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時間
「群哥，我真金盆洗手了，改過自新。
「不騙你，真的，多少年都不幹這行了。
「咱知道這事喪良心，我對天發誓！」
西郊，一片低矮的住宅區，劉為群在一處狹小、幽暗的院落里找到了曾經的一位獄友。
此時，這個男人已經五十多歲。他穿著發黃的白背心，身材佝僂，牙齒都掉了好幾顆。
男人舉著三根手指露著豁牙看向劉為群，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出來。
當年劉為群進監獄時，這位「人販子」老兄就因自己的「出身」受到了劉為群的「特殊對待」。
要不是後來多了個因強姦進來的「好兄弟」，多少幫他分攤了些關注，他差點要患上抑鬱症的。
給劉為群在內的所有獄友洗襪子內褲、承包所有洗廁所的活就不說了，幾乎每隔三五天劉為群就要帶人蒙被子打上他一通。
隔著棉被下手，不容易顯出傷來。而且劉為群等人也絕對不往臉上招呼，獄警幾乎看不出啥問題。
他跟劉為群在一起，至少共度了三年漫長卻又難忘的時光。
此時，劉為群再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男人的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始哆嗦，不斷向劉為群作揖告饒。
「別緊張，你看，按古時候的說法咱也算『同窗』了對不對？今天過來，主要是要請你幫幫忙。」
劉為群按住那人的肩膀，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但在男人回答之前，他還是給男人肚子上狠狠砸了兩拳。
男人佝僂成蝦米模樣，強撐著沒有倒地。
劉為群拍拍他的後背，溫言道：「別撒謊，我趕時間。」
男人吃痛點點頭，強忍著不敢叫出聲音來。
如劉為群自己先前說的那樣，在道上，「群哥」這倆字兒，好使。
男人緩過勁來，開始回答劉為群的提問。
聽起來不像撒謊，這男人近幾年都在靠偷電瓶車為生，確實是「改過自新」很多年沒幹拐賣這門生意了。
不過，作為資深行業專家，他還是對劉為群介紹了下這行當的大致情形，甚至還做了簡要的歷史梳理。
上世紀八十年代至新世紀初，拐賣兒童犯罪一度在中國頗為猖獗。
劉為群記得，自己小時候就曾經被長輩拿「賣小孩兒的」、「拍花的」嚇唬過，那成了他童年陰影之一。男人也是在那時候開始入了行。
大概七八年前，中國掀起了數輪次高規格的打拐行動，已經將曾經遍及全國的猖獗的犯罪率打了下去。
但拐賣兒童集團化、專業化的趨勢卻並未被因此打斷。
在這門生意上，收貨的、轉運的、牽線的、出貨的和販賣神經藥劑的都在分工合作，往往效率還奇高。
在男人入獄的時候，一個男孩兒從被拐出到被賣出，前後也就不超過五天。轉手而已，就能產生五萬左右的利潤。
「真貨」越小越值錢，日入過萬，簡直就是暴利。
相比較而言，女孩兒被他們叫做「假貨」，通常賣不上價，很多時候都是交易的添頭。
畢竟拐賣兒童後，第一出貨目標是那些封建思想濃厚的家庭，都求個延續香火。其次才是街頭的黑幫，用小孩子做些乞討、盜竊的偏門買賣。
從整個中國範圍看，拐賣兒童這生意總體呈南多北少的規律。
西南地區是傳統的兒童拐出區域，東南地區是傳統的賣入區域。
相比而言，北方販賣兒童的案子不論賣入還是賣出，總體比率都不高。當然，要是看絕對值的話，卻也不少。
不過，漁陽大多數「人販子」前幾年都跟男人一樣進了號子，現在還能在外邊蹦躂的都算後起之秀，男人就真不認得。
不過，他給劉為群指了個線索。
前些日子，有一個他曾經的上線來找過他，話里話外都在問他願不願意重操舊業。
如果說是現在活躍的人販子，這人就算不是也肯定知道點消息。
劉為群問明了那人的電話住址，隨後便即離開。沒什麼可說的，再去那人的住處，把剛剛發生的場景重演一遍。有必要的話，他可以下更狠的手。
至於假釋考驗期。
劉為群只是在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隨即便拋之腦後。
自接到女兒失蹤的消息到現在，這短短几個小時的時間裡，他已經把這件事想得明白。
