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京華風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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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覺得我哥還能回來嗎?」傅翔也喝了一口酒,看著太皇太后平靜地問道。

  一奶同胞,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再見,老軍神的這句話很簡單,也有些悲涼之感。

  似乎是想起了當年種種,太皇太后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對於這個問題,她無法給出答案,只能沉默。

  此時的積善宮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兩個曾經歷過太多世間事的百歲老人。事實上在他們還是年輕人的時候,他們便經常像現在這樣,對面飲酒,討論很多事情,決定很多事情。

  只不過那時候的地點不是皇宮,而是聽風賞雨樓,他們的身邊也還有很多人,只是那些曾經意氣飛揚、叱詫風雲的同伴此時要麼已經離世,要麼多年杳無音訊。

  默然良久,太皇太后輕聲說道:「這次能不能再幫遠征一次?」

  「我老了,對很多事情都沒興趣了。」傅翔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反正也都不是你的骨肉,不管誰當天子,不還是殷家的天下?你還是照舊當你的太皇太后,我也還是在府里等死,有什麼區別嗎?」

  「雖然我從未生養,可他們畢竟叫了那麼多年祖母。」太皇太后的神情有些傷感:「而且我怕萬一熙平那孩子上來,以他的性子,恐怕要算些舊帳,找聖堂和傅家的麻煩。」

  「老孟走了,聖堂關了,夕瑤不知所蹤,哥哥和嫂子的名字也被抹掉了……」傅翔輕輕放下酒杯,緩緩說道:「我幾十年來替熵朝打了大小數十戰,在那麼艱難的情況下沒讓熵朝丟掉一寸土地,這些還不夠嗎?」

  「畢竟那遠征和熙平當年都看到了狂徒是怎麼對待他們的父皇的。就算他倆不是天子和靖山王,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作為兒子,你覺得他們會忘記嗎?」

  「好好的天子不當,殷家非要作死嗎?」傅翔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從一開始,殷家人就根本不知道我哥和老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他們真想和聖堂對抗,在老孟眼裡,天子和螻蟻只怕沒有什麼區別。」

  這句話說得很重,但太皇太后卻似乎覺得理所當然,更沒有在傅翔面前擺什麼姿態,只是感嘆著說道:「你也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對嗎?」

  傅翔靜靜地看著太皇太后,思緒卻飛到了當年的聽風賞雨樓,想到面前這位太皇太后還只是個少女的時候,想到那時聽風賞雨樓也有三位美女,想到自己、哥哥、老孟、天子與她們之間複雜的關係,想到當時她也曾問過自己類似的話,更想起她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那副神情,不禁在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

  可能也只有在傅翔面前,這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才會稍微流露一些自己的真實情緒。

  「我不一樣。」傅翔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孩子,要不是哥哥和老孟,我現在只怕不知是哪個村莊亂葬崗中的一具枯骨了。」

  太皇太后聽完微微一笑,提起酒壺又替他斟上一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輕聲說道:「既然不想參與這次的是非,今天為什麼還要進宮,總不是來找我敘舊的吧?」

  「我聽說廷翰在聽風賞雨樓前和一個年輕人動手了,當時崔靈也在場。」傅翔望著太皇太后,一字一頓地說道:「而那個年輕人叫傅銳。」

  「我也聽說了。」太皇太后輕輕點了點頭,「傅銳是不是狂徒的本名?」

  「是,但哥哥之所以改名狂徒,就是因為他不想用這個名字。」傅翔咳嗽了兩聲,臉上如同碑刻般的皺紋漸漸舒展:「你們都不知道這個名字對哥哥意味著什麼,那是他榮耀的來源,也是他的心結,他的夢魘,甚至是詛咒。」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猶豫著問道:「你覺得那個年輕人和狂徒有關係?」

  傅翔點了點頭:「我讓廷翰給我演示了他們交手的過程,那個年輕人的功夫像極了哥哥,而世上只有三個人會哥哥的武功,我哥本人、我嫂子以及夕瑤。所以無論如何,他恐怕都和哥哥有點關係。」

  「那你想怎麼做?」太皇太后皺眉問道。

  「我不想做什麼?」傅翔搖搖頭:「對於老孟和哥嫂他們那些人的行事,我不懂,或許永遠都不會懂。所以我想讓老孟來給我答案。而剛好,歸聖鐘響了。」

  「所以你才進宮?」太皇太后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傅翔的意思。

  傅翔重重地點了點頭:「是的,在這個關頭,我希望朝局是穩定的。」

  ……

  ……

  大熵兵部,二樓的一個房間中,四角的檀香爐中散發著幽沉的香氣,一襲青衫的文群濤正負手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煙雨濛濛的景象。


