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拳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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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過一座山就是一座山的高峭,趟過一條河就是一條河的奔流,人越行越遠,胸懷越來越廣闊,那些非我之所有的曲折、高聳、風寒料峭最後全都裝進了心裡。於是此後的每一拳、每一腳、每一劍都是在講述自己的心聲。

  李肆帶著張開心走著拳樁,吐納靜心、沉肩起式,呼吸與拳意相合,於是遞拳、走樁,輾轉騰挪間一舉一動渾然天成。

  「混沌未開太極前,攝得真精頂內煎。提神頂勁精神注,平腕墜肘勢自然……」他低垂著眼眸,輕聲教授著張開心拳法的歌訣,示範著每一個拳式動作要領以及如何連貫,記得很早很早以前,他的先生也是這樣教他的。

  此時此刻的李肆莫名有種清都山水郎的風采。張開心忽然覺得要是李肆平時不那麼吊兒郎當的話,憑藉這一副皮囊和神貌在江湖上占一個「玉面小郎君」之類綽號怎麼都算是理所當然。

  「為什麼這個拳法這麼慢啊李肆,這樣不可能用來打架的嘛。」雖然這拳法打起來好看,但張開心老是覺得不實用,像是什麼專門表演給誰看的「花拳繡腿」一樣。

  「因為比起用來打架,它更多時候是用來打給自己看的。」

  「啊?」

  李肆緩緩收拳站定,問了張開心一個問題:

  「你覺得對於走在江湖上的人來說,修心和修力哪一個更為根本?」

  「根本的話,應該是修心吧?」

  果然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那你知道為什麼修心是『根本』麼?」

  「因為一個人的心更加重要?或者說沒有足夠的『心力』就會被外在的力量迷惑從而丟掉自我?」

  張開心其實並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覺得用這樣更加玄而玄的說法應該是正確的。

  「這只是一些更『飄』的東西,如果真心想要不管的話,其實並不會一定有什麼不得了的後果,」

  李肆認真地看著張開心的眼睛,

  「張開心,真正的原因是『不修心的人根本就不會有真正的力量』。」

  張開心有一點迷糊。

  「人體自身的力量無非是靠精肉的發動,所以這樣的力量是很直觀的,也是很局限的,所能做到的極限其實也就無非是推拉舉砸這些簡單的動作,通天象、感幽遠、精騖八極、心游萬仞,這些事情是那些只顧著修力的人不可能感受到的。而且人是有極限的,萬斤之力已是精肉的極限,龍象虎熊之怪力,註定是人憑藉自己的精肉不可能達到的事情。」

  「可你不是說江湖上有人可以開山蒸河,不是說什麼兵修以力舉天嗎?」

  「這就是修心的原因,這個心和『道德』無關,它更像是你自己的一個信念,或者說『道』。『天』會感應你的『道』,那個時候你會知道的,你會感受到身體裡有一種不來源於你但是卻完全屬於你的『炁』,於是你開始有脫離肉身局限的力量,這『炁』會在你的經脈遊走,並且流轉越快所攜帶的力量就會越大,所以摧城拔地、挾泰山以超北海不再是人力之所不能及。」

  李肆看著張開心道:

  「你要記住,力量並不屬於『道德高尚的人』,而是屬於『信念堅定』的人,好人與壞人只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而已,走得有多堅定才決定你能走得有多高。今後一定不要覺得你是正派人士就一定會『邪不壓正』,一定不要有這樣傲慢而愚蠢的想法,若是要行俠仗義打抱不平,那一早就要做好付出生命的準備,不要做半吊子,不要做那種玩著過家家遊戲的半吊子。」

  不然在失敗的時候,信念碎裂的絕望會先一步殺死你活下去的希望。

  不過這最後的一句話,李肆並沒有說,有些話不是說的人懂,聽的人就能懂的,說是殘忍也好無奈也罷,世事如此。不看到原本意氣風發要當好人的臉上寫滿絕望,不看到原本英姿勃發的人心境碎裂、力量全無之後跪地求饒,不看到人頭和尊嚴全部落在地上,有些道理是不可能真正明白的。

  「所以這門拳法就是讓我自己明白自己的心的拳法,對吧。」

  張開心雖然不明白李肆為什麼會說後面的那些話,但是不妨礙他聽懂這拳法的意義。

  李肆揉了揉他的頭。

  「給你看個東西。」

  說罷,李肆自顧自起式,只不過這一次不再一味追求讓張開心看得仔細,快、慢全憑李肆自己的心意,拳遞出就是要讓人卻步的,意氣風發處就是要教天下人都心馳神往的,伸展、舒放、騰挪輾轉,心念所行處就是不停向天下問拳再問拳。


  林間就開始起風,樹梢挽留不了落葉,飛鳥不敢眷戀巢穴,山上的野草支撐不住驕傲,野獸不被允許駐留。身姿開合間連天象也呼應而變。

  風來水立,雲抱山行,飛揚的發和跋扈的眉宇,李肆的天下就在他自己的拳里。

  求學天地經緯兩端,囊螢映雪三絕韋編,風雨聲,天下事,去他的不管不管;

  哀心江湖百姓維艱,鐵肩擔道兩袖風寒,人在世,魚飲水,給老子接拳接拳。

  流水高山、綸巾羽扇,小子撇了書索性不看不看!

  張開心忽然覺得李肆的拳不僅僅只是瀟灑而已,多年以後他也會記得這個李肆打拳的時刻,他有這樣的預感。

  這個他是真的想學!

  想著張開心就按著此前李肆示範的那樣,緩慢而堅定地行拳,一點一點、一遍一遍,渾然忘我,不知天色。

  李肆站在一旁,將他慢慢指點。

  和尚呢?和尚不語不言,只是笑著抄起腰間的酒葫蘆一味喝酒。該種的樹他早就種了,該看的花落他也早已看過,燈燭明滅,苦難修行,那些因果戒律和功德他早就修行的足足夠夠,想要坐化得果無非是一念之間。

  已是花和尚也!

  「怎麼沒想到大師還是個花和尚呢?」李肆忍不住打趣道。

  「阿彌陀佛,李施主此言差矣。」

  苦囈和尚坦然笑著。

  「此乃道法自然。」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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