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禪門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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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載光陰飛逝,圓空跟在凡健的屁股後面上竄下跳,他身邊也開始聚集越來越多的師兄弟。圓通和圓志看著圓空如跳樑小丑,心中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

  圓通雖然選擇了潔身自好,但是內心久久不能平靜,自己來到少林寺苦修,為的是為父報仇,現在不僅高深的武功學不到,還要在這污濁的環境中生存,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圓通來到大雄寶殿,在佛主面前跪了下來,這幾年來,雖然也每日念經,但卻是有口無心,但這一刻他卻非常需要尋找到內心的平靜。

  樂山誦起了金剛經,大殿裡空無一人,黑暗中只有燭火搖曳,菩薩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低眉垂目,不知道是對眼前的一切熟視無睹,或是冷眼旁觀。

  「師弟,你怎麼獨自在此?」圓通正在無助中迷失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圓敬的聲音。

  「師兄,你怎麼來了?」自從進入達摩堂,圓通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到圓敬了。

  「我剛剛見你一個人走進了大殿,這深更半夜的定是有什麼心事,就跟了過來。」

  「師兄來的正好,你精通佛理、受戒清淨,正好可以幫我發蒙解惑。」

  「我們出去說吧,莫要在這裡驚擾了佛主。」圓敬雙手合十,向著佛像拜了三拜,之後示意圓通一起走出了大殿。

  「師弟心中有何不解之事,不妨說給我聽聽。」二人來到後院,已近中秋,院中的桂花正傳來陣陣幽香,沁人心脾。

  「師兄可知少林寺.......」圓通欲言又止,自己雖然沒有與凡健等人同流合污,卻也答應過師傅不會透露半分。

  「你是說那些烏煙瘴氣之事嘛?」誰知道不等圓通挑明,圓敬卻一語道破。

  「師兄,原來你知道!」

  「並不是只有你們達摩堂的人才會接觸到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師兄既然已經知道,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你的心已經告訴你該怎麼做了,否則你現在也不會和我說這些。」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確實不想與他們同流合污,恐怕自己在少林寺也呆不下去了。」

  「不用理會別人怎麼做,也不用在意別人怎麼對你,跟隨你自己的心。先問問自己你想不想留在少林寺,而不是別人讓不讓你留。」

  「可是不在少林,自己能去哪裡呢?」圓敬的話讓圓通陷入了深思。

  「師兄,你會離開少林寺嘛?」圓通一時沒有答案,便反問圓敬道。

  「雖然禪宗是達摩祖師在少林寺創立的,但這些年少林已經無人專心參禪。」沒想到圓敬回答的斬釘截鐵,「我一定會離開少林寺!」

  圓敬回答的如此斬釘截鐵,卻是讓圓通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到月色下的圓通愣在當場,圓敬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少林寺里的經書我都已經爛熟於心,寺里也沒有人真的在研習佛理,所以我要往能夠真正修習佛法的地方去。」

  「師兄你要去哪裡?」

  「我打算遍訪名山高僧,哪裡有真理便去哪裡。不過我離開少林之後要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洛陽白馬寺。」

  「白馬寺?」

  「佛教傳入中土已有六七百年,這六千百年發展出了八大宗派,咱們少林是禪宗的祖庭,但也只是這八大宗派之一。」

  樂山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來少林是為了習武,從未認真研習過佛法,一直以為天下佛教皆為禪宗。

  「八大宗派?」樂山雖然對佛學並無半點興趣,但聽到八大宗派,卻似江湖中的門派,不禁好奇起來。

  「法性宗,法相宗,天台宗,華嚴宗,淨土宗,律宗,秘宗和禪宗。」圓敬嚴肅的說道,「每一個宗派都有自己不同的教義和法門,只是因為你我身在少林,才以為禪宗是天下正統。」

  還真跟武林中的門派一樣,各有各的成名絕技,不過比起各宗派的法門,圓通更感興趣的是江湖各門派的武功。既然少林是現在烏煙瘴氣,學不到東西,為什麼不去江湖上闖一闖,看一看呢。

