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行之事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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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家別院的膳廳正對著栽了一叢叢黃竹的中庭,初夏正午日頭高懸,金色的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婆娑的竹影被曬進了膳廳的青石地板上,斑駁的光點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仿佛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周明瑞低頭默默用膳,手中筷子輕點碗沿,動作雖不疾不徐,卻在第一口後再也沒有伸向那盤清蒸鱸魚。姬青陽坐在對面,目光微轉,將他的舉動盡收眼底。片刻後,他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唇角含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怎麼,這魚不合胃口?還是說,你不喜食魚?」

  周明瑞聞言一愣,抬頭看向姬青陽,見他面上帶著幾分調笑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窘迫,連忙搖頭找藉口道:「並非如此,只是這豆角和小白菜是昨日我與小六兒一同在莊裡菜地新摘的,劉姑姑的手藝又極好,炒得鮮嫩爽口,我一時貪嘴,便只顧著夾這兩盤菜了。」

  他語氣誠懇,仿佛確有其事,只是在心裡默默反駁:沒有這種事,我很喜歡吃魚……只是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我那個世界,與南方相比,北方的河魚鮮嫩程度終究差了幾分。我老家那邊隨便一家路邊店做的河魚都是入口即化,鮮美無比……唉,不過,眼下這境況,也不該挑三揀四?補身體要緊……

  姬青陽笑了笑,不在多言,轉而執起湯勺,舀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遞到周明瑞面前:「那便也嘗嘗這個,這湯是藥膳,加了黃芪、枸杞,還有幾味溫補的藥材和我調製的藥劑,對身體有益,你多喝些。」

  「多謝。」周明瑞道了聲謝,雙手接過湯碗。低頭看去,只見湯色清亮,幾粒枸杞浮於表面,宛如紅寶石般晶瑩剔透,他輕啜一口,湯味醇厚綿長,帶著淡淡的藥香,卻不顯苦澀,反而有一種溫潤的甘甜。暖意從喉間緩緩蔓延至全身,將今日突然頭疼發作後全身的隱痛驅散了不少,連帶著整個人都舒坦了幾分。

  周明瑞眼睛一亮,讚嘆道:「這藥膳竟也是難得的美味,清潤甘甜,香味醇厚,飲來渾身舒暢。」

  姬青陽含笑說:「你喜歡便好,雖說你現在需得好好補身體,不該挑食,但能以美味進補總比強灌那些苦澀難吃的藥汁好。」

  說罷,他端起茶盅,輕呷一口,目光卻始終落在周明瑞身上,似是在觀察他的反應。周明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假裝沒注意他的視線,低頭繼續喝湯。

  姬青陽又問:「說來,你今日氣色看著不大好,可是頭疼病又發作了?此前將你帶回時,我曾仔細檢查過,你全身上下既無皮外傷,也無內傷的痕跡。淋雨受驚後,也並未發熱,頭疼與失憶一事,我原以為是神魂受損所致。神魂受傷引起身體虛弱,這種情況,我也曾在其他修士身上見過,倒也不算罕見。按理說,這幾日我給你房中燒的凝神藥劑有安神定魄之效,能讓神魂慢慢自行修復,等到神魂所受損傷均癒合,記憶便也能回歸,再不濟,也能讓你狀態穩定下來。可今日你卻又頭疼發作,那便也許是我判斷失誤。」

  周明瑞輕輕點了點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今天凌晨又疼了一次……房中那股淡淡的木頭氣味,便是青陽哥配製的凝神藥劑?」

  提到自製的藥劑,姬青陽語氣里頗有些自得:「是啊,凝神藥劑中放了一味松杉木靈芝,因此氣味像木料。這松杉木靈芝生於百年巨木之上,凝神靜氣之效絕佳。我這改良過的凝神藥劑可比一般的凝神藥劑效果好得多,如果真是神魂受損,那有此藥劑,你的症狀本不應該反覆發作。」

  他說到這裡,語氣中多了幾分思索,手指輕輕摩挲著下巴:「你這失憶症倒也算是個疑難雜症了……不如下午我帶你去燕京城中羅教的藥館,請羅教仙子為你面診一二。傳聞中羅教聖女術法通天,能生死人肉白骨,教中女子於醫術藥理一道皆頗有見地,若非神魂受損,而是肉體有恙,也能對症下藥,總比我們在這裡猜測來得穩妥。」

  這也太體貼了……周明瑞心裡都不安起來。姬青陽的關懷無微不至,從每日的飲食起居到為他調配的藥劑,甚至連頭疼發作的細節都一一顧及。這太過細緻入微的照顧,周明瑞甚至開始希望姬青陽的確對他另有所圖,這樣他至少還能找到一些思路去回報這份恩情。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多謝青陽哥費心了。」

