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賭氣和好
30萬，花幾天才轉完。
轉走30萬之後，卡上只剩下兩萬多元。對於大手大腳慣了的鄔夢來說，兩萬多約等於無。她現在回南山區或羅湖區會麗君，不再開車而是打車到地鐵站，乘坐地鐵。
麗君也一如承諾，果斷開播。
她進了十來樣服裝，用兩三天時間看銷售苗頭，然後大量訂貨銷售苗頭好的那兩三套，接下來的時間主推那兩三套，準備爆單。這期間，要付定金給服裝工廠訂貨，否則單來了，寄不出去，等於白干。
鄔夢的30萬，主要用來採買。
開播伊始，風平浪靜。看不出爆單的任何痕跡。麗君安慰鄔夢，急不得。鄔夢的焦躁和擔憂無從說出口，於是買了一套拳擊裝備，擺放在出租房客廳，鬱悶時揮拳打一會兒，直打得渾身出汗，精疲力竭，才覺得心裡的擁堵舒暢些。
鄔夢大汗淋漓。
她甩下拳擊套，去沖涼。
沖好去廚房冰箱拿一盒哈根達斯冰淇淋。打開電視，準備聽一會兒脫口秀。一切停當，她將自己甩擲在沙發上。沙發的回彈讓她體會到震顫的快樂。
呃……好硌。
鄔夢起身低頭看。瞬間臉色不自在。
馮晶瑩24歲的老芭比被她壓折了腿。
鄔夢慌了，脫口道：「馮晶瑩，你的東西怎麼到處亂丟亂放？」
馮晶瑩正戴著耳機，趴餐桌旁寫寫畫畫。聽到聲音但又沒有聽清，她摘下頭戴式耳機，茫然地看著鄔夢。
鄔夢拎起芭比的健全的腿，向馮晶瑩展示折得變形的那條腿。芭比倒出下來，裙子下翻，露出田雞一樣的彎腿。
馮晶瑩尖叫起來，她跑過來，一把搶過鄔夢用拇指和食指捻著的芭比。再抬眼，豆大的淚珠從馮晶瑩臉上一連串划過。
「你過分了！」馮晶瑩喊。
「分明是你亂丟亂放。之前馬克筆也是，你灑落在茶几上，滾落到地上，我不小心還踩裂過一根。」
馮晶瑩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流得更凶了。
鄔夢到底於心不忍。她要是正常坐在沙發上，一感到硌就起身，也不至於對芭比造成這麼大的傷害。但她是個高傲慣了的人。頭可斷血可流，道歉的話難出口。
「這也值得這麼哭？我賠你一個就是了。」
先前因理虧被懟得說不出話的馮晶瑩爆發：「你以為有錢就是萬能的？有錢就什麼都能買得到？告訴你，多少錢都買不回我獨一無二的阿圓！」
馮晶瑩吼完，抱著她的芭比，一把拿走她散亂的馬克筆，路過餐桌，又順手抄走餐桌上的紙和筆，進了臥室。
鄔夢以為自己會聽到震天響的摔門聲。事實上，並沒有。
無聲勝有聲。
馮晶瑩的離場，讓客廳變得異常安靜。
哈根達斯小杯還在手上，可是已經沒有吃的欲望。她垂手，嘆氣。默默反省自己真是暴脾氣。道個歉會死嗎？
將房門關上後，馮晶瑩抱著芭比撲倒在床上，哭濕一片枕頭。她是單純悲傷，而不是生氣。
悲傷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她沉溺其中，無力自拔。
陳怡發消息給她，久等不回，於是打電話給她。馮晶瑩鼻音嗡嗡的，作為四年大學好友，睡馮晶瑩上鋪的姐妹，陳怡一耳朵就聽出她在哭。
「又遇見奇葩買主？又被主管罵啦？」
馮晶瑩瓮聲瓮氣：「阿圓的腿壞了。」
原本充滿調侃語氣的陳怡瞬間如臨大敵：「你沒事吧？」
「我很難過。」
「我懂我懂。寶貝，你必須面對現實，塑料這玩意兒，它是會變脆的。」
馮晶瑩打斷陳怡：「是被我室友坐壞的！」