  「白馬寺是佛教傳入中土之時的第一座官辦寺廟,那才是所有宗派的祖庭,想要學習真正的大乘佛法,又怎麼能不去祖庭看一看。」

  圓敬並不知道圓通在想別的心思,說起佛理來,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不要說八大宗派了,就算禪宗內部,當今也分南北,北宗是神秀一派,南宗是慧能一派。南北宗之爭,在於如何印證佛法,但無論南北宗都是在認真修行,智慧清淨,真如性海,只是方法不同。不像如今的少林寺,雖貴為護國禪寺,卻無人修禪。所以白馬寺只是我的起點,我會雲遊四方,遍訪南北宗師,把我所領悟的佛法融會貫通,發揚光大。」


  圓通對於圓敬的了解,還僅僅停留在他們一起在役院打雜的時候。當時自己只知道圓敬好讀佛法,一有時間就研讀經書,有時候說的話讓自己似懂非懂。沒有想到過了這麼幾年,圓敬在佛法參悟的境界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在武功上的進步。

  「師弟也好好想想,世界之大,不要讓自己的修為被一個地方困住,更不要因為眼前的得失而感到迷惑。」

  圓敬的一番話讓圓通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想起母親王敬風臨終時對自己說的,「命運的安排,遠超我們當下的認知。」雖然到現在他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走出去,不管未來發生什麼,走出少林寺這個牢籠,走出自己給自己劃定的牢籠。

  長安的吏部侍郎府中,韋雪也正在纏著賈至給自己講禪宗的故事。

  「所以五祖之後,到底誰接了衣缽?」韋雪纏著賈至好幾天了,讓賈至從初祖達摩說起,一直講到五祖弘忍。

  「小姐先把《益稷第五》讀完,我自會跟你講。」

  「要把這《五經正義》讀完,我頭髮都白了,不行,你先講,講完我自會讀。」

  「兩京之間,皆宗神秀,北宗門下,勢力連天。」賈至知道拗不過韋雪,只能順著她說。

  「有北宗,那就是還有南宗嘍?」

  「南宗就是那慧能。」

  「我想起來了,你上次跟我說過神秀和慧能各有一偈,神秀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慧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韋雪最喜這些詩詞,腦瓜一轉,記得清清楚楚。

  「神秀和慧能都是五祖弘忍的弟子,到底誰是衣缽傳人,確有爭議,二人雖均已圓寂多年,各自的弟子也還在為此爭論不休。」

  「僅從這兩首詩上來看,我覺得慧能就比神秀強。」

  「強在哪裡?」

  「不聰明的人才需要時時勤拂拭啊。」

  「哈哈,二小姐!」賈至也被韋雪逗樂了,啞然失笑道,「你小小年紀的懂什麼,這兩宗本來秉持的宗旨和修行方式就不同,所謂南頓北漸。」

  「什麼叫南頓北漸?」

  「南宗主張頓悟,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北宗主張漸悟,坐禪習定,體與佛同。」

  「那我還是覺得頓悟來的方便!」說到深奧處,韋雪開始有些理解不了,於是把問題推給了賈至,道:

  「幼鄰哥哥,你覺得呢?」

  「禪宗我也不是很精通,北宗的東山法門承自四祖和五祖,可說盛極一時,神秀和他的大弟子普寂都曾被皇帝封為護國禪師。不過這些年,南宗也有些興起的勢頭,二十年前,慧能的弟子神會禪師在滑台有過一場激辯,就曾公開質疑北宗沒有達摩祖師的法傳袈裟,堅持南宗才是正統。」

  「原來佛門也有這麼多公案。」

  「我也曾在南陽菩提寺聽過神會講經說法,說的就是這禪門公案。神會說,五祖曾對慧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

