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0 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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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台階上來三戶人家,大家每天低頭抬頭都要見,但石頭奶奶和肉肉奶奶的關係很生硬。

  石頭奶奶對肉肉奶奶好像有些敵視,而肉肉奶奶對石頭奶奶直接選擇了無視。

  肉肉奶奶的廚房,門就開在高磡台階上來的地方,她坐在門口洗菜,或者是用雙手搓著腳盆里浸泡過的衣服,搓過之後,等會再去井邊清洗。看到石頭奶奶買菜回來,她頭也不抬一下,繼續干自己的,石頭奶奶也一樣,哼也不哼一句,更不會和肉肉奶奶打招呼。

  兩進堂前,肉肉奶奶房間的門,開在前面大門進來的右手邊,她房間還有一扇門,是自己加開的,開向後蓋的廚房,有三步台階下去。

  老莫他們家的大房間,也有兩扇門,一扇朝向後面靠近連廊的天井,還有一扇,和肉肉奶奶房間的門面對著面。平常的時候,這一扇門要是開著,總感覺有人從大門進來,直接就可以闖進房間,所以這扇門總是關著,他們都習慣走裡面朝向天井的那扇門。

  這扇門也對著他們自己家的廚房,端著菜進進出出也更方便。

  肉肉奶奶每次要到他們家來,不會從前面一進的堂前,跨過中間那道門檻,進入後面那進堂前,然後走過來,走到老莫他們家裡來。她總是習慣從自己房間出來,走到對面,老莫他們家那扇關著的門,站在那裡敲門。

  桑水珠或者其他人,經常不在房間裡,而在後面的廚房忙,肉肉奶奶敲敲門,沒人應門,她就走回去自己房間,過一會再過來敲敲,過一會再過來敲敲,直到有人過去打開門。

  兩進堂前,包括後面的天井,其實是三戶人家公用的,但肉肉奶奶似乎自己就主動放棄,後面那進堂前和天井的使用權。大頭和細妹他們,從來也沒見肉肉奶奶跨過堂前中間的那道門檻,走到後面來過。

  石頭爺爺從高磡的台階上上下下,看到肉肉奶奶,兩個人倒是會說說話,但石頭奶奶聽到他們說話,臉就拉長了,常常還會站在那裡不動,也不進房間和廚房,豎起耳朵,在聽他們講些什麼。

  大林和大頭他們後來說起來,細妹說,我現在想想,石頭奶奶對肉肉奶奶態度那麼冷,是不是她懷疑石頭爺爺和肉肉奶奶,有什麼曖昧關係?

  大頭說有可能,大林搖了搖頭,他說我覺得不是,我想還是在石頭奶奶看來,肉肉奶奶老公都被鎮壓了,兒女又不在身邊,一個人,她應該過得苦哈哈,很悽苦才對。

  她要是苦不堪言,石頭奶奶說不定會對她很同情,和顏悅色。但是她,怎麼可以過得很滋潤,比自己過得還好,你一個萬惡資本家的遺孀,怎麼能和「我們黨員」的家屬比。

  大頭和細妹想想,覺得還是大林說的有道理,但細妹仍然堅持,一定有自己說的那個成分在。

  睦城人家,每天主要使用的都是柴火灶,煤球爐的火力不足,只是用來燒開水和煮飯,特別是煮粥和煮泡飯。家家都用柴火灶,就需要大量的柴禾,家裡的大人和半大的小孩,到了星期天,會去鎮後面的烏龍山去砍柴,或者扒松毛絲。

  砍柴的人多了,山上的柴就越來越少,在低矮處,只有一些毛柴,也就是一些小灌木,和草本的藤蔓或野生小毛竹。這些毛柴砍回來,要放在太陽底下暴曬,曬乾之後才可以用,不然起不來火,煙還會從灶膛里撲出來,把燒火的人嗆到,搞得整個廚房煙霧瀰漫。

  毛柴不經燒,一大把毛柴塞進灶膛,一過火就沒有了,有時候一餐飯,就要用去小半擔毛柴,還要有人一直在灶膛前面守著,一直添著柴禾,不然沒一會,灶膛裡面的火就熄了。

  大家都喜歡用硬柴,也就是那些柞樹和青岡木,或鋸成一段一段的金錢松和馬尾松。

  柞樹和青岡木越來越少,睦城人要砍柞樹和青岡木這些硬柴,天不亮就要起床,爬到海拔八百多米的烏龍山頂,或者山的背後,才能找到,砍完一擔柴下山回家,差不多太陽也跟著下山了。

  睦城周圍那些低矮的山脈,都是烏龍山的余脈,倒是有硬柴,但都是封山育林區,有守林員看管,你偷偷進去砍了一擔柴,出山的時候,會發現守林員正好就守在出山的唯一道路上,你這擔柴會被沒收,一天白辛苦。

  至於那些金錢松和馬尾松,都是需要砍伐的林木,私人更不能去砍,砍了就是偷盜,派出所直接找你。

  睦城鎮上和周邊的鄉村,有一些以砍柴為生的農民,他們在山上砍了柴,或者扒了松毛絲,會一擔擔挑到睦城街上來賣,把柴和松毛絲靠在路邊,攏著手等著。

  買柴的人過去,雙方談好這柴和松毛絲多少錢一斤,從邊上人家借來秤,當場過秤。那個時候,睦城的很多人家,家裡都有那種很長的桿秤,用秤鉤勾住柴禾,兩個人肩扛起穿過秤頭繩子的木槓,讓那捆柴離開地面,開始稱重量。


