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襄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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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一,一二一……」

  「當韓千總的兵,聽韓千總的話……」

  「一二一,一二一……」

  清晨的桃葉渡,早上起來的第一、第二小隊成員,在小隊長的帶領下,正沿著江邊做折返跑。

  一邊跑嘴裡還一邊喊著奇怪的號子。

  韓復則是讓人把板車推到了路口,擺好了筆墨,像個算命先生似的坐在後頭。

  前方則是排得老長的隊列。

  昨天晚上,桃葉渡裡面傳來的肉香味,比什麼GG和口號都管用,韓復算是起來的比較早的了,結果到路口一看,那些沒走的流民幾乎全都圍聚在路口,伸著脖子一邊又一邊問負責值守下半夜的丁樹皮,千總爺什麼時候起床。

  韓復現在手裡有一千多兩的現金,以每兵每月一兩,伍長一兩二錢,小隊長一兩五錢的價格算得話,他其實還能夠養不少兵。

  但考慮到人吃馬嚼,武器裝備的打造,以及後續的一系列開銷的話,這點錢就算不上富裕了,要省著點用。

  昨天沒能在天黑之前趕到桃葉渡的這些人裡面,大多數都是老的老,小的小,韓復自然要挑著選。

  「諸位父老鄉親,想要報效我大順的心情本職能夠理解,本職也很感動。」

  「但軍中不是兒戲,是要上陣殺敵的,那戰場之上刀兵無眼,兇險的很,因此年在十六以下,五十以上的,便請先回吧。」

  「報效大順之事,論心不論跡,大家有這份心就夠了。」

  韓復一上來,先劃定了一條標準。

  話音剛落,人群當中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韓……韓千總,小人雖然剛剛年滿五十,但也可以上陣殺敵,也……也可以報效皇上!」

  韓復順著這個聲音看過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花子。

  這老花子看著有六七十歲,腰已經完全彎下去了,全靠一根木棍支撐著。

  看他這個樣子,韓復心想,別說上戰場了,就是上炕都費勁。

  「哇,老先生烈士暮年,雄心不已,都這把年紀了,還不忘報效朝廷,實在是我輩之楷模。」韓復大聲說道:「石大胖,給老先生乾糧吃。」

  那老花子拿到乾糧,坐在土路邊的田埂上,美滋滋的吃了起來,再也不提上陣殺敵,報效皇上之事。

  剩下的見雖然當不了兵,但畢竟還有一頓的乾糧可吃,也都有樣學樣。

  一時間,田埂上坐了十幾個老老小小的花子。

  一番簡單又非常有效的篩選之後,韓復提起毛筆,高聲問道:「諸位之中,有匠戶出身的,或本身做過木匠、鐵匠、泥瓦匠,或做過衙門胥吏,或做過牙子的,或識得字、念過書,或有其他自認有用之技能或經驗的,可上前一步,本職優選錄用!」

  ……

  「爹……」

  自從天亮下船以後,那艘渡船就被李狗子和另外兩個自來不同小隊的隊員,分別看守。

  沒有韓千總親自點頭,任何人不得靠近。

  這個時候,趙船家正坐在一株樹墩上,抽著旱菸。

  看到還套著破長袍,臉上還糊著河泥,看起來沒什麼異樣的趙麥冬,趙老漢鬆了一口氣,把閨女拉到了一邊,低聲問道:「麥冬,你和爹說實話,昨天晚上那韓千總有沒有做什麼不規矩的事?」

  「沒有。」趙麥冬鼓著腮幫子,瞪著眼睛說道:「爹,如果我說,昨天上船以後,韓千總就把我綁了起來,然後就自己躺在另外一個鋪子上睡覺,一直到天亮,爹你信麼?」

  「嗯?」

  趙老漢握著菸袋,陷入了沉思。

  ……

  「阿嚏!」

  靠,誰在罵我……韓復揉了揉鼻子,心滿意足的將寫滿了資料的白紙捲起來。

  他運氣還不壞,這幫人裡面,有三個是匠戶出身。

  一個叫做戴家昌,三十來歲,之前在村裡面打鐵為生,雖然沒打過違禁管制用品,但會打農具,韓復感覺,打鐵鍋也是打,打刀劍也是打,手法應該差不了多少,後期可以慢慢培訓。

  另外一個叫魏大生,看著有四十了,之前是泥瓦匠,也在窯廠裡面幹過。

  最後一個叫劉有弟,是個經驗豐富的木匠,據他自己說,以前他們劉家堡人家裡的一切木頭做的東西,他都能弄。


  除此之外,剩下這一批兵源的質量,明顯不如昨天晚上那一批。

  韓復按照戚少保的法子,勉強挑了八個人出來,沒有單獨成隊,也沒有編入三個小隊當中的任意一個,而是當成預備隊,視訓練情況,再給三個小隊補充。

  選完了人已經到了中午,此時值守下半夜的人也都醒了過來,簡單吃過午飯之後,便開始渡河。

  由於只有趙老漢這一條船,加上幾個小隊長組織能力有限,擺渡的效率相當低。

  直到天色擦黑,才完全渡河完畢。

  讓韓復不得不感慨,為什麼古代那麼多以少勝多,極限翻盤的戰役,都發生在大河邊了,古代大軍渡河時候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實在是很容易翻車。