  他身後的几案後,負責軍械軍餉發放的兵部副司馬佟振華鐵青著臉看著文群濤的背影,陰惻惻的說道:

  「文統領,不是我不幫忙,這次換的那批甲冑已經是兵部能夠打造出的最好的貨色了,您先將就幾天,兵部再想想辦法。」

  「那些甲冑根本沒法用。」文群濤轉過身來,灑脫俊逸的臉上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向佟振華說道:「兵部司馬王佐綱大人幾天前就已經告訴我,兵部給我們打造了一批精良的甲冑,我當時也去看過了,不知道那批甲冑去了哪裡?是我們最近少了給兵部的孝敬了嗎?」

  佟振華看著文群濤那譏諷的笑容,凌厲的眼神,氣勢似乎弱了幾分,咳嗽了兩聲,說道:「下官也是奉……奉令行事。」

  「奉令行事?」文群濤眼中譏諷之意更濃:「奉誰的令?」

  「大將軍宮南昊。」佟振華咬牙挺了挺胸膛。

  「那我剛才收到的皇宮換防的調令又是誰下的?也是宮南昊?」文群濤臉上的笑意已經不見,眯起了眼睛。

  「調令是靖山王下的。」佟振華的頭仰得愈發高了。

  「我不想和你廢話,王佐綱大人去了哪裡?」文群濤皺起了眉頭。

  佟振華被文群濤看得有些發毛,在心裡措了措辭,似乎下定了決心,說道:

  「這是我們兵部的事情,王大人的行蹤不勞文統領費心。今天就和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文統領只要奉令行事便好,兩三天後,必然能加官進爵。。」

  看著佟振華的嘴臉,文群濤忽然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佟大人,保衛皇宮是我的職責所在,沒有天子的手諭,想讓銀甲鐵衛換防是絕對不可能的。」

  佟振華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咬了咬牙,勉強壓了壓火氣,說道:

  「文統領是天子近臣,敢不遵兵部的軍令我也無話可說,但恐怕有些事文統領還沒看明白。現在天子病重,朝中局勢想必統領也能明白,一旦有什麼變化,文統領還能保證以後還有如此的風光嗎?依我說不如現在找個靠山,日後也有退身之階。」

  「靠山?」文群濤冷笑了一聲,不再看他,緩緩把頭重新轉向窗外,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和你不一樣,不太習慣給人當狗。」

  佟振華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一拍桌案,站了起來,沉聲說道:「文統領,也不怕跟你說明白了,今天我就想和你轉達一下靖山王的意思,只要你能奉令將銀甲鐵衛撤出皇宮範圍,三天後兵部立刻派兵去解璞門關之圍。不但如此,等解了璞門之圍,靖山王還要將章威將軍調回京城委以重任。」

  「我要是不奉令呢?」文群濤頭也沒回,微嘲著問道。

  佟振華壯了壯膽子,厲聲說道:「不遵兵部調令,與謀反無異!」

  文群濤看著窗外的雨幕,淡淡的說道:「銀甲鐵衛只聽天子調令,不歸兵部管轄,恕我不能奉令。」

  說完轉身便向外走去。

  「文群濤,你別不識抬舉!王爺說了,只要你願意投誠,他可以既往不咎,我勸你好好想想眼下京城的兵力部署,就憑你那點銀甲鐵衛,就算再強又能掀得起什麼風浪?別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文群濤緩緩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多謝你這條狗提醒,我還記得住自己姓文!」

  ……

  ……

  颳了一天的狂風,清晨的永安城開始下雨了。

  郭鵬也和平常一樣,洗漱完畢,吃過早飯,看看外面雨大,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開始繞著皇宮巡查著各處的布防。

  他並不是那種生活非常有規律的人,而且經常和弟兄們喝到深夜,但卻從未耽誤過他這每天一次的巡查,甚至連行走的路線都從未改變過。

  只是今天除了巡查,他還有一個任務,去一趟謝記鐵鋪,讓唐健帶些人來修理盔甲。

  昨天新換的一批盔甲全是殘次品,不但鏽蝕嚴重,很多連接甲片的皮件也都是糟朽不堪,如果不儘快修復,根本沒法使用。

  跨過直通北面橫門的寬闊大街,他快步向富貴巷的方向走去,由於不少老字號商鋪的存在,沿途的街道一向繁華熱鬧。

  可今天卻有些不對勁。

  沿路的商鋪全部門戶緊閉,周圍非常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死寂。

  郭鵬的瞳孔驟然收縮。


  與此同時,一陣窗欞的破碎聲響起,二十幾個手持環首刀的黑衣人從周圍鋪戶中破門而出。

  刀鋒在雨水的沖刷下閃著寒光,雨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流淌下來,濕透了黑色的衣裳。

