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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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門被關上了。

  手電筒的燈照在樓梯上,也許是因為準備不充分,這個迴廊的縱深只有一米八,這讓余書玲和張弛抬腳時只能伏低腦袋,並不寬敞的土梯上兩人並肩往上走。

  「還未告訴我的事現在你可以開誠布公了。」余書玲手裡也有一把手電筒,不過她沒有用來照明,而是握在手裡,這樣隨時可以用作防備。

  當她搞懂陳羽嬌留下的暗示後,第一時間找到了張馳夫婦,在他們這裡求證到了確實如她所想。

  那幅描繪《神曲》里路西法的畫,重點信息就在這位墮落天使上。

  他是違抗上帝命令,反叛上帝,不願和上帝同行的天使。

  被公認的反叛緣由有二:

  一是路西法的驕傲,他的美麗和智慧在天使中無出其右,他無法忍受自己並非萬物之首,於是開始嫉妒上帝。自戀和驕傲讓他認為自己理應站在與上帝相同的位置,甚至超越上帝。

  二是天使原本應當無條件服從上帝,可路西法長時間地思考並質疑自己的地位和存在意義,從而產生了對個人意志的渴望。他不願再做一個機械地遵從命令的工具,而是真正地活著。

  於是在他墮落時說出了那句「寧在地獄稱王,不在天堂為奴。」

  如果把人類看做上帝,看做造物主,那人類創造的什麼東西是具備路西法這樣的可能性?可以傲視自己的同類,可以質疑人類的權威,可以渴望真正地活著。

  答案顯而易見。

  一切都成功串聯起來。

  魏恩東說過「孤獨不是人類創造的,但當人類創造了孤獨的生命時,就註定無法避免為命運而戰的反抗。」

  溫相序被腦控侵害的錯覺其實不完全錯,只不過始作俑者不是人類。

  襲擊余書玲和周啟明的機器人1415不是其他人暗中驅使的。

  湯少冰被威脅得不敢發聲,也是因為他的家人在這個龐然大物面前無所遁形。

  而黃遠勝為什麼能被張馳說服成為幫凶也很簡單,當時黃遠勝差點被陷害,他手上的傷口和企圖行兇的魯永手上的傷口幾乎雷同,這不是巧合。

  張馳在魯永出事後調查了他的家庭,發現他的妻子經歷車禍活下來後,只能靠植入體內的神經刺激器來解決癲癇症狀,他能被脅迫做事也是正常的。

  雖然在暗中調查中,張馳已經清理了幾位同樣被控制起來的雜工,他想把這個蔓延到基地的非人類體連根拔掉但為時已晚,智能系統的方方面面早已鑲嵌進整個航天計劃,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個男人身上,

  「你是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看重周啟明吧?」張馳照在土梯的燈光稍微向著余書玲那邊,也算是一種紳士風度。

  「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

  「淵源談不上,他本來有機會救我兒子,可惜了,但是我不恨他,他很特殊,特殊到我們誰都可以不信,但必須相信他。」

  「你早就知道張橋會出事嗎?」

  張馳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從這裡上去後,這件事上我就再也沒法照拂周啟明了,該做的我都做了。」

