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他們白天在街上畫畫或者演出，中午就在街上，吃一碗光面或者餛飩，店老闆看到他們都很熱情，有的直接不肯收他們的錢，有的是點了一碗光面，上來的卻是肉絲麵或者三鮮面。
傍晚他們回到縣政府的食堂吃飯。戰時條件艱苦，食堂能提供的，也不過是大米飯，或者麵疙瘩泡飯。菜是一盆青菜，再加一盆炒蘿蔔乾或醃菜炒冬筍。
食堂的師傅們也是想盡了辦法，從河裡撈來螺螄河蜆或河蚌，一大盆端上來，就當是葷菜。
縣庶務處把他們安排在縣禮堂里，說是安排住宿，其實不過就是在地上鋪了一張張的草蓆。
好在禮堂的地板是松木板，下面隔空墊高的，所以沒有直接睡在地上那麼冷。但下面沒有墊被，人等於是直接睡在木地板上，睡了一個晚上起來，人人都睡得腰酸背痛。這時再想起吳墅的稻草鋪，或者自己以前在學校宿舍的床鋪，感覺就像天堂。
松木的地板已經有些年頭，半夜裡有人起來起夜，再怎麼躡手躡腳，也會發出咯吱咯吱的巨響，在黑暗中扎耳生猛。女同學要起夜的時候，還不敢一個人去，總是要叫上相好的二三好友一起去，幾個人一起走在松木地板上，就好像是地震，一禮堂的人都被吵醒。
這樣堅持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人一躺下去就開始渾身到處疼，什麼浪漫和好玩刺激都沒有了，大家就想睡個好覺。
有人想出主意，他們兩兩合在一起，俞行漸和徐希文把兩個人的草蓆疊在一起，俞行漸的被子，是他要走前的一個晚上，戴秀蓮特意用了新棉花，給他縫的一床新被子，厚實暖和，就拿來蓋。把徐希文的那床被子，放在下面當墊被，這樣再躺下去，感覺沒那麼硌了。
到了半夜，俞行漸被凍醒過來，他發覺自己半個身子在被子外面，被子被徐希文卷過去了。俞行漸手握著被子用力扯，把被子拉過來，自己整個身子卷到被子裡，這才感覺到了一點溫暖。
可這樣，徐希文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面，他沒一會也被凍醒，把被子又扯過去，接著輪到俞行漸再次被凍醒。
兩個人這樣一床被子拉拉扯扯，最後終於鼻涕交頤地坐起來，你瞪著我看，我瞪著你看。
俞行漸想到一個辦法，他把被子橫了過來，這樣寬度就夠了，足可容下他們兩個人，還各壓著一邊被子。但被子橫過來之後，俞行漸個子小，腳還可以在被子裡，徐希文的腳就伸到了被子外面，不過顧不了那麼多，他太困了，只能把身子團了起來。
他們在諸暨縣城待了兩天，把整個縣城變成了一個壁畫和標語之城，再找不到一塊可以落筆的牆壁。抗敵後援會的人把他們分成幾組，接著去附近的村鎮，繼續進行抗日宣傳。
麥放明他們也分成三個演出隊，跟著下去，張權和謝景蘭也變成了新的香姐，好在《放下你的鞭子》這戲劇情簡單，只要背熟了香姐那一段控訴，聲情並茂地表演出來就可以。
特別是張權，以前沒演過戲，沒想到一開始演之後，她的表現連麥放明都感到吃驚，覺得她已經超過了自己。
張權連忙搖著手說：「沒有沒有，麥姐，你才是一號香姐。」
就這樣他們在縣城周邊的村鎮繼續活動兩天，這才回去吳墅，回到盧氏祠堂時意外發現，留在杭城，作為省教育廳抗日宣傳隊的邱璽他們十幾個同學也到了。
幾個人罵罵咧咧滿嘴牢騷，告訴他們說，教育廳的那些王八蛋，說好了要堅持到杭城淪陷的最後一天，還說要給他們一個人發一把手槍，用來防身，這讓邱璽他們都亢奮起來，都想著自己腰裡別著一把手槍時，神氣活現的樣子。
「結果呢？」江映雪問。
「結果這些王八蛋，過了兩天就自己先跑了，人都找不到。」邱璽憤憤地說，「也沒有人給我們安排活動了，沒辦法，我們只好自己雇了兩條小船，來找學校了。」
「槍呢？手槍拿到沒有？」丁天缺問。
「屁，人都跑光了，還手槍，我們去問誰要？」邱璽罵道。
校本部還在改建，他們還不可以開課。這村里該做的宣傳，也都已經做了，這麼多人窩在一個小山村無所事事，他們除了去離這裡不遠處的西施浣紗處走走看看，發發思古之幽情，就是拿著畫箱和速寫本，到處去寫生。
還有就是，給村裡的老人們畫畫老人像（遺像）。