陳怡立刻調轉矛頭，猛烈且不留餘地地抨擊馮晶瑩的室友，說她粗心大意不配當設計師，說她毛手毛腳肯定拖團隊後腿，說她居然坐壞了芭比可見虎背熊腰體重不輕，體型這麼醜人肯定難看，這輩子別想過稱心生活，只配在陰暗的角落勉強活著。
馮晶瑩聽陳怡越說越脫離鄔夢本人，悲傷被打亂、稀釋，她哭道：「事實上，人家又好看又苗條，又有錢又有才。被你這麼一說，我都不知道我哭是因為她坐壞了阿圓，還是我借題發揮，想發泄她帶給我的壓力。」
陳怡東拉西扯，終於分散馮晶瑩的悲傷情緒。聽陳怡嘴損地罵鄔夢，確實有解氣之感。可能這就是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吧，無關原則，只講共情。
第二天，馮晶瑩走出臥室時，心態已經恢復良多。但看到鄔夢滿不在乎的漠然面孔，頓時又氣不打一出來。
兩個人誰都不先開口。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門。
先後走進同一家早餐店。
分坐在兩張相鄰的餐桌。
已經熟悉她們的腸粉阿姨很快留意到她倆之間的異常，憋著笑，左看右看。腸粉阿姨不知是忙中出錯，還是有意為之，竟然將兩個人點的早餐弄錯，正好錯了個顛倒。
當鄔夢拿到素腸粉時，馬上意識到那是馮晶瑩的；而馮晶瑩也一樣，知道手上的五香牛肉腸粉屬於鄔夢的最愛。
倆人目光接觸，都從對方的目光看到和解之意。
鄔夢邁出第一步，沒頭沒腦說了句「對不起哦」。這句話開局，後面的話就順溜多了。鄔夢承認自己粗心大意，沒看到沙發上的芭比。坐壞了馮晶瑩的老寶貝，並非她本意。
馮晶瑩接受她的道歉，同時接過她遞來的素腸粉。
馮晶瑩說她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馬克筆亂放不收拾。但，阿圓落在沙發上，不是遺忘，而是她有意讓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雖然電視黑著屏。
鄔夢撫了撫胳膊。聽上去有點臆想症呢。怪嚇人的。但是她決定全然接受。可能是馮晶瑩愛之深切，才會灌注在芭比身上那麼多想法吧。
「亂扔筆這毛病，讀小學時就有。不知道丟了多少只筆，為此挨了至少十頓打。」
鄔夢索性落座，笑嘻嘻邊吃邊問：「真的打？用什麼打？打哪裡？打幾下？痛不痛？會哭嗎？」
馮晶瑩拒絕細談。
吃過早餐，距離上班時間還早，兩人不約而同繞了段路。
馮晶瑩向鄔夢坦白阿圓背後的故事，同時也是堂姐的人生另半段的故事。
堂姐是典型的在被愛中長大的孩子，情緒穩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堂姐不愛學習。
她日子過得太好了，沒有動力為學習吃苦。
她本人很依戀家，很依戀父母，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她父母對她也寄以深情，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愛護有加。
伯夫伯母從不督促她學習。伯母甚至沾沾自喜，覺得她讀不出來更好，能留在身邊。
可人都是會變的。
當堂姐初中輟學，在家待了兩年後，終於覺出日復一日待在家裡的無聊了。同齡人南下打工，回來之後高談闊論，連後脊梁骨都挺得比以前直了。