  「所以袈裟為慧能繼承,但不再傳,所以都說自己是正宗?」

  「在我看來,除了禪宗本身之外,也有不少背後的權力因素在角力。」

  「本朝不是更崇道教嘛,尤其是玄宗皇帝,把清虛養拙的老子抬高到了前無古人、後世難繼的高度,為何幼鄰哥哥卻說佛門是權力角逐的要害?」

  「本朝佛道儒三教並立,並無孰輕孰重之說。道教更注重自身修煉,養生煉丹,長生不老,並不更多的招攬信眾,參與布政治事。佛教則不同,佛法教義弘揚行善積德,按因果修來生,信徒濟濟,哪個帝王不想利用他來穩定社稷、穩定人心呢?」

  「我明白了,帝王崇信道家的是為了自己想要成仙。佛法雖然說的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卻也因此成為最好的工具。」

  「也沒見二小姐讀正經書的時候腦子動的這麼快,無論是揚佛抑道,還是揚道抑佛,不要忘了,只有儒學才是治世之根本。六德、六行、六藝才是二小姐應該多花點心思去學的。」

  「知道啦,知道啦,你再給我念首詩,我便好好的去念那《五經正義》。」


  「既然今天說了這麼多佛門公案,我便送二小姐一句,『玉毫如可見,於此照迷方』。」

  「玉毫如可見,於此照迷方。」韋雪默默的跟著念了一遍,雖然理解不了其中的奧義,卻覺得字裡行間耐人尋味。

  「這是幼鄰哥哥的新詩嘛?「

  「我哪裡寫的出這麼好的詩,是你最喜歡的李太白。」

  「幼鄰哥哥不是說要請這李郎君來府里做客的嘛?」韋雪愛詩,李白又是賈至的朋友,一直纏著要見真人。

  「這李白為人清高,被朝中權貴排擠,現下雲遊四海去了,我到哪裡去找他來見二小姐呢?」賈至被韋雪搞得無可奈何道,「剛剛那兩句便是他遊覽揚州時所作,二小姐若是想要聽全詩,就好好把今日的功課做了。」

  「哼,你說話不算數,今天的書就不讀了!」韋雪趁機耍賴道。

  「不是說好講完禪宗故事就好好讀書的嘛?」賈至被韋雪搞得無可奈何。

  韋雪吐了一下小舌頭,衝著賈至扮了個鬼臉,轉身就想要溜。

  「二小姐,你再這樣,我可就要回稟大人,把你送回私塾去了啊!」賈至無奈,只能拿出了殺手鐧。

  「讀就讀嘛,我可不要去對著那些老學究!」殺手鐧果然有用,韋雪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了下來。

  「不過說好了,就念半個時辰,我一會還要去練劍呢。」

  「也罷,估摸著半個時辰你阿爺也該下朝回府了,我也還有正事需向大人稟報,今兒就放過你吧。」

  「阿爺最近白頭髮多了不少,是不是朝中又有什麼大事發生?」

  「二小姐,你好好讀你的書吧,朝堂的事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啊。」

  「你不說我可就不讀嘍。」

  賈幼鄰拿韋雪沒辦法,只得應付道:「朝中這段時間也算是安穩,楊國忠大人青雲直上形成了對李相的制衡,你阿爺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那阿爺在操心什麼?」

  「我聽說是那個北冥神教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

  「北冥教。」韋雪小腦瓜子轉了一下,想起了什麼,說道,「我知道北冥教一直是阿爺的心病,但銷聲匿跡了不是好事嘛?」

  「江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但有時候在暗處比在明處更難對付。」賈至故意挑了一個自己回答不了的問題把韋雪搪塞過去。

  「等我長大了,一定幫阿爺分憂,把這些和阿爺做對的江湖門派都清理乾淨。」韋雪喃喃自語道。

  「等你長大了,不知道大人要給你安排什麼樣的夫家才能降伏的了你這個小魔頭!」

  「誰說我要嫁人,我要一直陪在阿爺身邊!」

  「這可由不得你。」賈至把書本攤開放在韋雪的面前說道,「下個月,你阿姊就要成婚了,大人說也要帶你一道去洛陽,你可得把這些書都帶著。」

  洛陽,韋雪托起了腮幫子心不在焉,阿姊要嫁人了,自己現在無憂無慮的生活是不是也會有一天嘎然而止,要如何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反正答案一定不在眼前這些故紙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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