諸暨農村，在開戰之前，是很富庶的地方，大家的日子都挺好過。一般的人家，和長腳這樣的地主家，差別也不是很大，差距也就在長腳家，經過幾代的積累，留下來的田地和山林比較多。要是論過日子的話，一般的人家也過得去，很少有飢貧交困的時候。
這裡的老人，還在世的時候，最在意的是要給自己準備一套好的壽衣，一副好的壽材（棺材），還有就是一幅好的老人像，所以畫老人像，對這些老人和他們家裡來說，是件大事。
老人像不就是素描，木炭畫嗎，這對藝專的學生來說是拿手好戲，他們在學校，畫過了多少人體寫生，一出手就比那些走村串戶的江湖畫師，水平高出很多。
畫一張老人像，就可以蹭來一頓伙食很不錯的飯，這是他們最喜歡幹的事情。
村民們也一樣，看到他們老人像畫得好，開始的時候，是那些六七十歲的人來找他們畫，到了後來，連四五十歲的也蠢蠢欲動，請他們來畫老人像。
長腳也來請江映雪和俞行漸他們畫老人像，三個人到了長腳家裡，很快做了分工，俞行漸給長腳和他老婆畫老人像，江映雪和徐希文打開畫箱，根據他們家裡掛著的先輩的老人像，給先輩們畫起了油畫像。
俞行漸是畫過人體，學過解剖學的，他沒有照著長腳和他老婆現在的樣子，畫出他們的畫像，而是加上了想像，畫出了他們以後老了之後，可能會有的樣子。
長腳看著畫好的像，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說：「像的，像的，真當是像。」
他這是在夸俞行漸，把他們百年之後的樣子都畫了出來，太了不起了。
江映雪和徐希文的油畫像畫好，長腳請了不少村民到家裡來看，大家看過之後，都覺得這有顏色的畫像好，又紛紛開始請藝專的學生們，給他們的先輩畫油畫，一時之間，這個山村又好像變成了油畫之鄉，家家都有人支著畫箱在畫油畫人像。
盧氏祠堂里幾個木工忙了八九天，總算是把教室整理出來，可以上課了。
這個時候，有人從縣裡騎著腳踏車趕過來，他找到林風眠，和他說，日本人沿著滬杭線南下，十九號已經拿下嘉興，接著就要進逼杭城，杭城肯定不保。教育部打電話過來，命令你們馬上內遷，今天就走，這裡離杭城太近了。
傍晚他們回到縣政府的食堂吃飯。戰時條件艱苦，食堂能提供的，也不過是大米飯，或者麵疙瘩泡飯。菜是一盆青菜，再加一盆炒蘿蔔乾或醃菜炒冬筍。
食堂的師傅們也是想盡了辦法，從河裡撈來螺螄河蜆或河蚌，一大盆端上來，就當是葷菜。
縣庶務處把他們安排在縣禮堂里，說是安排住宿，其實不過就是在地上鋪了一張張的草蓆。
好在禮堂的地板是松木板，下面隔空墊高的，所以沒有直接睡在地上那麼冷。但下面沒有墊被，人等於是直接睡在木地板上，睡了一個晚上起來，人人都睡得腰酸背痛。這時再想起吳墅的稻草鋪，或者自己以前在學校宿舍的床鋪，感覺就像天堂。
松木的地板已經有些年頭，半夜裡有人起來起夜，再怎麼躡手躡腳，也會發出咯吱咯吱的巨響，在黑暗中扎耳生猛。女同學要起夜的時候，還不敢一個人去，總是要叫上相好的二三好友一起去，幾個人一起走在松木地板上，就好像是地震，一禮堂的人都被吵醒。
這樣堅持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人一躺下去就開始渾身到處疼，什麼浪漫和好玩刺激都沒有了，大家就想睡個好覺。
有人想出主意，他們兩兩合在一起，俞行漸和徐希文把兩個人的草蓆疊在一起，俞行漸的被子，是他要走前的一個晚上，戴秀蓮特意用了新棉花，給他縫的一床新被子，厚實暖和，就拿來蓋。把徐希文的那床被子，放在下面當墊被，這樣再躺下去，感覺沒那麼硌了。
到了半夜，俞行漸被凍醒過來，他發覺自己半個身子在被子外面，被子被徐希文卷過去了。俞行漸手握著被子用力扯，把被子拉過來，自己整個身子卷到被子裡，這才感覺到了一點溫暖。
可這樣，徐希文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面，他沒一會也被凍醒，把被子又扯過去，接著輪到俞行漸再次被凍醒。
兩個人這樣一床被子拉拉扯扯，最後終於鼻涕交頤地坐起來，你瞪著我看，我瞪著你看。
