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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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老漢的家位於東坪村的最後方,東坪村大部分的房子都改建成了水泥平房,唯有最後方幾戶人家依然是磚瓦房,這幾戶人家都是老弱病殘或孤寡老人,沒錢蓋新房,也沒那個必要,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活,隨時可能一命嗚呼。

  打了五十五年光棍,上無老下無小的胡老漢哼著小曲,騎著已經具有二十年歷史的破舊自行車,車把上掛著一袋燒雞,車后座捆著半桶白酒,兜著揣著兩盒香菸,面色酡紅,眼冒星光,歪歪扭扭地回到了東坪村,朝著後方騎去。

  今天中午,胡老漢終於忍不住去了趟鎮上,胡吃海喝了一通,又打了酒買了肉為明天的逍遙快活做好準備,喝得半醉不醉,不記人間事,恰似活神仙。

  推開歪斜的木門,跨入磚瓦房,胡老漢將自行車往牆邊一立,解開燒雞和白酒,兩隻手拎著,昂著脖子搖搖晃晃地進了屋,剛坐下,放下酒肉,摸出香菸,還沒等點燃,就聽吱呀一聲響,屋門被關上了,屋內立刻昏暗下去。

  胡老漢疑惑地回頭張望,在背光中,隱約看到一個身影。

  他以為眼花了,搓了搓眼睛,那個身影竟站在了他面前。

  胡老漢正欲起身,那人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十分有力的一隻大手,將他的屁股牢牢按在了凳子上。那人順勢坐下,臉上戴著黑色口罩,一雙狹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目光銳利,仿似一把刀子,盯得胡老漢渾身一抖,酒醒了大半。

  那人將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放在了桌面上,發出當地一聲響。

  胡老漢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捂住了口袋。

  「我問你件事,你老實回答。」那人聲音低沉。

  「大兄弟,你問……」一輩子唯唯諾諾的胡老漢立刻就覺出了此人不是善茬。

  「前幾天的半夜,東坪村發生了一起犯罪事件,你是目擊者?」

  「這個,那個……」胡老漢的眼睛往門口的方向瞥。

  「我只問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否則會後悔的。」

  桌上的匕首泛出青光,和那人的眼神一樣駭人。

  胡老漢搓了搓額頭,正想著該怎麼應付時,那人伸出手,捏住了胡老漢的手腕,將他粗糙的手拽到了桌面上,皮膚黝黑,五根手指像雞爪一樣放不平整。

  他看著那人,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突然,那人拿起桌上的匕首刺了下去,當地一聲響,匕首貼著兩根手指的縫隙戳進了木板,胡老漢後知後覺地望向自己的手,感覺指間一陣陣發涼。

  那人的眼睛一直盯著胡老漢,當匕首拔出時,胡老漢明白了什麼,趕緊喊住。

  「我不是目擊者啊。」胡老漢搖頭,試圖將手抽回來,但那人按得很緊。

  「那誰是?」

  「我不知道嫩,聽說是其他村的人。」胡老漢的聲音中帶著祈求。

  青光一閃,匕首再次刺下,傳來的並非清脆聲,而是穿皮破肉的悶響聲。匕首刺中了胡老漢的手掌邊緣,刀尖沒入桌面,將他的半截手掌釘在了桌上。

  胡老漢痛叫一聲,從凳子上跳起,試圖掙脫,但被那人死死按住。

  「你現在抽出來,這半截手掌就廢了。」那人擰聲說。

  鮮血從胡老漢的手掌邊緣淋漓而下,疼得他呲牙咧嘴,渾身打抖。

  那人的一隻手按住胡老漢的肩膀,一隻手握住匕首,竟開始旋轉。

  「我說,我說——」胡老漢知道不說不行了,命更重要。

  「我是目擊者。」胡老漢的口裡嘶嘶倒吸著涼氣,強忍著疼痛,「我只是湊巧看到了那個人,沒看清楚臉,更不知道是誰,我和警察也是這麼說的。」

  「大半夜的,你怎麼就湊巧看到了?」

  「我晚上睡不著,屋裡又熱,想出去涼快涼快,走著走著就看到了。」

  那人盯住胡老漢的眼睛,胡老漢心虛地咽了口唾沫,低頭望向自己的手掌。

  那人的手忽然下探,伸進了胡老漢兜里,摸出一小撮鈔票,只有一張一百元的,其餘都是零鈔。那人接著將胡老漢的手機摸了出來,是一款老舊的智能機,打開照相功能,看出像素很差,翻看了一眼相冊,都是些不入流的圖片。

