你騙了我,騙了所有人。」

  「我恨你。」

  我記得那天,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的我,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梓將他的心臟放入玻璃罐子,看著梓將他逐漸冰涼的軀體抱到早就準備好的棺材裡,看著梓有條不紊的,進行那些早已計劃好的流程。

  冷靜的梓,無情的梓,無心的梓,不在乎一切,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騙子。

  「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我任由那柄劍砸在我身上,我提起鐮刀,用盡全力向她砍去。

  為什麼呢?

  明明比誰都要溫柔。

  明明比誰都要在乎。

  明明比誰都要期待。

  你哪裡是個沒有心的怪物,你只是一個,性格彆扭的,不太討人喜歡的,我的家人罷了。

  所以,要是想哭的話,就堂堂正正的抱著我哭啊。

  明明你,哭的比誰都要傷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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