他除了一身膽氣本就沒有什麼，如果凡事還要瞻前顧後，他憑什麼找回自己女兒？
與牢獄之災相比，失去摯愛是他更加無法容忍的結果。
這一趟也不止是拿到了下一個線索，那男人講的這些信息對他也算有些價值。
至少，他愈發能感知到自己女兒被拐的事情是有大貓膩的。
如果是正常買賣人，會想著在北方，處心積慮拐個「假貨」？
城東，長租公寓下的一間美容按摩店。
在確認沒有旁人觀察後，染著黃毛的馮響將劉妤抱了進去，用腳後跟關上了車門。
隨後，店鋪的捲簾門復又被身材極好的吳艷一把拉下。
店裡，早已等待在此的剛子雙眼放光，看著劉妤就像見了肉的狼一樣，不停搓著雙手。
「真麻利！妹子，三百萬的大買賣啊，這輩子能碰上幾次？」剛子上下打量著昏迷中的劉妤，怎麼看似都看不厭。
田梅抱胸抽著煙，聞言後一拳懟到剛子的胸口，不耐的抱怨道：「上家到底怎麼回事？之前不都說好的，得手就交貨麼？咋還變卦了？」
剛子被懟的縮了縮脖子，他脖子很粗大，縮起時皮膚層層疊疊很是富態。
他滿臉堆笑摟住田梅的肩膀，哄著道：「別著急，畢竟是大買賣。上家那邊還得和僱主聯繫不是。
「剛好，他也囑咐我先給這小妮子拍張照片，這叫有憑有據。咱等等消息就行。
「嘿嘿，這回分了錢，我也帶你去五星酒店瀟灑一回，定個又厚又軟的大圓床，保證你下不了床。」
田梅躲開了剛子的鹹豬手，在他腰間狠狠擰了一把。
田梅嘟囔著她才不願通宵，她為了養生連家裡的路由器都設置在半夜自動關機。可卻也算暫時停止了抱怨。
剛子齜牙咧嘴掏出手機，吩咐吳艷把孩子擺到沙發上。她對著劉妤比劃了一陣，覺得光線太暗，於是拉開了窗子。
「咔嚓」一聲，照片拍攝完畢。
QQ上的「大鋼鏰」將照片發給了「雲遊逸士」。在後者回復一個「OK」的表情後，「大鋼鏰」撤回了消息，「雲遊逸士」也撤回了消息。
兩人的聊天記錄一片空白。
關雯在凱撒公館的保安室里等了很久。
直到她已有些不耐煩時，保安隊長方才慢條斯理的進了辦公室，打著哈欠為她找起了監控視頻。
「不好意思，剛午睡了會兒。」保安隊長一邊隨口說著，一邊用兩指禪敲著鍵盤。
關雯很無奈的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此時是下午五點三十五分。
她對自己第一次獨立出外勤的任務很重視，一應手續材料都是按最齊全的做了準備，可誰知這保安隊長居然看都不看。
她只好一一出示著警官證、調取證據通知書等等，一本正經做著說明。
滿臉橫肉的保安隊長只是瞥了她一眼，沖她笑了笑，心裡覺得這女警察腦子有問題。
「5號樓的門口、通道的監控錄像，都在這了。這邊是公共區域小廣場的。您自己看。需要拷貝的話，您插硬碟啥的都行。」
保安隊長把鍵盤一推，又打著哈欠離開了座位。
關雯深吸了口氣，已經不想花時間去吐槽對方的不負責任。她趕忙坐到保安隊長的座位上，忍著噁心，拖動著有些泛黑的滑鼠來回拉取著視頻進度條。
剛剛，她已經分別去董欣、王績的工作單位了解了情況。
確實如情報大隊所說的，這兩人的社會背景十分簡單，與之相關的社會關係也顯得極為純粹。
一番排查後，確實看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但關雯還不死心，於是就跑到了兩人居住的小區查看監控視頻。
鎖定了王績、劉妤離開小區的時間後，她慢慢開始進行回溯。很自然的發現了劉為群的進出，還有遠遠眺望的鏡頭。
這些都還算是正常，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可再稍向前時，關雯忽然眼皮跳了跳。她重又把視頻拖拽回來，而後以慢速逐幀回放著剛剛掃過的鏡頭。
鏡頭裡，劉妤正在花壇的石台上坐著平衡，而旁邊三個外國人至少有兩次伸出了手，狀似是去扶她一下。
「這仨老外」關雯蹙著秀眉，一時間總覺得哪裡似有些不協調。可到底最後沒想清楚。她搖搖頭，只得關掉了播放器。
拷貝一份視頻後，關雯離開保安辦公室，在董欣一家所在的五號樓單元門口看了看，又下意識環顧了一圈，很有些不甘心。
可既然沒有線索，她只能儘快回去報告。
身後，兩個愣頭愣腦的男子帶著一臉興奮的笑容，正推著五個碩大的行李箱經過。
「搬家公司的？」
關雯看了一眼，覺得又有點不像，其中一個男人背後還背著一袋空塑料瓶。