打工返鄉的那些人不僅衣著打扮變了，談吐變了，甚至連氣質也變了。堂姐覺得以前比她丑的女孩子們，紛紛變漂亮了。這讓她開始好奇外面的世界。
單純的堂姐不顧父母反對，跟著老鄉南下去深圳。在深圳，和一個來自湖南的男人戀愛。伯母一聽說此事，立刻鼓動伯父從老家趕往深圳。他們怕極了堂姐遠嫁他鄉。伯父伯母尋死覓活，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把堂姐帶回老家。
經此一事，讓伯母后怕不止。餘悸未消的她，悄悄向鄰居阿嫂傾訴。
阿嫂面慈心惡，添油加醋，翻嘴學舌。堂姐打工時戀愛這等尋常小事，被傳著傳著就變了味，變得黑暗齷齪，竟成了堂姐在深圳當過小三，墮過胎。
一個封閉的內地小城，名聲勝過性命。
堂姐的名聲讓她失去跟正經好人家說親的可能。伯母懊悔難當，只是為時已晚。伯父伯母商量著舉家搬遷。可連根拔起去陌生的地方，說說簡單，實踐起來傷筋動骨。
堂姐見她父母被她莫名其妙得來的惡名拖累，處處顯得低人一等；加上又遇到一說媒人給她提了一門二婚拖娃大齡男的親事，越發糟心。
堂姐沒有讀過很多書，只顧著反省克制自己，卻不知真正該感到羞恥的，是那些無事生非的長舌婦。自身沒有自保能力，又被現實逼得無路可走的堂姐，在她23歲那年，跳了塘。
那時候馮晶瑩剛去大學報導一個月，原本準備十一時回家帶堂姐出來散心。那時候走出小縣城的馮晶瑩感受著大城市社會風氣的開化，已經做好讓堂姐來上海打工的打算。
她接到堂姐的電話。堂姐說，芭比娃娃留給她，已經特意送到了馮晶瑩家。她叮囑馮晶瑩一定要好好讀書，要能自己養活自己，最好留在大城市，能不回故鄉就不要回故鄉。馮晶瑩年輕單純，只覺得堂姐變姨母，沒有意識到那是遺言。
她向堂姐講了到上海打工的計劃，堂姐聽完悵然笑了一下，說很美好，她很高興。
第二天，馮晶瑩接到媽媽來電，聽說了堂姐跳塘輕生的噩耗。
她媽媽說沒敢細看，只從一堆圍觀者的腿縫裡看到堂姐泡發的慘白的雙腿。不知哪位好心人，在屍體下墊了一張竹蓆。
馮晶瑩泣不成聲。惋惜得要命。一連半個月失眠。
她十一沒有回家。不敢回。
但是她讓媽媽幫她把芭比娃娃郵寄到上海，從此跟芭比形影不離。很多時候，去上課，去自習，去學生家補課，她的雙肩包里都放著芭比。
「對我來說。她就是堂姐。」
鄔夢瞠目結舌。
太多感慨在鄔夢心裡翻滾涌動。她難以想像，都什麼年代了，還會有人被流言蜚語殺死。難道正常的鄰里關係不應該是門對門但老死不相往來嗎？怎麼會有人那麼閒，正經事不干，興致勃勃加油添醋傳別人的閒話？還是往陰暗裡傳？
「真正陰暗該死的是那些傳播流言的人。」鄔夢擲地有聲地表態。
「你說得對。只是堂姐看不透這一點。所以她叮囑我，多讀書，做命運的主人。」
歌凡總部在望。
鄔夢一時嘴拙，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
「翹班吧。我帶你去梧桐山上散散心。」
沒想到，馮晶瑩果斷拒絕她。
馮晶瑩說要做命運的主人，首先得經濟獨立。而經濟獨立，就得上班掙錢。翹班就意味著沒有全勤獎，跟終極目標背道而馳呢。不干！
鄔夢：「你說服了我。我欠你一次梧桐山之行。」
鄔夢立在一旁等馮晶瑩收遮陽傘。兩人並肩進歌凡總部。
從鄔夢願意等馮晶瑩來看，重新和好的兩個人，似乎更深地踏入了對方的秘密心靈花園。