  稱完重量,賣柴的就擔起這一擔柴,跟著買柴的回家,把柴卸下之後收錢走人。

  柴米油鹽,真是一樣不能少,而把柴放在最前面,是有道理的,沒有柴,你連飯都煮不了,只能吃生米。

  老莫家的柴不用上街買,更不用老莫或者大林大頭上山去砍,家裡的柴快用完了,那些生產隊,會一拖拉機一拖拉機地給桑水珠送來,送來的都是硬柴,好柴禾。怕太醒目不好看,他們給老莫家送柴禾,一般都會選擇晚上九、十點鐘這樣子。

  送到之後,幾個人幫忙把柴從拖拉機上一捆捆卸下來,背上高磡,送到後面天井裡,一捆捆碼成一人多高的柴禾垛。

  每次,桑水珠都會讓他們留兩三捆不要背進去,而是留在外面的空地上,堆在那兩棵楊樹的下面,這是留給肉肉奶奶的。桑水珠知道,肉肉奶奶不願意跨過堂前中間的那道門檻,到後面天井裡面來取柴。

  堆在天井裡面的柴,桑水珠和石頭爺爺和石頭奶奶說,你們直接拿去燒,不要客氣。

  石頭爺爺和石頭奶奶都說好好,謝謝小桑,但他們很少會來拿。石頭爺爺下班的時候,經常肩上會扛著一小捆的門框和窗框回來,這是他們建築公司拆房子的時候,拆下來的,已經廢棄,他背回來當柴禾用。

  很像是挑戰,也很像是在賭氣和宣示,石頭爺爺會把這些廢舊的木頭,也堆在天井裡,小小的一堆,在對抗著桑水珠的那個大大的柴禾垛。

  桑水珠看到,也只能暗自嘆口氣,她又不能強迫人家來用自己的柴。

  桑水珠和老莫,還有莫紹槐,從來就沒有和石頭爺爺石頭奶奶紅過臉,吵過架,一直客客氣氣的,但他們兩家的關係,中間總好像有一道罅縫,橫亘著什麼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總是有一種生分在那裡,不像是和肉肉奶奶之間,有那麼一種類似親人間的親膩。

  而且,好像他們和肉肉奶奶越親膩,不管是石頭爺爺還是石頭奶奶,都在不起眼的地方冷眼旁觀著,還發出不易察覺的絲絲冷笑,讓人覺得背脊有些發涼。

  還不光是老莫他們和肉肉奶奶的關係,還有,隨著桑水珠地位的提高,一步步爬升,石頭爺爺和石頭奶奶,不是像肉肉奶奶那樣,為桑水珠高興,而是一級一級,在降低著他們對桑水珠的熱情,這種降低是那麼明顯,連桑水珠都好像看得到中間的一道道切痕。

  最早是桑水珠開始擔任睦城環衛所的所長,並成為HZ市的勞動模範。從杭州回來的時候,桑水珠就感覺到石頭爺爺和石頭奶奶看她的目光,好像冷了下去,桑水珠剛開始還覺得有些奇怪,是不是自己多疑了,後來還是老莫提醒,她才明白。

  應該就是自己的這個HZ市級的勞動模範,刺痛了石頭爺爺。要知道石頭爺爺雖然也是勞動模範,但他只是建築公司的,是縣一級系統的模範。

  桑水珠覺得有些可笑,你是長輩,還和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是衛生系統的,和你一點邊也挨不著,至於嗎?

  老莫說至於,說明人家很看中這個。

  桑水珠聽老莫這麼說,開始還不太相信,覺得他這是又在編戲,不過等到她成為省里的三八紅旗手,再從杭州開完表彰會回來的時候,她看到石頭爺爺和石頭奶奶的目光又冷了一截,和她笑起來的時候,那笑都有些尷尬和難看,桑水珠相信了。

  去年的七一,桑水珠入了黨。那個時候,全國只有三千多萬黨員,將近九億的人口,黨員的比例不高。

  到了睦城這種小鎮,黨員人數就更少,一個人要是能夠入黨,是件很大的事情。桑水珠入了黨,整條總府后街都知道。

  那幾天,石頭爺爺看到桑水珠,乾脆就陰著臉,桑水珠叫他,他也只是哼哼著,不搭腔,轉身就急急走開去,甩下一個背影。搞得桑水珠愣在那裡,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桑水珠憤懣地和老莫說,我得罪他了嗎,他要這樣對我。

  老莫說:「你當然得罪他了。」

  桑水珠不服氣了,叫著:「我哪裡得罪他了?你說,我哪裡得罪他了?」

  老莫笑笑說:「原來,我們這高磡上,只有一個『我們黨員』,他說著『我們黨員』的時候,其實在說的是『我這個黨員』,現在你也入了黨,那就真的成了『我們黨員』了,你這是把他最後一點對你的優勢,都拿走了,你還沒有得罪他?」

  桑水珠愣在了那裡。

  還真的是,從那之後,從石頭爺爺的嘴裡,就再也沒聽到他說「我們黨員」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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