她沒有多想，逕自離開。
「不騙你，真的，多少年都不幹這行了。
「咱知道這事喪良心，我對天發誓！」
西郊，一片低矮的住宅區，劉為群在一處狹小、幽暗的院落里找到了曾經的一位獄友。
此時，這個男人已經五十多歲。他穿著發黃的白背心，身材佝僂，牙齒都掉了好幾顆。
男人舉著三根手指露著豁牙看向劉為群，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出來。
當年劉為群進監獄時，這位「人販子」老兄就因自己的「出身」受到了劉為群的「特殊對待」。
要不是後來多了個因強姦進來的「好兄弟」，多少幫他分攤了些關注，他差點要患上抑鬱症的。
給劉為群在內的所有獄友洗襪子內褲、承包所有洗廁所的活就不說了，幾乎每隔三五天劉為群就要帶人蒙被子打上他一通。
隔著棉被下手，不容易顯出傷來。而且劉為群等人也絕對不往臉上招呼，獄警幾乎看不出啥問題。
他跟劉為群在一起，至少共度了三年漫長卻又難忘的時光。
此時，劉為群再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男人的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始哆嗦，不斷向劉為群作揖告饒。
「別緊張，你看，按古時候的說法咱也算『同窗』了對不對？今天過來，主要是要請你幫幫忙。」
劉為群按住那人的肩膀，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但在男人回答之前，他還是給男人肚子上狠狠砸了兩拳。
男人佝僂成蝦米模樣，強撐著沒有倒地。
劉為群拍拍他的後背，溫言道：「別撒謊，我趕時間。」
男人吃痛點點頭，強忍著不敢叫出聲音來。
如劉為群自己先前說的那樣，在道上，「群哥」這倆字兒，好使。
男人緩過勁來，開始回答劉為群的提問。
聽起來不像撒謊，這男人近幾年都在靠偷電瓶車為生，確實是「改過自新」很多年沒幹拐賣這門生意了。
不過，作為資深行業專家，他還是對劉為群介紹了下這行當的大致情形，甚至還做了簡要的歷史梳理。
上世紀八十年代至新世紀初，拐賣兒童犯罪一度在中國頗為猖獗。
劉為群記得，自己小時候就曾經被長輩拿「賣小孩兒的」、「拍花的」嚇唬過，那成了他童年陰影之一。男人也是在那時候開始入了行。
大概七八年前，中國掀起了數輪次高規格的打拐行動，已經將曾經遍及全國的猖獗的犯罪率打了下去。
但拐賣兒童集團化、專業化的趨勢卻並未被因此打斷。
在這門生意上，收貨的、轉運的、牽線的、出貨的和販賣神經藥劑的都在分工合作，往往效率還奇高。
在男人入獄的時候，一個男孩兒從被拐出到被賣出，前後也就不超過五天。轉手而已，就能產生五萬左右的利潤。
「真貨」越小越值錢，日入過萬，簡直就是暴利。
相比較而言，女孩兒被他們叫做「假貨」，通常賣不上價，很多時候都是交易的添頭。
畢竟拐賣兒童後，第一出貨目標是那些封建思想濃厚的家庭，都求個延續香火。其次才是街頭的黑幫，用小孩子做些乞討、盜竊的偏門買賣。
從整個中國範圍看，拐賣兒童這生意總體呈南多北少的規律。
西南地區是傳統的兒童拐出區域，東南地區是傳統的賣入區域。
相比而言，北方販賣兒童的案子不論賣入還是賣出，總體比率都不高。當然，要是看絕對值的話，卻也不少。
不過，漁陽大多數「人販子」前幾年都跟男人一樣進了號子，現在還能在外邊蹦躂的都算後起之秀，男人就真不認得。
不過，他給劉為群指了個線索。
前些日子，有一個他曾經的上線來找過他，話里話外都在問他願不願意重操舊業。
如果說是現在活躍的人販子，這人就算不是也肯定知道點消息。
劉為群問明了那人的電話住址，隨後便即離開。沒什麼可說的，再去那人的住處，把剛剛發生的場景重演一遍。有必要的話，他可以下更狠的手。
至於假釋考驗期。
劉為群只是在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隨即便拋之腦後。
自接到女兒失蹤的消息到現在，這短短几個小時的時間裡，他已經把這件事想得明白。
他除了一身膽氣本就沒有什麼，如果凡事還要瞻前顧後，他憑什麼找回自己女兒？
與牢獄之災相比，失去摯愛是他更加無法容忍的結果。