  鈔票加起來一共不到二百元,胡老漢卻顧不得疼痛,伸手要去拿,再次被那人按住,那人順勢起身,繞到胡老漢身側,用手臂箍住了胡老漢的脖頸。


  「我說過的,只問一次,你不老實。」那人在胡老漢耳邊沉聲說。

  「可我說的是實話啊……真的,我沒騙你。」胡老漢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那人的手臂開始用力,胡老漢感到一陣窒息,眼前金星直冒。

  「求求你,先鬆手,我說——」胡老漢聲音嘶啞,那人並未卸力,胡老漢一邊追憶那晚的情境,一邊加快語速說了出來,生怕說得慢了就歸西了。

  那天晚上,胡老漢遇到了一件怪事,他本來都睡著了,忽然聽到劇烈拍門聲,他嘟囔著打開大門,外面沒見人,卻見地上有一張紅彤彤的百元大鈔,胡老漢雙眼放光地撲上去,將鈔票端起,摸了摸,聞了聞,確認是真鈔,他小心翼翼地將鈔票揣進兜里,正欲回屋時,看見不遠處還有一張百元大鈔,他趕緊上前去撿,但那張鈔票被風一吹,像是長了腿一樣,直往前竄。

  胡老漢甩開膀子,一路小跑著去追,終於追上了,胡老漢收好鈔票,貪婪地心想會不會還有第三張、第四張,他彎腰走動,仔細觀察,果然又發現了一張,正當他身心激動地繼續尋找時,聽到了響動,他循聲走了幾步,探頭張望,發現一個黑影從老何家後牆跳了下來,就地翻滾兩圈,徑直跑進了旁邊的林子。

  胡老漢被嚇了一跳,捂住兜里的三百元大鈔,嗖嗖回了家。

  大約二十分鐘後,胡老漢聽到警笛聲進了村,次日警察來問,胡老漢擔心隱瞞不報會坐牢,就說了看到的情況,但害怕百元大鈔被收走,便沒說這件怪事。

  那人聽完胡老漢的講述後,似是信了,箍住胡老漢脖子的手鬆開了,重新坐下,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胡老漢,盯得胡老漢心裡發毛,感覺隨時要被殺死一樣。

  那人的手機傳來嗡地一聲震動,收到了一條簡訊。

  時間:中和市場。地點:晚上七點十分。

  那人立刻拿出另外一部手機,發送了一條消息。

  胡老漢看著自己依然在流血的手,疼得牙關打顫,但不敢吭聲。

  「你看到那人跳牆的時間,是幾點幾分?」那人問。

  「我不知道,當時我沒拿手機……」

  「你出門的時候是幾點?」

  「我被拍門聲吵醒後看了眼手機,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零點二十分。」

  那人緩緩點了點頭,似是對這個回答比較滿意。

  隨後,那人從兜里取出一疊百元人民幣放在了桌上。

  「這筆錢,是給你的醫藥費。」那人說,「剩下的你自己花。記住,不要和任何人說今天的事,也不要和別人說你那晚經歷的事,否則,我還會來找你,但再見面,你就不是傷一隻手這麼簡單了,明白嗎?」

  胡老漢看著桌上的錢,感覺有好幾千塊,他快速點頭,連聲說著明白。

  當那人拔出匕首後,胡老漢咬著牙用衣服將傷口包住,再抬頭,那人已不見蹤影。胡老漢一臉緊張地用胳膊肘壓住錢,只穩了一小會,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數錢,數完一遍,他因疼痛而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光,桌上的錢,足足兩千塊。