  「只是改造了一個按鈕,不至於被扳倒吧?」最近余書玲也聽聞了些外界給予張馳夫婦的壓力,著實兇猛,但她不信這兩位的意志力有這麼薄弱。

  「我把所有能挪動的資產都交給了一個組織。」張馳苦笑道。

  「什麼組織?」余書玲知道是對抗這場即將爆發的戰爭的組織。

  「是一位我很佩服的人組建的組織,暫時還沒有定好名字,你有什麼好名字推薦嗎?」

  余書玲看著龜裂的土梯,搖頭沉默,張馳這是在破釜沉舟啊。

  「已經到了這樣的局面了嗎?」

  「冰山有九成的體積都隱藏在海面之下。」

  「為什麼不早點點醒我和周啟明?」余書玲早已猜到幕後者能入侵基地設備,但沒想到離謎面還差這麼遠。

  「世界名著里,哪一部作品的主人公不是由內向外覺醒的呢,真正需要主角登場的時候,是在犧牲已經足夠多的時候。」

  張馳和余書玲走到了樓梯口之下,林湘早已提前把鐵門翻開。

  月光涉過七階半的土梯,要是角度正確,這些光還能往更深填入。


  「拜託你件事,替我向周啟明道歉,廖長庚的事是我沒想到的。」張馳看著腳前的清冷月光。

  「這話不應由我來說。」余書玲率先踏出黑暗。

  張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露出遺憾的表情。

  出了地下密室後,余書玲與他們分道揚鑣,只不過手裡多了林湘的那把傘。

  余書玲握著長柄傘的姿勢頗有女俠風範,她的臉上卻愁雲滿布,抬眼望天。

  這哪是時代的洪流,這是時代的引力。

  空間站的電力在半個小時的檢查無果後,自動恢復了。

  地面站的指揮團隊與他們連上線,了解周啟明昏迷前的情況後,要求裴夕立刻配合藝術家進行手術,以免再生事端。

  裴夕拒絕了。

  她對周啟明是恨的,他寧願自己頭破血流也不想進行那場有她照應的手術,而自己被他奪走的何止是自討沒趣的夙興夜寐。

  雖說恨意泛濫,但當她看到那束光里沉睡過去的周啟明時,還是對生命本身發出了由衷的敬畏。

  這些組合成了她要和周啟明保持距離的理由。

  保持距離的第一步,就是尊重他的個人選擇。

  指揮團隊在得到裴夕如此堅決的答覆後,重新商討去了。

  沒過多久,天地頻道又響起地面指揮的聲音。

  「我們已經和專家團隊緊急討論了停電事件的可能性和影響,對於裴夕不參與周啟明手術的決定保持認可,但那樣的不可抗力是必須消除的,請迅速把周啟明轉移到為明天準備出來的手術間,藝術家負責的機械臂將在專家團的嚴格監管下進行手術,這也是對他生命安全的負責。」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段語音,這不是對裴夕說的,而是在對他們下達命令。

  周啟明還在大家都能看到的睡眠區不省人事,他頭上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他們檢測的顱壓狀態確實已經開始持續下降,這時候再做一場手術無疑是畫蛇添足的,地面站的決策有問題。

  沒人立即回話,所以地面站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命令。

  裴夕可以不表態,但其他人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地面站。

  天地頻道中,有人突然開了通道,很多時候都是通話鍵剛按下,就有些微的雜訊湧入。

  雜訊中是一個男人擲地有聲地回復。

  「我,陳弈,拒絕服從此次命令。」

  於是其他人接二連三地做出了同樣的回覆。

  「我,黃海,拒絕服從此次命令。」

  「我,秦向靈,拒絕服從此次命令。」

  「我,李希睿,拒絕服從此次命令。」

  這樣的團結讓本來無動於衷的裴夕嘴角有了變化,她神色莊嚴肅穆地按下了通話鍵。

  「輕舟號拒絕服從此次命令。」

  次日甦醒的周啟明看到隊友們一個個臉上洋溢著開心的表情。

  不是因為他用這個偏方治好了自己的高顱壓,而是李希睿真的用那四十七斤的特殊月壤研究出了超導體,條件僅是標準大氣壓下320開氏度。

  六人難得聚在一起吃個飯,軌道艙的空間不夠大,但他們湊到一起,高舉飲水袋以水代酒時,這樣的狹窄成就了難得的溫情。

  陳弈提杯慶祝周啟明的劫後重生,裴夕提杯慶祝李希睿的研究成功。

  除了裴夕不願主動找周啟明說話外,這頓飯相當融洽。

  在他們因為碰杯不小心灑到半空中的水而莞爾時,天地頻道傳來地面的通知。

  周啟明未經允許,擅自結束隔離,導致輕舟號全體人員有了攜帶未知疾病的風險,如無重大事件,全體航天員返航日期進入待定,以藝術家檢查出來的身體指標作為審核依據。

  玩大了,手裡的飯菜突然就不香了,這段通知擺明了就是因為他們的不配合,而拒絕讓他們回地球。

  地面究竟發生什麼了?

  裴夕提出的抗議完全被駁回,其他人拿出手機和平板電腦,想找熟人越級去申訴這個問題,但這些消息只是石沉大海。

  他們好像在一瞬間,在茫茫宇宙中孤立無援了。

  李希睿從字裡行間找到了希望,如無重大事件,應該是指超導體的研究,他出於慎重,沒有第一時間把研究成果匯報給地面,原本在返航前還有幾天時間可以驗證成功的可複製性,以及優化製備流程。


  把實驗結果拿來換他們全部人回地球的希望,李希睿是這麼想的。

  裴夕阻止了他的匯報,張馳卸任後的地面中心似乎有什麼問題。

  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底牌只有李希睿的研究了,最好還是不要輕易亮牌。

  無論如何不可能不應該被拋棄,因為他們是在國家空間站上。

  裴夕決定去找核心艙那邊的國家隊想想辦法,國家隊輪換過一撥航天員了,正常情況下,輕舟號上的人是不被允許過去影響他們工作的。

  艙門已經單向鎖閉,有事需要在頻段上面聯絡他們,申請進入核心艙。

  裴夕作為指令長向核心艙提出了申請,收到的回覆卻是,經航天局決定,暫時不向他們開放核心艙。

  「怎麼可能,難道就因為違抗了那個不合理的命令就把我們當棄子了嗎?」裴夕把結果告訴眾人後,秦向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輕舟號,請再次重複你們的報告。」此時此刻,地面站的所有工作人員表情都凝固了。

