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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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阿福看到袁褀拿著紅筆站在臥室里愣了愣,眼神略微有些閃爍。此時他的手裡還拎著幾個菜市場的塑膠袋子,其中一個黑色不透明的大概是裝著魚,袋外殘留的水滴沿著袋子皺褶緩慢流淌,最後滴答一聲落在地上。

  謝阿福聽到聲音後反應了過來,朝著袁褀點頭憨笑了聲,轉身去廚房了。

  袁褀站在一邊看了會兒小寶的作文,見其漸入佳境後便將手中一直把玩的紅筆插回了筆筒,來到廚房。

  鍋子上蒸著魚,小孔里鑽出騰騰的霧氣裡帶著些許料酒和蔥姜的咸香味。

  袁褀目光掃了圈兒,發現狹小的桌板上有還沒來得及切的土豆,於是便撩起袖口上前幫忙。

  謝阿福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過來要搶活干,「不不不不用,我來就行了,怎麼能讓客人下廚房。」

  「沒事,我有話要問你,不太方便當著小寶的面。」

  「啊……好。」謝阿福似乎知道袁褀要問什麼,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看起來有些緊張。

  袁褀看了他一眼心裡便有了數,索性就開門見山,「謝阿福,你那字跡模仿得不錯啊,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天賦。」

  「嘿。」謝阿福尷尬地笑了一聲,腦門上瞬間便攢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不過他也沒有否認亦或者拉扯,而是直接把袁褀的話給認下了,「我練了很久的。」

  謝阿福的爽快,讓袁褀的檢測單沒有了拿出來的必要。

  而一句練了很久,又讓袁褀品到了一些額外的信息,因為像這種模仿練習,一般來說都是需要對照的,而謝阿福可以用來對照的那張紙鈔,在兩人第一次相見後便一直都放在袁褀這裡。

  這也意味著,謝阿福的所謂的「練了很久」,大概率是發生在袁褀和他的第一次相見之前。這進一步說明,早在謝阿福給袁褀第一個瓶子之前,他可能就已經做好了偽造第二個瓶子的計劃,甚至,已經偽造好了瓶子。

  而且從謝阿福當下的反應來看,袁褀覺得就連此時他站在這邊的質問,或許都完全在謝阿福的計劃之中。

  袁褀對此無奈失笑,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循著謝阿福計劃走到如今的他,確實對這件事情本身已經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謝阿福,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想找您幫忙。」

  「那你當時直接把你的困難說出來不就行了,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聽聞袁褀的話,謝阿福向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讓袁褀印象極其深刻的苦笑。

  這是一種不止於無奈和束手無策的苦,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是一粒珠圓玉潤的白煮蛋掉進了苦瓜汁里,日泡夜泡一直泡到表面開裂,泡到所有的苦都透過裂縫浸透了進去,泡到蛋黃都變成了綠色。

  以至於袁褀在謝阿福臉上看到的,這是一張被歲月的殘忍和日以繼夜的苦痛所完全浸透的臉,甚至他咧起嘴角所扯開的每一條褶子,都仿佛是一條裝滿了苦澀的馬里亞納大海溝。

  太苦了。

  可他又在笑。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笑得不太好看,謝阿福低下了頭,轉身忙活起了灶台的事,然後用聽起來極為輕鬆隨意的語調說道,「袁記者一定調查過我的一些事吧。」

  「是。」袁褀沒有否認。

  「可您之所以還會站在這裡問我,是因為您還願意相信,我不是一個腦子壞掉的人。」

  袁褀一愣,聽謝阿福繼續說道,「我繞圈子,是因為我說的話根本沒人信,在所有人的眼裡,我只是一個腦子不清楚的呆子。」

  袁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因為他知道謝阿福說的沒錯,當下他腦海里閃過的,皆是陳山反覆和自己強調的那幾句:謝阿福腦子不清楚,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可袁褀只聽陳山說過這種話,而謝阿福在生活里,可能要聽數不清的人對他說這種話。

  若謝阿福真是個傻子,什麼都聽不懂也就算了,可他偏偏不是……

  「袁記者,吃完晚飯,您陪我走走吧,我把所有事都告訴您。」

  「好。」

  吃完晚飯,謝阿福和林小寶交待了幾句,便帶著袁褀走向了螃蟹灘邊的公交車站。沒等多久,一輛公車緩緩開來,謝阿福率先上了車並徑直走向了最後一排的靠窗位坐了下來。

  袁褀匆匆掃了眼停靠車站,發現這輛車的終點站位於北郊,於是才心下瞭然地在謝阿福身邊坐下。


  此刻,一路沉默寡言的謝阿福終於開口,只是他的目光始終看著窗外。此時窗外正快速掠過的景是晚上的大海,能聽到些許波濤之聲,但入目能見的,卻只有難以分辨的黑色。

  「螃城的海,和我老家的海,真的很像。」

  1979年,謝阿福出生在一個叫做盧溪漁村的地方。地理位置上,盧溪漁村地處於螃城附近的一座山下,整個小村莊背著山,面著海,從家中推開窗,便可見四方格子裡裝著如畫的風景,美不勝收。

  只是由於山是靠著峭壁的那面,所以盧溪漁村通往外界的交通並不方便,主要是通過海路。

  幸虧從盧溪漁村駛船出發,只需半天便能來到當時螃城泥灘的海鮮市場,這使得盧溪村漁民可以靠海鮮市場的生意來維持基本生活。

  所以,從小在盧溪漁村長大的謝阿福,經常會聽到大人們從螃城帶回來的故事。

  從螃城街邊售賣的各色小水果,到馬路上開著的小轎車大卡車,再到大樓、大輪船、大煙囪……每一樣盧溪漁村沒有的東西,在漁民們的嘴裡都變得津津樂道。

  「我還記得我家門口總是堆著一些破敗的木架,木架有時候用來掛網具,有時候用來曬魚乾,我媽有時會把魚一條條串在繩子上,然後掛在架子的最高處晾曬。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那光打在一排排、一串串魚乾的魚鱗上,熠熠生輝的。」

  「明明都是些死魚,還散著魚腥氣,可太陽一照竟然都變得這麼好看。」

  「那時我就想,大城市裡的那些東西,若是在太陽底下,一定會變得不得了的好看。」

  「可是袁記者……」謝阿福話頓了頓,回頭看向袁褀,「死魚就是死魚,太陽一落山,可不就現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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