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年要顏面 遇事阻離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余振生感到院中的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著自己,此刻他臉上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崔衛拍拍他的肩頭,轉身一拉張群青:「走,我跟你說兩句話。」說完兩人便奔著堂屋去了。

  栓子已經放下車把,把張蕊抱下了車。張嚴氏和張芳從裡面走了出來,張蕊小跑著撲向張嚴氏。

  張嚴氏嗔怪著:「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還喝!」

  張芳也是嬌嗔責備父親,同時兩個女人一左一右扶著張春明朝內院走。

  「應酬嘛,小兔崽子只會多嘴,孫玉林的差事不過是要錢罷了,又不是要命...」他話這麼說著,卻只是讓張芳攙著,另外一隻手卻輕輕的推開了張嚴氏。

  張嚴氏微微一怔,便若無其事的抱起張蕊跟著朝內院走去。

  院子裡只剩下了余振生一個人,雨點再次落了下來,這次不像剛才那麼急那麼猛烈,卻也是密密麻麻的。栓子在廊下放好車,過來拉著余振生跑進了房間。

  振生默默地坐在床邊,栓子站在余振生對面。他彎下身子,兩手按在兩個膝蓋上,眼睛盯著余振生的眼睛,距離那麼近,余振生都能問道他身上的汗味兒:「我還以為你哭鼻子了呢!你別難受,哪有當夥計的不挨罵的。再說掌柜又沒說讓你走,他要真讓你走,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本來余振生不想哭,被栓子這麼一說還真感覺有點鼻子尖發酸。

  十六歲已經是男子漢了,在家裡他們這個年紀有的都定親成親了。眼下,天津無親無故的,就栓子這麼一個朋友,自己已經惹了禍不能連累了栓子。

  今天的事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甚至張春明也不過是因為受了孫玉林和彭晉武的氣,一股邪火借著酒氣發在余振生的身上。但是對於一個剛剛離家的十六歲的少年來說,他覺得事情很大了,殊不知這件事在未來人生一系事件中就如同在汪洋里打落了一杯水。

  余振生家境並不算不富裕,但從小也沒受苦受窮受委屈,父親是讀書人,母親知書達理。而他自己也讀過初中,他的人生算是平庸中人。但即便平庸,也知道人要臉樹要皮,知道要面子。

  栓子又抬起手兩手按著餘震身的肩:「好了,剛才我聽我乾娘說晚上吃燉肉燴豆角呢,而且今天還有白米飯,你看張記的飯食可比雷家強多了,你使勁的吃吃胖點再回去咱也不虧....」

  余振生沒什麼心思聽他說笑,但也明白栓子的好意,便抬頭說道:「你忙的你吧,我自己靜靜。」

  栓子倒是了解余振生的性子的,便拉著胡二出了房間。

  到了暮時,孫嬸已經做好了張家人的飯端到了內院,然後在院子裡招呼大夥開飯。

  栓子進來喊余振生的時候,余振生已經有他打好的行李;一個隨身的包裹和一個放著行李的竹箱子。

  振生起身將身下一個布包塞到栓子手上:「這個是給你的。」

  「啥?」栓子鬆開拉著余振生的手,結果那個布包打開一看是兩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

  「我從家出來的時候我娘給我帶的,咱倆的腳一樣大,以後你總要來回跑你留著穿。」他指了指栓子腳上大腳趾已經有了破洞的鞋子說道。

  「我....」栓子想說不要,但低頭看看自己腳下些確實有點不堪,便拿出一雙另一雙扔掖給余振生:「我留一雙!」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於是栓子嘿嘿笑了笑,把兩雙布鞋掖在自己被窩垛下,又繼續拉余振生去吃飯。

  「等下,我還想問你個事。」余振生身子墜著栓子便沒有拉動他。「我想今天就走,可還不想回去,能不能跟你乾爹乾娘說一聲,先在他家借宿一晚。」

  栓子盯著余振生眉頭皺著:「我乾爹家倒是還有間小屋,不過那是放草料的,你在那睡行嗎?再說你非得要走嗎?要走也不用今晚就走啊。你等我跟我乾爹乾娘道個別咱們兩個一起走!」

  余振生就是不想讓栓子一起跟他回去,思前想後才決定先不回山西,他也想試試在天津找個餬口的活做。「你能留下就好好做事,我先不回山西。一年以後咱們一起回!」

  栓子一個勁的撓頭,又嘴笨不知道怎麼勸振生便跺腳說道:「好吧,好吧,你要是找不到活,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都餓了,咱們先吃飯好不好。」