  一番折騰之後,韓復看了眼天色,心說,得,啥也別幹了,埋鍋造飯,吃完睡覺吧!

  漢水北岸地勢要比南岸開闊的多,韓復要求全軍都去拾撿樹枝,一部分充當燃料,一部分則插在地上,形成了一個簡單的營盤。

  有了昨天晚上的經驗,韓復今天在布置值夜任務的時候,明顯發現,隊員們不論是服從性還是執行力,都要高了不少。

  也沒有再出現小隊員不認識小隊長,小隊長不認識小隊員的情況。

  到了晚上。

  韓復照舊帶著西貝貨到渡船上。

  只不過。

  「咦……」韓復摸了摸鼻子,低聲問道:「趙公子,你爹看我的眼神,為什麼那麼奇怪?」

  ……

  ……

  漢水北岸便是襄陽府光化縣的地界。

  因為地勢開闊,雖然多次遭遇兵災,但人煙還是要比南岸稠密不少。

  韓復領著叫花子軍,故技重施,照舊搞起了愛國助餉運動。

  相比較於在石花街的時候,現在的韓千總更加人多勢眾,看起來也更像是那麼回事,敲詐……不,以德服人起來,也更加容易了不少。

  加上他也不多要,鄉間的大戶就五百兩,祖上當過官的或者有功名的,就一千兩,嫌高的話,韓科長這邊還貼心的提供了多種金融服務,接受用白銀等價物,襄陽府的地契、門面,以及糧食等方式付款。

  但不接受分期和用小妾付款的玩法。

  隨便拉出個塗脂抹粉的女人,說是之前在秦淮河上過班,開口就值一千兩,你娘的,到底是誰敲誰的竹槓?

  不過,實在囊中羞澀的話,還可以適當的講價,主打一個和氣生財。

  由於大順軍追贓拷餉的威名在外,韓科長的隊伍價格公道,說話和氣,全程微笑服務,不滿意的話可以再來第二次。

  加上只要期背調發現,大戶家裡的護院超過二十個,韓科長就繞道而走。

  種種因素疊加之下,韓科長的愛國助餉運動搞得還算是風生水起。

  這幾天的時間裡,韓科長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反覆橫渡漢水,到第五次穿過漢水,再度來到漢水南岸的時候,不算石花街那兩次,總共搞了十二次愛國助餉運動,共計得銀6700兩,糧食一百一十三石,襄陽府城地契兩處,門面一處,戰果還是相當豐盛的。

  不過襄陽府鄉下到底還是窮地方,之前又多次被兵,除了本地的土財主,稍微有點門路的基本都跑了,韓復心說,要是在北京的話,隨隨便便拉出來一個京官,都不止這個數了。

  根據後來的史料記載,大順政權在占據北京的時候,追贓拷餉所得,有說7000多萬兩的,也有說3000多萬兩的。

  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筆非常巨大的數字。

  漢水南岸的渡口邊,韓復遙望北方,即便是遠隔千里,他也不禁為此時此刻,北京官紳轟轟烈烈的愛國熱情所感染,流下了感動的口水。

  ……

  「千總爺。」

  趙老漢溝壑縱橫的小臉蛋,出現在韓復面前,西貝貨垂著頭跟在後面,眼眶通紅。

  韓復心有所覺,開口問道:「趙船家可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唉。」趙老漢未語先嘆了口氣:「麥冬她娘死得早,也是怪小人平日疏於管教,當年家裡還沒有破落,麥冬她弟弟上私塾的時候,每次放學歸家,麥冬便纏著她弟弟教她認字念書,這女人一念了書,心境和眼界就全都變了……」


  不等趙老漢話說完,韓復往後跳了一步,驚訝道:「趙公子竟……竟然是個女公子?!這……這……趙船家,你何不早說?」

  他兩眼瞪大,不可思議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趙老漢身後的西貝貨。

  韓老漢看了韓復兩眼,也不好當面戳穿韓千總的表演,只是搖著頭說道:「小人不說,便也是不想惹出事端來,誰成想……」

  說到此處,韓老漢又搖了搖頭:

  「現今世道不太平,小人在漢水上撐船,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不論是原來朝廷的官兵,還是大順的官兵,對百姓來說都是禍害。」

  「大軍所經過之處,不是征糧,便是拉壯丁,大軍走後,經常整村整村的人淪為流民,只得出去討飯。」

  韓復點了點頭。

  他所招募的小隊隊員裡面,就有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

  這個年代的軍隊,對於社會秩序的破壞,幾乎可以說是毀滅性的。

  趙老漢繼續說道:

  「這幾日小人跟在隊伍當中,觀韓千總所作所為,確實和小人平生所見的,大明官軍也好,大順官軍也好,都不一樣。」

  「這不是小人奉承韓千總,小人撐著一艘渡船,也能吃飽,也能過活。」

  他的意思是說,他不是故意說些好話,來討韓千總賞錢的。

  聽到這裡,韓復已經明白趙老漢要說什麼了:「趙船家,本職以後打算就駐紮在襄陽府左近,要用船的時候很多,趙船家不如就跟著本職一起到襄陽,月錢按三兩銀子算,如何?」

  實際上,韓復早就動了要招攬趙船家的心思,不過一直沒有開口。

  接下來的兩三個月的時間裡,襄陽府,乃至整個湖廣一帶,將會有大變,有一個信得過的人替自己守著一條船,別的不說,關鍵時刻跑得也比別人快不是。

  趙船家搖了搖頭:「千總爺的好意小人心領了,小人是均州人,家裡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小子,小人老了,不想遠離鄉土,只是這個……」

  說到這裡,趙船家又嘆了口氣:「韓千總將來是要幹大事的人,手下雖然人多,但身邊畢竟缺少一個灑掃、縫補的體己之人。麥冬這丫頭大了,小人也不能硬留,韓千總若是不嫌棄,還望看在小人這幾日還算勤懇的份上,把這丫頭也帶上吧。」

  不等韓復推辭,趙船家又道:「韓千總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我們鄉下草民的閨女,自然不敢奢談什麼名分。惟願麥冬跟著千總爺能吃得飽,穿得暖,小人便是知足了。」

  韓復視線越過趙船家的肩頭,落在了西貝貨的臉上,只見她雙目通紅,眼窩中淚光閃爍。

  他不是那種有著道德潔癖的人,作為在體制裡面混出來的人,他很清楚,什麼樣的條件說什麼樣的話,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

  在如今這樣的世道,講究人人平等是不現實的,不僅毫無號召力和感染力,反而會把別人嚇一跳。

  現在快要到四月間了,最遲到六月份,李自成兵敗的消息傳來,湖廣一帶立刻將會陷入到戰火當中,並且在往後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這裡一直都南明、農民軍和滿清反覆拉鋸交戰的地點。

  到南明政權失敗以後,還有大量不願意投降滿清的漢族將領,盤踞在離均州不遠的茫茫大山中堅持抗清。

  可以說,如果放趙麥冬回去,作為一個女人家,隨便找個人嫁了,結婚生子,都是最好的結果了。

  大概率會在一輪又一輪的兵災當中,遭遇不忍言之事。

  所以,韓復其實也早就打定主意,將趙麥冬帶在身邊,趙老漢說的也有道理,自己一個堂堂的千總,身邊沒個侍女什麼的,也實在不太像話。

  絕對不是有其他想法!

  他只是沒有想到,趙老漢只是把趙麥冬留下來,而自己要回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很理解趙船家身為老父親的心情,麥冬是個聰明的姑娘,她願意留在我身邊,我自然歡喜之至。」韓復握著趙老漢的說道:「如今身處亂世之中,別的我也不敢保證什麼,但麥冬留在我這裡,絕對不會只是生孩子和造大糞的機器。」

  趙老漢和西貝貨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表述,前者嘆了口氣,後者則是經不住眼前一亮。

  「罷了罷了。」

  趙老漢擺了擺手,讓出了位置,把西貝貨推了過去,然後獨自跳上了渡船。

  韓復連忙招手讓丁樹皮拿了個銀袋子過來,趙老漢無論如何不要,說老漢再窮,餓死也不會幹賣女兒的事情。

  韓復好說歹說,說這是贊助趙公子讀書的,趙老漢才勉強收下。

  望著一人一船,朔漢江之水西去,漸行漸遠的身影,西貝貨鼻頭一酸,兩行清淚無聲流了下來。

  這個地方叫茨河鎮,離襄陽府只有六十多里路了,大順官府的力量比興化縣和穀城縣加強了許多,韓千總下令,愛國助餉運動就此暫停。

  全軍到襄陽府去吃皇糧。

  大明崇禎十七年、大順永昌元年四月初一日,韓復偽裝成客商,抵達了大順政權起家的襄陽府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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