轉走30萬之後，卡上只剩下兩萬多元。對於大手大腳慣了的鄔夢來說，兩萬多約等於無。她現在回南山區或羅湖區會麗君，不再開車而是打車到地鐵站，乘坐地鐵。
麗君也一如承諾，果斷開播。
她進了十來樣服裝，用兩三天時間看銷售苗頭，然後大量訂貨銷售苗頭好的那兩三套，接下來的時間主推那兩三套，準備爆單。這期間，要付定金給服裝工廠訂貨，否則單來了，寄不出去，等於白干。
鄔夢的30萬，主要用來採買。
開播伊始，風平浪靜。看不出爆單的任何痕跡。麗君安慰鄔夢，急不得。鄔夢的焦躁和擔憂無從說出口，於是買了一套拳擊裝備，擺放在出租房客廳，鬱悶時揮拳打一會兒，直打得渾身出汗，精疲力竭，才覺得心裡的擁堵舒暢些。
鄔夢大汗淋漓。
她甩下拳擊套，去沖涼。
沖好去廚房冰箱拿一盒哈根達斯冰淇淋。打開電視，準備聽一會兒脫口秀。一切停當，她將自己甩擲在沙發上。沙發的回彈讓她體會到震顫的快樂。
呃……好硌。
鄔夢起身低頭看。瞬間臉色不自在。
馮晶瑩24歲的老芭比被她壓折了腿。
鄔夢慌了，脫口道：「馮晶瑩，你的東西怎麼到處亂丟亂放？」
馮晶瑩正戴著耳機，趴餐桌旁寫寫畫畫。聽到聲音但又沒有聽清，她摘下頭戴式耳機，茫然地看著鄔夢。
鄔夢拎起芭比的健全的腿，向馮晶瑩展示折得變形的那條腿。芭比倒出下來，裙子下翻，露出田雞一樣的彎腿。
馮晶瑩尖叫起來，她跑過來，一把搶過鄔夢用拇指和食指捻著的芭比。再抬眼，豆大的淚珠從馮晶瑩臉上一連串划過。
「你過分了！」馮晶瑩喊。
「分明是你亂丟亂放。之前馬克筆也是，你灑落在茶几上，滾落到地上，我不小心還踩裂過一根。」
馮晶瑩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流得更凶了。
鄔夢到底於心不忍。她要是正常坐在沙發上，一感到硌就起身，也不至於對芭比造成這麼大的傷害。但她是個高傲慣了的人。頭可斷血可流，道歉的話難出口。
「這也值得這麼哭？我賠你一個就是了。」
先前因理虧被懟得說不出話的馮晶瑩爆發：「你以為有錢就是萬能的？有錢就什麼都能買得到？告訴你，多少錢都買不回我獨一無二的阿圓！」
馮晶瑩吼完，抱著她的芭比，一把拿走她散亂的馬克筆，路過餐桌，又順手抄走餐桌上的紙和筆，進了臥室。
鄔夢以為自己會聽到震天響的摔門聲。事實上，並沒有。
無聲勝有聲。
馮晶瑩的離場，讓客廳變得異常安靜。
哈根達斯小杯還在手上，可是已經沒有吃的欲望。她垂手，嘆氣。默默反省自己真是暴脾氣。道個歉會死嗎？
將房門關上後，馮晶瑩抱著芭比撲倒在床上，哭濕一片枕頭。她是單純悲傷，而不是生氣。
悲傷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她沉溺其中，無力自拔。
陳怡發消息給她，久等不回，於是打電話給她。馮晶瑩鼻音嗡嗡的，作為四年大學好友，睡馮晶瑩上鋪的姐妹，陳怡一耳朵就聽出她在哭。
「又遇見奇葩買主？又被主管罵啦？」
馮晶瑩瓮聲瓮氣：「阿圓的腿壞了。」
原本充滿調侃語氣的陳怡瞬間如臨大敵：「你沒事吧？」
「我很難過。」
「我懂我懂。寶貝，你必須面對現實，塑料這玩意兒，它是會變脆的。」
馮晶瑩打斷陳怡：「是被我室友坐壞的！」
陳怡立刻調轉矛頭，猛烈且不留餘地地抨擊馮晶瑩的室友，說她粗心大意不配當設計師，說她毛手毛腳肯定拖團隊後腿，說她居然坐壞了芭比可見虎背熊腰體重不輕，體型這麼醜人肯定難看，這輩子別想過稱心生活，只配在陰暗的角落勉強活著。