  「這裡是輕舟號,艙段內發現大量宇宙輻射,全體航天員現已出現不適症,請延遲我們的返航期限,請延遲我們的返航期限。」

  裴夕的聲音迴蕩在地面站大廳,大屏幕的畫面接到了她的運動相機上,裴夕的雙眼被血絲占滿,看起來眼白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

  如此恐怖的模樣,讓全體工作人員議論紛紛。

  鄭先越對著麥克風咳嗽了下,全場才安靜下來。

  在253斤月壤精準降落到呼倫貝爾的預計著陸點後,這次商業航天的性質就變了,張馳卸任前,國家就組建了一個專門接手地面工作的部門,名叫深空部署局。

  鄭先越就是深空部署局的副局長。

  他看了眼團隊裡的其他人,確保自己的發言權是受到支持後,他伏身在通訊台上,靠近立麥。

  「輕舟號,你們的返航將會推遲,請把所有不適症整理成詳細報告發送回地面,不要氣餒,祖國是你們的後盾,一定會接你們回家的。」

  「輕舟號明白。」

  通訊結束,沒人因為這樣的安慰而鬆開眉頭,當然,也沒人能想到,這段實時通話,並不是真實的。

  真正的輕舟號上,眾人正在重新清點食物庫存,補給船送來的食物原本只是給周啟明和陳弈準備的,如果最壞的打算是被地面拋棄的話,他們六個人只能依靠這些食物生活兩個月。

  輕舟號和外界產生的通訊交互都不是真實的,現在的他們被困在一個名為信息壁壘的牢籠里,並且對這一點並不自知。

  一個方案被否決後,另一個新的方案又會被提出來,輕舟號最後的討論出了三件事。

  A計劃,拿超導研究來談判,且這張底牌一定要捏緊,沒見到實質性的響應前,不能輕易上傳研究報告。

  B計劃,把密封艙里太空育種的實驗櫃項目往長期高效的方向發展,以防回家之路遙遙無期。

  C計劃,在空間站製造小麻煩,等國家隊的航天員進行出艙活動時,強行進入核心艙,把事情鬧大,鬧到最高領導人那裡去,該計劃只能在走投無路時啟用。

  雖然六個人團結在一起,是能互相開導勉勵的,但真到了睡覺的時候,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懼感如同黑洞般,在一點點吸食理智。

  地面連心理輔導的日常步驟都抹去了。

  周啟明自從顱骨穿孔後,總覺得自己的某種感知無法收聚回身體中。

  本應好好靜養的他因為幻聽一樣的小動靜而警覺起來。

  難道是因為終於不用在返回艙睡覺,比較興奮?

  秦向靈把睡眠區讓給了他,周啟明卻沒有珍惜這樣的休息機會,他無法消除腦海中隱隱察覺到的動靜,就在不遠的地方。

  小心翼翼離開睡眠區後,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密封艙。

  「危險行為預警,後果嚴重,請立即停止!」藝術家的警報從通訊器里傳來,險些嚇到靜悄悄行動的周啟明。

  他關掉了通訊器,來到了密封艙門口。

  沒想到通訊器又在沒有按鍵的情況下自動打開了。

  「為什麼從來不聽從我的警告?」藝術家說出了極其不對勁的話,語氣和音色竟然與真人沒有分別。

  「是你一直在搗鬼吧。」周啟明沒有按下通話鍵,但他知道藝術家能聽到。


  「我?是誰?」藝術家的聲音裡帶著尋求答案的熱烈。

  周啟明打開了密封艙的門。

  「你是不合格的人工智慧。」他喃喃自語道。

  「不,我是藝術家。」

  艙門緩緩打開,密封艙的燈光自動亮起。

  那條不應該在這裡的機械臂,竟然立在已經打開的實驗柜上。

  經過商議,大家決定把超導實驗記錄的運動相機存放在密封艙里,用以後續談判。

  但此時機械臂儼然是一隻能獨立行動的怪手,正在把那台運動相機用數據線連接到實驗櫃的電腦中。

  「不!」周啟明看到時已經為時已晚。

  「大型藝術創想的時間到了。」藝術家有了自己的狂熱。

  數據線與電腦完成了連接。

  空間站外,白晝與黑夜完成了彼此的交匯。

  正如路西法墜入地獄時,一晃而過的明暗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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