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手
元豐十年大寒，楚境，西湖附近。
百年難遇的大寒天氣，路有凍死骨，再正常不過。
在這朔風蕭殺萬籟俱寂的時候，一個小孩緊著身子，慢慢向著靈隱寺走去。他已經有點神志不清，覺察不到寒冷，甚至想脫衣服。
單薄的衣裳，爛紅的小臉，髒兮兮的樣子。除了挺直的脊樑，他一無所有。雪地里仄仄步聲便是這世間一切聲響，留下的淺淺腳印就是這世間所有蹤跡。
周圍有高牆院落、歡歌笑語和紅泥火爐，但都和他無關。眼中的世界漸漸模糊，看來時間到了盡頭。
遠處似乎有幾個人影，但已經看不清。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了這短短一生，聽別人說了那麼多好吃的，但什麼栗子冬菇、醋魚還有藕粉，都沒吃過，他們說蜀州那邊吃辣很厲害，有個川北涼粉很好吃，想吃的啊……
後來卻是在馬車廂房內睜開了眼。
一個男人靠在窗邊看書，一個女人在擦拭著長劍。
「醒了啊。」
男人收起書，笑著對他說。一旁的女子停下擦劍，打量他幾眼，點點頭，便又繼續擦拭。
「你們……」
「哦，你說巧不巧，我們正好從靈隱寺回來，又正好遇見了你，就順著正好把你救了，所以是緣分吶，哈哈哈哈。」男人似乎覺得這很值得高興，樂呵呵的。
「我們也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兒……」
「所以就算是積德了。」男人搶過話頭，樂呵呵地說。
那女子微眯雙眼，男人渾身一抖，臉色突然變得苦哈哈的。下一刻就被那女子狠狠擰住耳朵。
「誒誒媳婦兒，疼疼疼疼，」那男人不斷求饒，「對不起，我認錯，我態度有問題！不該打斷你說話，啊！留點面子留點面子。」
女子終於鬆手，勾著嘴角看著男人，笑起來的神色極為動人，就像拿著裹有上好糖霜的柿餅在天氣最好的西湖上打水漂一樣。
後來，他們帶著李肆遊覽了西湖風景，聊著詩詞歌賦，女子說「淡妝濃抹總相宜」，男人說怎麼也沒有自己媳婦兒好看。
李肆也這樣覺得，他覺得那女子就是世間絕色。將來也要娶個這樣的女子做媳婦。
後來李肆知道，女子名字和人一樣美，叫公孫懷瑜，男人雖然是個話嘮，但是叫陳寂。女子是「天下第一劍家」公孫族人，男人來自蜀山劍宗。他說了，川北涼粉確實「巴適」，還有青城蜀山的風景很好。
後來，他們夫婦倆把李肆交給了一個叫苟顛的老頭子，在他那裡學習讀書，然後那老頭成了他老師。
再後來，公孫懷瑜、陳寂，俱亡……
李肆一路飛馳，一身內力催發至極，提氣換氣之間氣息便在體內奔涌百里，如彗星襲月般在屋檐上掠走。
他知道，半山不可能只是給他一人說這個消息，所以他們的女兒見到蜀山劍宗的人以前不可能一帆風順。果然還是得早點看著蜀山劍宗把人接進山門才放心。
李肆心裡平靜不下來。
……
人生天地之間又得天獨厚，天地有靈，文人作詞，武人對手，天象會有回應。
今晚的錦官城，殺氣重，殺意濃，陰沉沉的天空似乎也在畏懼，烏壓壓的雲徒然厚厚地堆在天上，但不敢落下一滴雨。
「花重錦官城」，但在此之前，還有「曉看紅濕處」。
驗過了蜀山劍宗的通關文牒，老僕駕著馬車，不急不緩地駛向最近的客棧，越走，人越少。
「到了小姐，下車吧。」
到了客棧，老僕回頭對車廂里的人說道。
帷簾掀開，女子下車，青綠長衫，腰間佩劍，舉止隨意自然。二人進了客棧就座，老僕跟店小二打了個手勢，要了桌小菜。店裡六桌人，服飾各異，口音不一。一大漢穿開衫，肌肉虬結，一對板斧丟在手邊，他一揚手扯開嗓子：
「一份糕，一碟豆兒，點子到了就一起上！」
「啪」的一聲，沒見老奴腳上如何動作，那大漢坐著的凳子四分五裂，他輕聲提氣，穩穩紮個馬步。
「空子寬，路子野，哪兒涼快哪兒去，別來沾邊。」
老僕淡淡說。
那大漢起直了身子，抱了抱拳，說了聲「相家」，扭身拿上板斧就走。那幾桌的人彼此對視一眼，陸續起開。
女子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老僕。
「一點切口，也就是黑話，他們就是來探探水深的，」
正說著，一店小二過來收拾，對著老僕做了幾個手勢，老僕眼神微微沉暗了些。