  胡老漢掀開被血浸透的衣服,看到了一小片外翻的白肉。

  不虧,胡老漢呲著牙安慰自己,上次劈柴砍掉了半截手指,都比這個嚴重。

  那人離開胡老漢的家,專撿無人的小路走,來到附近的林中後,摘下了口罩,正是劉毅軍,他背靠一顆樹,點燃一支煙,一邊抽菸一邊與何藍月通話。

  剛才他和胡老漢的對話,何藍月通過免提的手機全都聽到了。

  「那晚我離開時看了時間的。」劉毅軍低聲說,「確定是零點十五分。」

  「如果胡老漢所言屬實,那只有一種可能,有另外一個人在你逃離後拍響了胡老漢的家門,用三張百元大鈔引著胡老漢來到現場附近。然後,此人爬到牆上,製造響動,引起胡老漢的注意,再跳下牆,像你一樣翻滾兩圈,跑入林中。」何藍月停頓片刻,接著說,「胡老漢是警方認為的目擊者,但他目擊到的人實際並不是你,而是另外一個偽裝成你的人,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目擊者。」

  「怎麼搞得這麼複雜?」劉毅軍用力嘬了一口煙。

  「顯然,真正的目擊者想隱藏身份,但又不想我們得逞。」

  「可現在他又來要挾,不是一樣會知道?」

  何藍月陷入了沉默,半晌後,才開口,聲音裡帶著疑慮。


  「這事沒這麼簡單。首先,真正的目擊者為何偏偏在那時出現,看到你翻牆逃走,還拍下了視頻,撿到了鑰匙扣,說不定早就盯上我們了;其次,真正的目擊者這麼做的目的不像是要將我們定罪,更像是在替沈小溪脫罪,牆頭的血痕很可能就是此人留下的;最後,此人的行為很機巧,應該不是為了錢,至少不是為了十萬塊這點小錢,但從昨天的電話交流來看,就像是單純為了錢。也許,要挾我們的人並非真正的目擊者,而是又一個貪婪的不知情者,就像胡老漢一樣。」

  劉毅軍連著吸了兩口煙,嘴裡應了一聲,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不對勁。」何藍月沉吟道,「先是沫沫被那條狗無緣無故咬傷,接著發現沈小溪竟是魏泉的仇人,然後魏泉自焚事件被重新調查,再然後我們的計劃離奇失敗。如今回想,你說這些事之間有沒有什麼關聯?」

  劉毅軍將目光灑向遠方,將剩下半截煙一口吸盡。

  「我不知道,但顯然,沈小溪背後還有別人。」

  「沒錯。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沈小溪知情,兩人明暗結合,聯手對付我們,但對沈小溪而言,犧牲太大,因為不管成敗,一切罪責都要她承擔;第二種,沈小溪不知情,她被幕後人利用了,從狗咬傷沫沫開始,直到現在都被利用著。」

  劉毅軍再次點燃一支煙,事情變得複雜了,但也變得有趣了。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方都是想刨我們的老根,要我們的性命,而不是因傷害罪坐幾年牢那麼簡單。我們已經落後了好幾步,要想反客為主,只能彎道超車,將暗處的人揪出來,連同沈小溪一起鏟草除根。」何藍月的聲音中多了些狠勁。

  「我同意。」劉毅軍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體內的血液開始灼熱起來。

  「今晚就是個彎道超車的好機會。」何藍月音量略微提高,像是想通了什麼,「要挾者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躲在幕後的人,幕後人將如此重要的證據交給了此人,必然是故意的,也料想到了此人會要挾,今晚大概率會在現場附近。所以,我們順水推舟,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剩下的交給我。」

  「那個韓卓怎麼處理,我去看過了,腦癌晚期,淨說胡話。」

  「韓卓先不用管,先顧幕後黑手。」

  劉毅軍點了點頭,沒問具體計劃是什麼,他相信何藍月,也相信自己。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要挾自己,又是誰躲在幕後想要他們的命了。

  劉毅軍將菸頭扔在地上,用鞋碾入土中,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獰笑。

  他的命,雖然不值錢,但一般人可要不起。

  因為背著另外的命呢,不止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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