  姬青陽擺了擺手,笑意溫和,眼中帶著一絲關切:「小事罷了。你這病症一日不除,我也一日難以放心。待午後用過膳,我們便動身前往羅教醫館。這幾日你在這近郊別院中休養,雖清淨,卻也難免悶得慌。燕京城繁華熱鬧,藉此機會帶你散散心,或許對你的恢復也有益處。」

  周明瑞心中一喜:他早就想出門看看,只是身體一直虛得很,此處別院又在燕京郊外,若要出行,又得給姬青陽打麻煩,因而只好先一邊養病,一邊靠閱讀與交談探知此方世界。如今姬青陽這個安排,倒是想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只是,確實又欠上了一份人情,壓力山大的周明瑞決定暫時不再去計算欠了多少如何回報。


  「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

  周明瑞做出一副驚喜的神色,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一樣,收斂了情緒,沉吟片刻,以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好奇語氣問道:「青陽哥,你來我房中叫我起床時,便已經看出我頭疼發作過了?這是如何做到的?莫非……這也是道門修行人的秘術麼?」

  姬青陽聞言,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挑起一邊英挺的眉,反問道:「我聽說,你這幾天都在讀《大乾紀年》,還跟想去劍鳴宗入門考驗的小楊哥聊了不少時候。你對修行一事了解多少了?」

  周明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多,書上本來也只講了個囫圇,那些通天徹地的術法,我從來沒見過,難以想像出來。小楊哥倒是興致勃勃地跟我講了不少劍鳴宗的傳聞,說什麼『一劍破萬法』、『劍氣縱橫三百里』,可這些聽起來更像是話本里的故事,離我太遠了。」

  姬青陽聽罷,哈哈一笑,眼中帶著幾分瞭然:「修行之事,未入門者確實難以理解,你若是對修行感興趣,我倒是可以跟你說道說道。至於我如何看出你頭疼發作……其實並非什麼高深的秘術,無論是哪門哪派,只要入得修行之途,便可通過訣竅開啟靈視。」

  靈視?見姬青陽願意為他講解,周明瑞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姬青陽手中的竹筷在骨碟上輕輕點了點:「靈視所察,是每個人的靈體,是生機與身體狀態的表現,尋常來說,靈體外層,四肢為紅,頭腦為紫,上焦及經脈為綠,中焦為黃,下焦為桔,喉頭及腦絡為藍,健康平衡的靈體,會讓整體呈白色,而哪一部位有所虧損,顏色會相應地變得暗淡,氣場變薄,我觀你靈體,整體的白色淺薄,其中以頭部的紫色最為暗淡,便可知你定是頭疼又發作了。」

  周明瑞艱難地理解著姬青陽所說話語,心中暗自吐槽:上中下三焦,是說心肺、脾胃、肝腎膀胱?看來這個世界也是有中醫的,感謝網際網路豆知識……這靈視,其實某種程度上就是中醫里的望聞問切之「望」。

  周明瑞點了一下頭:「原來如此,修行之人竟能感知到如此細微的變化,實在神妙……」

  姬青陽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深意,又接著說:「除此之外,道門中人的靈視所見比之其他又更多一層,我能通過靈視模糊窺見你的神魂,別緊張,只是能通過神魂在靈視中顯出的顏色粗略判斷情緒,紅色亢奮,桔色滿足,黃色快樂,綠色平靜,藍色冷靜,白色積極,暗色憂鬱,小周公子,你好像很喜歡聽我給你講這些修行之事?此前見你神魂總是暗色,現在倒是變亮了不少。」

  還能這樣……怎麼有人在吃飯的時候開靈視啊!這和在下班時間的飯桌上突然問起工作進展的老闆有什麼區別……周明瑞愣住了,一時間有些啞然,這種完全被看穿的感覺讓他很窘迫,他抿著唇,最後一咬牙,乾脆丟下了臉面:「青陽哥,你說我這樣的普通人,是否還有機會踏入修行之門?」

  「終於肯直接問我了?明明身邊就有道門弟子,怎還去問還沒入得劍鳴宗的小楊哥?」姬青陽敲了敲手中的竹筷,笑意中帶著幾分調侃。他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周明瑞臉上,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周明瑞聞言,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訕訕的笑意,語氣中帶著幾分尷尬:「那不是、那不是這幾日你都不在家嘛……而且,小楊哥打聽了許多,也努力在練劍,也許今年秋季便能通過劍鳴宗的入門考驗,成為修行者呢。」