這一趟也不止是拿到了下一個線索，那男人講的這些信息對他也算有些價值。
至少，他愈發能感知到自己女兒被拐的事情是有大貓膩的。
如果是正常買賣人，會想著在北方，處心積慮拐個「假貨」？
城東，長租公寓下的一間美容按摩店。
在確認沒有旁人觀察後，染著黃毛的馮響將劉妤抱了進去，用腳後跟關上了車門。
隨後，店鋪的捲簾門復又被身材極好的吳艷一把拉下。
店裡，早已等待在此的剛子雙眼放光，看著劉妤就像見了肉的狼一樣，不停搓著雙手。
「真麻利！妹子，三百萬的大買賣啊，這輩子能碰上幾次？」剛子上下打量著昏迷中的劉妤，怎麼看似都看不厭。
田梅抱胸抽著煙，聞言後一拳懟到剛子的胸口，不耐的抱怨道：「上家到底怎麼回事？之前不都說好的，得手就交貨麼？咋還變卦了？」
剛子被懟的縮了縮脖子，他脖子很粗大，縮起時皮膚層層疊疊很是富態。
他滿臉堆笑摟住田梅的肩膀，哄著道：「別著急，畢竟是大買賣。上家那邊還得和僱主聯繫不是。
「剛好，他也囑咐我先給這小妮子拍張照片，這叫有憑有據。咱等等消息就行。
「嘿嘿，這回分了錢，我也帶你去五星酒店瀟灑一回，定個又厚又軟的大圓床，保證你下不了床。」
田梅躲開了剛子的鹹豬手，在他腰間狠狠擰了一把。
田梅嘟囔著她才不願通宵，她為了養生連家裡的路由器都設置在半夜自動關機。可卻也算暫時停止了抱怨。
剛子齜牙咧嘴掏出手機，吩咐吳艷把孩子擺到沙發上。她對著劉妤比劃了一陣，覺得光線太暗，於是拉開了窗子。
「咔嚓」一聲，照片拍攝完畢。
QQ上的「大鋼鏰」將照片發給了「雲遊逸士」。在後者回復一個「OK」的表情後，「大鋼鏰」撤回了消息，「雲遊逸士」也撤回了消息。
兩人的聊天記錄一片空白。
關雯在凱撒公館的保安室里等了很久。
直到她已有些不耐煩時，保安隊長方才慢條斯理的進了辦公室，打著哈欠為她找起了監控視頻。
「不好意思，剛午睡了會兒。」保安隊長一邊隨口說著，一邊用兩指禪敲著鍵盤。
關雯很無奈的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此時是下午五點三十五分。
她對自己第一次獨立出外勤的任務很重視，一應手續材料都是按最齊全的做了準備，可誰知這保安隊長居然看都不看。
她只好一一出示著警官證、調取證據通知書等等，一本正經做著說明。
滿臉橫肉的保安隊長只是瞥了她一眼，沖她笑了笑，心裡覺得這女警察腦子有問題。
「5號樓的門口、通道的監控錄像，都在這了。這邊是公共區域小廣場的。您自己看。需要拷貝的話，您插硬碟啥的都行。」
保安隊長把鍵盤一推，又打著哈欠離開了座位。
關雯深吸了口氣，已經不想花時間去吐槽對方的不負責任。她趕忙坐到保安隊長的座位上，忍著噁心，拖動著有些泛黑的滑鼠來回拉取著視頻進度條。
剛剛，她已經分別去董欣、王績的工作單位了解了情況。
確實如情報大隊所說的，這兩人的社會背景十分簡單，與之相關的社會關係也顯得極為純粹。
一番排查後，確實看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但關雯還不死心，於是就跑到了兩人居住的小區查看監控視頻。
鎖定了王績、劉妤離開小區的時間後，她慢慢開始進行回溯。很自然的發現了劉為群的進出，還有遠遠眺望的鏡頭。
這些都還算是正常，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可再稍向前時，關雯忽然眼皮跳了跳。她重又把視頻拖拽回來，而後以慢速逐幀回放著剛剛掃過的鏡頭。
鏡頭裡，劉妤正在花壇的石台上坐著平衡，而旁邊三個外國人至少有兩次伸出了手，狀似是去扶她一下。
「這仨老外」關雯蹙著秀眉，一時間總覺得哪裡似有些不協調。可到底最後沒想清楚。她搖搖頭，只得關掉了播放器。
拷貝一份視頻後，關雯離開保安辦公室，在董欣一家所在的五號樓單元門口看了看，又下意識環顧了一圈，很有些不甘心。
可既然沒有線索，她只能儘快回去報告。
身後，兩個愣頭愣腦的男子帶著一臉興奮的笑容，正推著五個碩大的行李箱經過。
「搬家公司的？」
關雯看了一眼，覺得又有點不像，其中一個男人背後還背著一袋空塑料瓶。
她沒有多想，逕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