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吳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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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上了岸,藝專的學生們就一掃剛剛在船上的頹喪,變得興奮異常,看周圍什麼都感覺新鮮。

  畢竟,這些學生們高年級的也才十八、九歲,大多又是城裡來的小孩。學藝術的小孩,家裡要是沒有點家底,也供不起,雖然學校每個月會有六元的補貼,但那最多也只能維持最低的生活,還要買顏料買紙筆等等,每個月的開銷都不小。

  這些原來在象牙塔之內的學子,現在到了這鄉下,還是逃難,他們還沒開始品嘗逃難之苦,理解逃難的深意,一個個只覺得又新鮮又刺激,把這當作了郊遊。

  盧氏祠堂的面積很大,裡面有一個大廳,大廳邊上有幾個小房間,大廳前面是一個四方的天井,隔著天井,對面是一個戲台。

  藝專的校本部就設在盧氏祠堂,邊上的小房間準備改建成院長和教師的辦公室,大廳就作為國畫系和圖案系的教室。西畫系的教室,就放在那個戲台上,那裡光線好,請木工打一些簡單的畫架,戲台的兩邊用布遮擋起來抵禦嚴寒就可以。

  國畫系和圖案系的學生麻煩一些,他們需要桌子,這個也請木工加緊時間做。

  雕塑系放在離盧氏祠堂不遠的一座道觀里,而音樂系則放在一座小廟裡。

  麥放明看到盧氏祠堂里的戲台就憋不住了,她和音樂系還有抗日宣傳隊的幾個人商量之後,決定今天晚上,就在這戲台上演出話劇《放下你的鞭子》。

  其他的學生,放下行李也都跑了出去,去村里到處找可以畫壁畫和寫標語的牆壁,馬上進行抗日宣傳。

  平靜的小山村,因為藝專學生的到來,頃刻熱鬧了起來。

  江映雪挽著袖子,俞行漸和徐希文兩個人提著顏料桶和刷子,也去找可以畫畫的牆壁。他們找來找去,最後找到了雕塑系所在的那個道觀,準備在牆上畫畫,雕塑系的學生看到,馬上不幹了,出來制止,和他們說這是我們雕塑系的牆壁,我們自己會畫,不勞你們大駕。

  江映雪雙手叉腰和他們說:「畫畫你們還差一點,把這牆壁糟蹋了可惜,你們還是找個地方去刷標語吧,要麼弄堆泥巴,去村頭做個雕塑也可以。」

  俞行漸和徐希文兩個人,站在江映雪身後大笑,把雕塑系的幾個人氣得半死,又無可奈何,對方是個女的,你能對她怎麼樣?何況,學校里大家都知道江映雪的男朋友是筧橋航校的,現在是飛行員,人家可是直接和日本人面對面乾的,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再說,江映雪的話也戳到了雕塑系幾個人的痛點,論畫畫,他們手上的功夫,確實比不上江映雪和徐希文。

  那個時候,國立藝專的學生選系,是以素描的優劣為標準,最優等的才可以進西畫或者國畫系,優等的可以進雕塑和圖案系,中等的只能進圖案系。和這幾個雕塑系的學生比起來,江映雪和徐希文,屬於最優等,她說他們畫畫還差一點,倒也無法反駁。

  雕塑系的幾個人訕訕地走了,村民們看到他們要在這裡的牆上畫畫,都覺得很新鮮,圍了過來。

  徐希文有點人來瘋,看到這麼多人圍觀,他拿起刷子就準備畫,江映雪呵斥道:

  「你一邊去,讓行漸來。」

  徐希文噢了一聲,乖乖地把手裡的刷子,遞給了俞行漸。

  俞行漸手拿著刷子,卻躊躇起來。

  國立藝專的教育方法,是鼓勵大家多寫生,少臨摹,除了在課堂上,不停地讓大家畫人體之外,學校還建了一個小動物園,裡面養了很多小動物,供大家寫生用。

  任課的老師,也經常會帶著大家去西湖邊寫生。俞行漸以前在西湖邊寫生的時候,也經常會有一兩個,兩三個路人好奇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畫畫。

  但現在這裡可不是一兩個人,而是十幾個人,在這麼多人的面前畫畫,俞行漸是第一次,而且還是畫壁畫,在這麼大的一堵牆上。俞行漸以前從來沒有畫過壁畫,更沒有畫過這麼大的畫。

  「沒事,行漸,你畫就是。」江映雪在他身邊,悄聲和他說。

  俞行漸明白江映雪之所以要他畫,是在鍛鍊他的膽子。

  國立藝專正式的學制五年,前兩年不分系,學生們主要練習素描、水彩和國畫,這也是林風眠中西融合教育思想的體現。

  到了第三年,才開始分系,西畫系的學生,等於是到第三年才可以開始學油畫,這個時候,他們的國畫也有了基礎。而國畫系的學生,也學會了西方繪畫的透視方法和對色彩與人體的認識,這對學生來說,其實大有好處。


  後期林風眠自己,還有法蘭西三劍客趙無極、朱德群和吳冠中,他們都用中國的水墨顏料,採用西式的手法處理,他們的水墨畫,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

  趙無極、朱德群和謝景蘭等,更是用中國的水墨,去畫西方的抽象畫,讓世人眼睛一亮。不知道是不是就和他們都是國立藝專的畢業生,和國立藝專當年所提倡的這種中西融合的教育方法有關。

  俞行漸他們預科,學制一年,學成之後,經考試過關,就成為藝專正式的學生。

  藝專的預科,有些類似於現在的美院附中,但還是有區別的,預科的學生分兩種,一種是像俞行漸這樣年紀還小的學生。還有一種,是年紀已經到了可以成為一年級生,但經過入學考試,老師們覺得基礎還可以,但又還沒達到藝專學生水平的,也會讓他們先讀預科。

  預科的學生,上課是和一年級二年級生一樣的,也是素描水彩和國畫,學校里那些大名鼎鼎的教授,抽時間也會來給他們上課。

  潘天壽先生來上課的時候,發現很多的學生,都喜歡把一張宣紙裁成八開甚至十六開,畫小品。他就和大家說,要畫大畫,你們畫畫,要先破膽,要自己把自己打開,你大畫畫好了,小品順手拈來。膽要是破不了,你們就別畫了。

  吳大羽先生來給他們上色彩課的時候,強調的也是,畫畫要抓住大體,畫出你們的感覺來,不要太瑣碎,沒有意義的東西就要犧牲掉。

  俞行漸明白,江映雪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畫這麼大的畫,也是在給他破膽。

  俞行漸看著江映雪,嘀咕了一句:「可是,我能畫什麼啊,姐?」

  江映雪想了一下,問:「上午經過錢塘江大橋的時候,你看到沒有,那些士兵都在綁炸藥,為什麼?」

  「炸橋啊。」

  「為什麼要炸橋?」

  「日本人要來了啊。」

  「那你說,這麼好的大橋,剛剛造好就要炸掉,可不可惜?」

  俞行漸點點頭。

  「這日本人,不在自己的國家好好待著,要來侵略我們國家,害我們把這麼好的大橋都要炸掉,可不可恨?」

  「可恨!」俞行漸咬牙切齒。

  江映雪點點頭:「行,那你就把這種仇恨畫出來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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