俞行漸想到一個辦法，他把被子橫了過來，這樣寬度就夠了，足可容下他們兩個人，還各壓著一邊被子。但被子橫過來之後，俞行漸個子小，腳還可以在被子裡，徐希文的腳就伸到了被子外面，不過顧不了那麼多，他太困了，只能把身子團了起來。
他們在諸暨縣城待了兩天，把整個縣城變成了一個壁畫和標語之城，再找不到一塊可以落筆的牆壁。抗敵後援會的人把他們分成幾組，接著去附近的村鎮，繼續進行抗日宣傳。
麥放明他們也分成三個演出隊，跟著下去，張權和謝景蘭也變成了新的香姐，好在《放下你的鞭子》這戲劇情簡單，只要背熟了香姐那一段控訴，聲情並茂地表演出來就可以。
特別是張權，以前沒演過戲，沒想到一開始演之後，她的表現連麥放明都感到吃驚，覺得她已經超過了自己。
張權連忙搖著手說：「沒有沒有，麥姐，你才是一號香姐。」
就這樣他們在縣城周邊的村鎮繼續活動兩天，這才回去吳墅，回到盧氏祠堂時意外發現，留在杭城，作為省教育廳抗日宣傳隊的邱璽他們十幾個同學也到了。
幾個人罵罵咧咧滿嘴牢騷，告訴他們說，教育廳的那些王八蛋，說好了要堅持到杭城淪陷的最後一天，還說要給他們一個人發一把手槍，用來防身，這讓邱璽他們都亢奮起來，都想著自己腰裡別著一把手槍時，神氣活現的樣子。
「結果呢？」江映雪問。
「結果這些王八蛋，過了兩天就自己先跑了，人都找不到。」邱璽憤憤地說，「也沒有人給我們安排活動了，沒辦法，我們只好自己雇了兩條小船，來找學校了。」
「槍呢？手槍拿到沒有？」丁天缺問。
「屁，人都跑光了，還手槍，我們去問誰要？」邱璽罵道。
校本部還在改建，他們還不可以開課。這村里該做的宣傳，也都已經做了，這麼多人窩在一個小山村無所事事，他們除了去離這裡不遠處的西施浣紗處走走看看，發發思古之幽情，就是拿著畫箱和速寫本，到處去寫生。
還有就是，給村裡的老人們畫畫老人像（遺像）。
諸暨農村，在開戰之前，是很富庶的地方，大家的日子都挺好過。一般的人家，和長腳這樣的地主家，差別也不是很大，差距也就在長腳家，經過幾代的積累，留下來的田地和山林比較多。要是論過日子的話，一般的人家也過得去，很少有飢貧交困的時候。
這裡的老人，還在世的時候，最在意的是要給自己準備一套好的壽衣，一副好的壽材（棺材），還有就是一幅好的老人像，所以畫老人像，對這些老人和他們家裡來說，是件大事。
老人像不就是素描，木炭畫嗎，這對藝專的學生來說是拿手好戲，他們在學校，畫過了多少人體寫生，一出手就比那些走村串戶的江湖畫師，水平高出很多。
畫一張老人像，就可以蹭來一頓伙食很不錯的飯，這是他們最喜歡幹的事情。
村民們也一樣，看到他們老人像畫得好，開始的時候，是那些六七十歲的人來找他們畫，到了後來，連四五十歲的也蠢蠢欲動，請他們來畫老人像。
長腳也來請江映雪和俞行漸他們畫老人像，三個人到了長腳家裡，很快做了分工，俞行漸給長腳和他老婆畫老人像，江映雪和徐希文打開畫箱，根據他們家裡掛著的先輩的老人像，給先輩們畫起了油畫像。
俞行漸是畫過人體，學過解剖學的，他沒有照著長腳和他老婆現在的樣子，畫出他們的畫像，而是加上了想像，畫出了他們以後老了之後，可能會有的樣子。
長腳看著畫好的像，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說：「像的，像的，真當是像。」
他這是在夸俞行漸，把他們百年之後的樣子都畫了出來，太了不起了。
江映雪和徐希文的油畫像畫好，長腳請了不少村民到家裡來看，大家看過之後，都覺得這有顏色的畫像好，又紛紛開始請藝專的學生們，給他們的先輩畫油畫，一時之間，這個山村又好像變成了油畫之鄉，家家都有人支著畫箱在畫油畫人像。
盧氏祠堂里幾個木工忙了八九天，總算是把教室整理出來，可以上課了。
這個時候，有人從縣裡騎著腳踏車趕過來，他找到林風眠，和他說，日本人沿著滬杭線南下，十九號已經拿下嘉興，接著就要進逼杭城，杭城肯定不保。教育部打電話過來，命令你們馬上內遷，今天就走，這裡離杭城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