  沒有吶喊聲,這些黑衣人甫一出現,便沉默的揮刀,前沖。

  幾乎也就在黑衣人前沖的同一剎那間,郭鵬雙足一點,突然如豹子般衝起,一躥三丈,迎面撲向那群黑衣人。

  郭鵬是斥候統領,而他這個職位是在無數次拼命中換來的,所以他雖然不是什麼高手,卻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已經到了郭鵬面前,刀光一閃,直劈他的膝蓋。

  郭鵬身體凌空,暴喝一聲,雙腳在他的刀身上一點,身子忽然一翻。

  暴喝聲中,那人只看到郭鵬的腿忽然向後踢出,一隻缽大的鐵拳已經像鐵錘般擊在他的鼻樑上。

  黑衣人應聲倒地,瞬間感到了鼻樑碎裂時的那種痛苦和酸楚,同時也感到眼淚隨著鮮血一起流了出來。

  但他再也不能感覺到別的事了。

  郭鵬的身子落下時,腳已經踏碎了他的咽喉。

  他瞪著一雙不甘的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手裡依然緊緊地握著他的刀。

  其餘的黑衣人就像是無視這一幕,繼續向郭鵬衝來。

  兩柄刀已經幾乎砍中郭鵬的面門,可惜,只是幾乎……

  然後持刀的兩個黑衣人就聽見了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慘嚎著倒了下去,手裡的刀也到了郭鵬手裡。

  郭鵬雙刀在手,精神一振,深吸了一口氣,右手刀隨手一抹,刀光閃處,又有黑衣人倒下,悽厲的慘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這一刀正砍在他的頸上,砍得並不太重。

  可是鋒利的刀鋒,已經割斷了他左頸後的大動脈,飛濺出的血,在雨中如同血箭般激射而出,又化成一蓬血霧,隨著雨水飄落。

  鮮紅的血。

  郭鵬殺入人群,渾身浴血,怒吼連連,眼中閃爍著濃濃的戰意,如風捲殘雲,雙刀上雨水與鮮血共存,宛如一尊殺神。

  場中瞬間倒下了十幾個黑衣人,有幾個僥倖未死在地上大聲的哀嚎,剩餘的人眼中已經流露出恐懼和畏縮,已經無心戀戰,開始往後退去。

  郭鵬殺得性起,雙刀一緊,正要向前衝去,忽然,腳步一頓,眼神望向長街的盡頭。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發陰冥,看不見光明。

  一個神情冷峻的黑衣人從廣場西頭緩緩走來,走的很慢,很穩。

  這個人身材高大,彪悍健壯,髮髻在雨中已經有些蓬鬆凌亂,身上的黑衣也已經濕透,看起來顯得有些狼狽。

  可郭鵬沒有注意他的頭髮和衣服,也沒有覺得他狼狽,因為他的氣勢,也因為他認識這個人。

  方才那些黑衣人和他相比,他就像是皓月下的秋螢,驕陽下的燭火。

  他走到場中,看著郭鵬。

  「徐烈將軍,為何要埋伏我?」郭鵬雙目噴火。

  徐烈抬手輕輕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淡淡的說道:

  「潼關時讓你僥倖跑了,今天我奉命戴罪立功。」

  郭鵬身軀一震,怒目圓睜盯著霍駿,抬手打去頭上的斗笠,甩掉身上的蓑衣。

  「原來你是靖山王的人?」郭鵬臉上泛起一絲狠厲。

  徐烈神情不變,緩緩從肋下抽出佩劍,鷹隼般的目光閃動著寒芒:「這個問題你去問閻王吧。」

  郭鵬一聲怒吼,明知不敵,依然含憤出手!

  刀身沾滿鮮血,血紅的刀光在風中飛揚,匹練般向徐烈席捲而去。

  徐烈大吼了一聲:「來得好!」,手中劍以攻對攻,閃電般刺出。

  劍走輕靈,但徐烈這一劍卻是樸實無華,勢大力沉,盡顯猛將本色。

  「鐺」的一聲,郭鵬所有的力量瞬間崩潰。

  厚重的長劍不但磕開了郭鵬攻來的雙刀,而且去勢不減,直戳郭鵬的咽喉。

  劍尖已經接近了咽喉,郭鵬已經能感到劍上傳來的死亡氣息,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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