馮晶瑩聽陳怡越說越脫離鄔夢本人，悲傷被打亂、稀釋，她哭道：「事實上，人家又好看又苗條，又有錢又有才。被你這麼一說，我都不知道我哭是因為她坐壞了阿圓，還是我借題發揮，想發泄她帶給我的壓力。」
陳怡東拉西扯，終於分散馮晶瑩的悲傷情緒。聽陳怡嘴損地罵鄔夢，確實有解氣之感。可能這就是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吧，無關原則，只講共情。
第二天，馮晶瑩走出臥室時，心態已經恢復良多。但看到鄔夢滿不在乎的漠然面孔，頓時又氣不打一出來。
兩個人誰都不先開口。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門。
先後走進同一家早餐店。
分坐在兩張相鄰的餐桌。
已經熟悉她們的腸粉阿姨很快留意到她倆之間的異常，憋著笑，左看右看。腸粉阿姨不知是忙中出錯，還是有意為之，竟然將兩個人點的早餐弄錯，正好錯了個顛倒。
當鄔夢拿到素腸粉時，馬上意識到那是馮晶瑩的；而馮晶瑩也一樣，知道手上的五香牛肉腸粉屬於鄔夢的最愛。
倆人目光接觸，都從對方的目光看到和解之意。
鄔夢邁出第一步，沒頭沒腦說了句「對不起哦」。這句話開局，後面的話就順溜多了。鄔夢承認自己粗心大意，沒看到沙發上的芭比。坐壞了馮晶瑩的老寶貝，並非她本意。
馮晶瑩接受她的道歉，同時接過她遞來的素腸粉。
馮晶瑩說她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馬克筆亂放不收拾。但，阿圓落在沙發上，不是遺忘，而是她有意讓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雖然電視黑著屏。
鄔夢撫了撫胳膊。聽上去有點臆想症呢。怪嚇人的。但是她決定全然接受。可能是馮晶瑩愛之深切，才會灌注在芭比身上那麼多想法吧。
「亂扔筆這毛病，讀小學時就有。不知道丟了多少只筆，為此挨了至少十頓打。」
鄔夢索性落座，笑嘻嘻邊吃邊問：「真的打？用什麼打？打哪裡？打幾下？痛不痛？會哭嗎？」
馮晶瑩拒絕細談。
吃過早餐，距離上班時間還早，兩人不約而同繞了段路。
馮晶瑩向鄔夢坦白阿圓背後的故事，同時也是堂姐的人生另半段的故事。
堂姐是典型的在被愛中長大的孩子，情緒穩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堂姐不愛學習。
她日子過得太好了，沒有動力為學習吃苦。
她本人很依戀家，很依戀父母，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她父母對她也寄以深情，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愛護有加。
伯夫伯母從不督促她學習。伯母甚至沾沾自喜，覺得她讀不出來更好，能留在身邊。
可人都是會變的。
當堂姐初中輟學，在家待了兩年後，終於覺出日復一日待在家裡的無聊了。同齡人南下打工，回來之後高談闊論，連後脊梁骨都挺得比以前直了。
打工返鄉的那些人不僅衣著打扮變了，談吐變了，甚至連氣質也變了。堂姐覺得以前比她丑的女孩子們，紛紛變漂亮了。這讓她開始好奇外面的世界。