「好了小姐，吃完我們就該走了，這店不留我們住宿。」
女子點頭，就快吃飯。
夜色越來越深，天色越來越沉。將馬車在客棧換得錢財之後，老僕心情好了一些，領著女子找他一個朋友借宿。
女子面色如一，腳步不急不緩，始終如閒庭信步。
街上的小販早早收攤，陰影恍惚間，幾個人影便上了屋檐，居高臨下，街道兩段也是幾個人將之堵住。
先前老僕在客棧露了一手，那不是普通高手做得到的。所以現在這些人無一例外，氣息綿長，氣勢內斂，都是好手。
「前不久的公孫家滅族之夜，有些餘孽逃了，就有你們。」
屋檐上一高大男人緩緩說道，不是問句，他也不等回答，
「動手。」
光影忽閃間，那些人影便已欺身而近。女子眼神平靜，老僕起手晃身而上。
一壯碩男子當頭，眨眼間便與老人對拳拆招好幾。一瘦弱男人待二人對拳退身之際，抬手就是五柄飛刀，去勢極快，老人運氣揮拳打掉。又一妖嬈女人繞至老人身後，緊接就將手裡的峨眉鉤奔著老人脖頸而去。
老人斜眼一瞥，腳尖一點，驟然一退，欺入女人懷裡，脊背猛然一頂，女人霎時間便覺如被巨石砸中，「轟」的倒飛而出，落在地上幾番借力翻滾，仍是一口瘀血吐出，再起不能。
壯碩男子眨眼即上，怒喝一聲掄拳直奔老人腦門，老人橫臂攔住，卻被緊隨而來的力道轟向街道旁的店鋪。滑步還未站定，背後便又是五柄飛刀，壯碩男子正面突進。
老人轉身運氣揮拳，不曾想這次的飛刀力勢遠遠更沉，寒光一閃，肩部血花一現。壯碩男子已跟近，欺身便是一記肘擊。
老人卻是原地錯步，腰腹用力，強行轉身撫掌化去勁道，滑步卸力，隨後墊步近身手掌對他下頜一托，男子腦袋詭異地拔高，令人牙疼的聲音響起。一旁瘦子見勢，急忙左右開弓，十柄飛刀襲來。老人猛喝，一拳轟在壯碩男子面上，一圈氣浪擴散，壯碩男子砸在地上還彈了一彈。隨後老人對著飛刀又遞出數拳，轟開飛刀後起手走樁，腳步交錯，便到瘦子面前。未等瘦子急急張嘴想要說什麼，老人便已經扣住其面門，擰轉腰身，狠狠摜砸在地上。
老人直起腰，沉身吐氣，緩緩換氣：
「打算逼著我換不了氣，好想法，有配合，就是弱了些。」
轟隆一聲，大雨瓢潑而下。
百年難遇的大寒天氣，路有凍死骨，再正常不過。
在這朔風蕭殺萬籟俱寂的時候，一個小孩緊著身子，慢慢向著靈隱寺走去。他已經有點神志不清，覺察不到寒冷，甚至想脫衣服。
單薄的衣裳，爛紅的小臉，髒兮兮的樣子。除了挺直的脊樑，他一無所有。雪地里仄仄步聲便是這世間一切聲響，留下的淺淺腳印就是這世間所有蹤跡。
周圍有高牆院落、歡歌笑語和紅泥火爐，但都和他無關。眼中的世界漸漸模糊，看來時間到了盡頭。
遠處似乎有幾個人影，但已經看不清。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了這短短一生，聽別人說了那麼多好吃的，但什麼栗子冬菇、醋魚還有藕粉，都沒吃過，他們說蜀州那邊吃辣很厲害，有個川北涼粉很好吃，想吃的啊……
後來卻是在馬車廂房內睜開了眼。
一個男人靠在窗邊看書，一個女人在擦拭著長劍。
「醒了啊。」
男人收起書，笑著對他說。一旁的女子停下擦劍，打量他幾眼，點點頭，便又繼續擦拭。
「你們……」
「哦，你說巧不巧，我們正好從靈隱寺回來，又正好遇見了你，就順著正好把你救了，所以是緣分吶，哈哈哈哈。」男人似乎覺得這很值得高興，樂呵呵的。
「我們也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兒……」
「所以就算是積德了。」男人搶過話頭，樂呵呵地說。
那女子微眯雙眼，男人渾身一抖，臉色突然變得苦哈哈的。下一刻就被那女子狠狠擰住耳朵。
「誒誒媳婦兒，疼疼疼疼，」那男人不斷求饒，「對不起，我認錯，我態度有問題！不該打斷你說話，啊！留點面子留點面子。」
女子終於鬆手，勾著嘴角看著男人，笑起來的神色極為動人，就像拿著裹有上好糖霜的柿餅在天氣最好的西湖上打水漂一樣。
後來，他們帶著李肆遊覽了西湖風景，聊著詩詞歌賦，女子說「淡妝濃抹總相宜」，男人說怎麼也沒有自己媳婦兒好看。
李肆也這樣覺得，他覺得那女子就是世間絕色。將來也要娶個這樣的女子做媳婦。