  姬青陽挑了挑眉,眼中幾分戲謔:「你不會還要告訴我,你也想與他一道練劍,今年秋季一道去參加劍鳴宗的入門考驗吧?」

  周明瑞連忙擺手,訕笑著說:「我現在這境況,舞劍恐怕會削著自己,哪敢去妄想劍鳴宗的入門考驗。」

  他說著,聲音漸沉,隨後又低聲補充道:「我聽說,劍鳴宗也會收些雜役弟子,我與小楊哥一道去,他若是過了入門考驗,也能帶我一個。」

  他說這話時,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桌面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竹筷。少年人年紀尚小,又因體虛瘦弱,此時的神態顯得格外可憐,仿佛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獸,正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前路。

  姬青陽見狀,神情微微一動,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語氣帶上幾分嚴肅:「想來你也只大致了解過內門、外門、雜役之別。那話本中倒是有些英雄豪傑從身份低微、資源貧弱的雜役弟子一路修至合道,但世上哪有那麼多話本故事。」

  說到這裡,姬青陽頓了頓,目光落在周明瑞低垂的頭上:「雜役弟子雖有機會接觸修行,但終究是苦差事,每日勞作繁重,修行時間寥寥無幾。」

  周明瑞只是點頭,卻不回話,姬青陽呵呵笑了聲,說出了他準備已久的結語:「修行之路,講究機緣,你未必沒有修行的潛質。此番燕京事了,你若願意,便與我回關中吧。」


  這是讓我跟他去道門的意思?這有點出乎周明瑞的意料,他本以為,雖然姬青陽像絕世大善人一樣待他極好,但也只是出於惻隱之心,涉及到宗門修行之事,恐怕不會那麼好說話,他本還想故作推辭兩下,又想起這人說不定還開著靈視能完全看穿他的情緒,便只是坦誠地說了自己心中的顧慮:「青陽哥,你已經幫了我許多,道門是大宗門,我怕是高攀不上,我也並非有合道成仙的妄想,只是想藉此機會找個安生立命之所罷了。」

  姬青陽卻回道:「那這不是更好說了?你應當知道,能否修行皆看是否與古神有緣,即使是道門,也不存在什麼高攀與否,即使是沒有仙緣,我也可將你安插到外門煉體……還是說,你只是不想跟我走?」

  周明瑞聞言,連忙擺手,動作之大,差點將碗中的湯灑了出來。他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慌亂,略顯歪斜的馬尾辮隨著搖頭的動作輕輕晃動,仿佛隨時會飛進湯中:「當然不是,我只是……青陽哥,你對我太好,大恩難報,再多給你添麻煩,我心有不安。」

  姬青陽聽罷,笑意更盛:「如此說來,那便更該與我一道回關中,燕京劍鳴宗離我道門祖庭千里遠,就算你入得內門,成為修行者,又該如何報答我,不如與我回去,入我道門,以後聽我差遣,豈不是兩全其美?」

  周明瑞頓時啞口無言,半晌才張了張嘴,沒忍住說了心裡話:「這好像貸款還債,也不收利息,只是借錢的和債主是同一個人……」

  姬青陽被他逗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冤大頭?」

  周明瑞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移開了視線:「不,不是,我沒有說過這種話。」

  「你都叫我哥了,我多罩你幾次又怎樣。」姬青陽嘴角微揚,眼中是盈盈的笑意。如果不是隔著餐桌,姬青陽又要忍不住去揉周明瑞的頭了,少年人瘦弱的身形在略寬大的衣物里顯得格外單薄,眉眼低垂著很是乖巧懂事的模樣,像極了那些毛茸茸又膽小可憐的小動物,讓人忍不住心生惻隱之心。

  姬青陽原本的計劃不過是不動聲色地順水推舟,將周明瑞帶到關中,既是為了玉清真人的要求,也是為了試探他的身份。可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的心中竟生出了幾分真切的關懷,語氣中也多了幾分真誠。

  兩人正說著,膳廳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裙擺輕拂地面的細微聲響。一名身著淡青色襦裙的侍女端著雕花木盤走了進來。盤中擺著兩小盅青瓷燉盅,蓋子微微掀開一角,裊裊熱氣從中溢出,帶著一股濃郁的香氣,瞬間瀰漫了整個膳廳。

  侍女將燉盅輕輕放在兩人面前,揭開蓋子,濃稠的小米粥金黃透亮,表面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脂,幾片嫩黃的薑片點綴其間,顯得格外誘人。米湯中隱約可見燉得酥爛的雞肉。

  姬青陽點了點燉盅,對周明瑞說:「之後回關中的事,就先這麼定了,你先吃,飯後小憩一會兒,我們便一同出門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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