單純的堂姐不顧父母反對，跟著老鄉南下去深圳。在深圳，和一個來自湖南的男人戀愛。伯母一聽說此事，立刻鼓動伯父從老家趕往深圳。他們怕極了堂姐遠嫁他鄉。伯父伯母尋死覓活，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把堂姐帶回老家。
經此一事，讓伯母后怕不止。餘悸未消的她，悄悄向鄰居阿嫂傾訴。
阿嫂面慈心惡，添油加醋，翻嘴學舌。堂姐打工時戀愛這等尋常小事，被傳著傳著就變了味，變得黑暗齷齪，竟成了堂姐在深圳當過小三，墮過胎。
一個封閉的內地小城，名聲勝過性命。
堂姐的名聲讓她失去跟正經好人家說親的可能。伯母懊悔難當，只是為時已晚。伯父伯母商量著舉家搬遷。可連根拔起去陌生的地方，說說簡單，實踐起來傷筋動骨。
堂姐見她父母被她莫名其妙得來的惡名拖累，處處顯得低人一等；加上又遇到一說媒人給她提了一門二婚拖娃大齡男的親事，越發糟心。
堂姐沒有讀過很多書，只顧著反省克制自己，卻不知真正該感到羞恥的，是那些無事生非的長舌婦。自身沒有自保能力，又被現實逼得無路可走的堂姐，在她23歲那年，跳了塘。
那時候馮晶瑩剛去大學報導一個月，原本準備十一時回家帶堂姐出來散心。那時候走出小縣城的馮晶瑩感受著大城市社會風氣的開化，已經做好讓堂姐來上海打工的打算。
她接到堂姐的電話。堂姐說，芭比娃娃留給她，已經特意送到了馮晶瑩家。她叮囑馮晶瑩一定要好好讀書，要能自己養活自己，最好留在大城市，能不回故鄉就不要回故鄉。馮晶瑩年輕單純，只覺得堂姐變姨母，沒有意識到那是遺言。
她向堂姐講了到上海打工的計劃，堂姐聽完悵然笑了一下，說很美好，她很高興。
第二天，馮晶瑩接到媽媽來電，聽說了堂姐跳塘輕生的噩耗。
她媽媽說沒敢細看，只從一堆圍觀者的腿縫裡看到堂姐泡發的慘白的雙腿。不知哪位好心人，在屍體下墊了一張竹蓆。
馮晶瑩泣不成聲。惋惜得要命。一連半個月失眠。
她十一沒有回家。不敢回。
但是她讓媽媽幫她把芭比娃娃郵寄到上海，從此跟芭比形影不離。很多時候，去上課，去自習，去學生家補課，她的雙肩包里都放著芭比。
「對我來說。她就是堂姐。」
鄔夢瞠目結舌。
太多感慨在鄔夢心裡翻滾涌動。她難以想像，都什麼年代了，還會有人被流言蜚語殺死。難道正常的鄰里關係不應該是門對門但老死不相往來嗎？怎麼會有人那麼閒，正經事不干，興致勃勃加油添醋傳別人的閒話？還是往陰暗裡傳？
「真正陰暗該死的是那些傳播流言的人。」鄔夢擲地有聲地表態。
「你說得對。只是堂姐看不透這一點。所以她叮囑我，多讀書，做命運的主人。」
歌凡總部在望。
鄔夢一時嘴拙，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
「翹班吧。我帶你去梧桐山上散散心。」
沒想到，馮晶瑩果斷拒絕她。
馮晶瑩說要做命運的主人，首先得經濟獨立。而經濟獨立，就得上班掙錢。翹班就意味著沒有全勤獎，跟終極目標背道而馳呢。不干！
鄔夢：「你說服了我。我欠你一次梧桐山之行。」
鄔夢立在一旁等馮晶瑩收遮陽傘。兩人並肩進歌凡總部。
從鄔夢願意等馮晶瑩來看，重新和好的兩個人，似乎更深地踏入了對方的秘密心靈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