後來李肆知道，女子名字和人一樣美，叫公孫懷瑜，男人雖然是個話嘮，但是叫陳寂。女子是「天下第一劍家」公孫族人，男人來自蜀山劍宗。他說了，川北涼粉確實「巴適」，還有青城蜀山的風景很好。
後來，他們夫婦倆把李肆交給了一個叫苟顛的老頭子，在他那裡學習讀書，然後那老頭成了他老師。
再後來，公孫懷瑜、陳寂，俱亡……
李肆一路飛馳，一身內力催發至極，提氣換氣之間氣息便在體內奔涌百里，如彗星襲月般在屋檐上掠走。
他知道，半山不可能只是給他一人說這個消息，所以他們的女兒見到蜀山劍宗的人以前不可能一帆風順。果然還是得早點看著蜀山劍宗把人接進山門才放心。
李肆心裡平靜不下來。
……
人生天地之間又得天獨厚，天地有靈，文人作詞，武人對手，天象會有回應。
今晚的錦官城，殺氣重，殺意濃，陰沉沉的天空似乎也在畏懼，烏壓壓的雲徒然厚厚地堆在天上，但不敢落下一滴雨。
「花重錦官城」，但在此之前，還有「曉看紅濕處」。
驗過了蜀山劍宗的通關文牒，老僕駕著馬車，不急不緩地駛向最近的客棧，越走，人越少。
「到了小姐，下車吧。」
到了客棧，老僕回頭對車廂里的人說道。
帷簾掀開，女子下車，青綠長衫，腰間佩劍，舉止隨意自然。二人進了客棧就座，老僕跟店小二打了個手勢，要了桌小菜。店裡六桌人，服飾各異，口音不一。一大漢穿開衫，肌肉虬結，一對板斧丟在手邊，他一揚手扯開嗓子：
「一份糕，一碟豆兒，點子到了就一起上！」
「啪」的一聲，沒見老奴腳上如何動作，那大漢坐著的凳子四分五裂，他輕聲提氣，穩穩紮個馬步。
「空子寬，路子野，哪兒涼快哪兒去，別來沾邊。」
老僕淡淡說。
那大漢起直了身子，抱了抱拳，說了聲「相家」，扭身拿上板斧就走。那幾桌的人彼此對視一眼，陸續起開。
女子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老僕。
「一點切口，也就是黑話，他們就是來探探水深的，」
正說著，一店小二過來收拾，對著老僕做了幾個手勢，老僕眼神微微沉暗了些。
「好了小姐，吃完我們就該走了，這店不留我們住宿。」
女子點頭，就快吃飯。
夜色越來越深，天色越來越沉。將馬車在客棧換得錢財之後，老僕心情好了一些，領著女子找他一個朋友借宿。
女子面色如一，腳步不急不緩，始終如閒庭信步。
街上的小販早早收攤，陰影恍惚間，幾個人影便上了屋檐，居高臨下，街道兩段也是幾個人將之堵住。
先前老僕在客棧露了一手，那不是普通高手做得到的。所以現在這些人無一例外，氣息綿長，氣勢內斂，都是好手。
「前不久的公孫家滅族之夜，有些餘孽逃了，就有你們。」
屋檐上一高大男人緩緩說道，不是問句，他也不等回答，
「動手。」
光影忽閃間，那些人影便已欺身而近。女子眼神平靜，老僕起手晃身而上。
一壯碩男子當頭，眨眼間便與老人對拳拆招好幾。一瘦弱男人待二人對拳退身之際，抬手就是五柄飛刀，去勢極快，老人運氣揮拳打掉。又一妖嬈女人繞至老人身後，緊接就將手裡的峨眉鉤奔著老人脖頸而去。
老人斜眼一瞥，腳尖一點，驟然一退，欺入女人懷裡，脊背猛然一頂，女人霎時間便覺如被巨石砸中，「轟」的倒飛而出，落在地上幾番借力翻滾，仍是一口瘀血吐出，再起不能。
壯碩男子眨眼即上，怒喝一聲掄拳直奔老人腦門，老人橫臂攔住，卻被緊隨而來的力道轟向街道旁的店鋪。滑步還未站定，背後便又是五柄飛刀，壯碩男子正面突進。
老人轉身運氣揮拳，不曾想這次的飛刀力勢遠遠更沉，寒光一閃，肩部血花一現。壯碩男子已跟近，欺身便是一記肘擊。
老人卻是原地錯步，腰腹用力，強行轉身撫掌化去勁道，滑步卸力，隨後墊步近身手掌對他下頜一托，男子腦袋詭異地拔高，令人牙疼的聲音響起。一旁瘦子見勢，急忙左右開弓，十柄飛刀襲來。老人猛喝，一拳轟在壯碩男子面上，一圈氣浪擴散，壯碩男子砸在地上還彈了一彈。隨後老人對著飛刀又遞出數拳，轟開飛刀後起手走樁，腳步交錯，便到瘦子面前。未等瘦子急急張嘴想要說什麼，老人便已經扣住其面門，擰轉腰身，狠狠摜砸在地上。
老人直起腰，沉身吐氣，緩緩換氣：
「打算逼著我換不了氣，好想法，有配合，就是弱了些。」
轟隆一聲，大雨瓢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