  余振生笑了,難不成栓子每天還偷點飯食給自己送去不成?他搖搖頭:「張記的飯我不吃,你去吃吧,我這就走!」說完沒等栓子拉他便跨上行李拎著箱子朝門外走去。


  一出屋正碰上端著兩晚飯菜走過來的崔衛,看到余振生的樣子楞了一下:「你這是幹嘛?!」

  「崔哥,謝謝你的照顧,我就不跟掌柜和內掌柜告別了。」

  崔衛忙把兩碗飯塞到栓子手上,拉住了振生:「嚯嚯嚯,半大小子還挺有脾氣,你這是鬧哪出啊,雷家把人交過來了,回頭人丟了,掌柜怎麼跟雷家交代。」

  「丟人也不是頭一次,不用交代什麼,這是我自己的事。」余振生鼓著腮幫子回道。

  「嗨,你說林二呢?那林二再不濟也是我親自送上火車,再說他也不是頭一次從天津回去,路上他自己開小差能怪的我們?你不一樣,你才來,就這麼走好像張記不待見.....」崔衛拉扯余振生語氣很著急,聲音卻壓得低低的。

  「就是嘛,振生你就別置氣了,讓掌柜知道還以為你耍小性兒呢。」栓子兩手端著碗攔在余振生的面前。

  就連聽到動靜跑過來的胡二也拉著余振生的行李:「就是,就是,你這才哪到哪,我們學徒的時候總挨罵呢,都像你這脾氣我們滾蛋都滾出去好遠滾不回來了呢。」

  余振生本來面子上覺得掛不住,就想一走了之了,現在被幾個人拉著這麼一說,反而好像這件事是自己小心眼了。他也猶豫了一下,但轉念想到就算自己留下也學不到東西,混吃混喝的有什麼意思,便不理三人執意朝外走。

  就在這時一陣倉促的重重的砸門身,院外好像有三四個人同時喊話:「開門!查人頭!快開門!」

  院中頓時靜了一下,崔衛沖胡二說著:「帶他們兩個回屋!」

  胡二趕忙拉著余振生和栓子回屋並囑咐著:「你們就在屋待著,待會叫你們出來就出來。對了你們有沒有證件。」

  栓子應著有,他們的證件是民國二十五年也就是當年剛剛頒發的。

  這張硬紙製成的卡片長10.8厘米、寬6.5厘米。卡片正面上部分有姓名、性別、出生年月、籍貫、他他們兩手箕斗。下部分的內容包括:教育程度、服務處所、職業、住址、配偶姓名、附記。

  卡片的背面也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部分的正中是汾州國民身份證;右上首有戶籍、簿號(第×號)。民國某年某月某日發。正中有朱紅的「SX省會警察局「列印;下部分為持證須知:1.此證須隨身攜帶以備檢查;2.此證如遇憲警及其他依法檢查人員或保甲長查詢時應交出檢查,不得拒絕;3.此證如有遺失應填申請書並交補登手續費,向該管警察分局申請補發;4.此證有效期為×年。

  當初雷正帶著他們去辦了這個身份的證明就囑咐他們要隨身帶好,沒想到這會兒會用到。

  院門一開,一伙人就闖了進來,崔衛見來的人認識便迎上去:「王大隊長,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王勁松沒回到崔衛,反而招呼身後幾個當兵的:「你們幾個去前面,你們幾個去後院查,哎?要是見到掌柜給我客氣點!」

  他從皮包里拿出一個本子衝著崔衛問道:「查人頭,你們院子裡有幾個人,有沒有外來的。」

  「我們院子裡有我們掌柜一家五口,夥計四個,還有個收拾屋子做飯的老媽子孫嬸,這您不都認識嗎?」

  「少廢話,是不是有新人來了?」王勁松不耐煩的推了推架子鼻子上的眼鏡。

  「有,有,有兩新來的小夥計,山西來學徒的!」崔衛答著。

  「叫出來!」

  「振生,郭全,你們兩個出來,帶著證件啊!」院子崔衛大聲的招呼。

  余振生和栓子拿著自己的證件走到院中,王勁松拿過兩個人的證件看了看,在拿著的本子上寫寫刷刷的記錄著什麼,記好了就把兩個證件丟給了崔衛,此刻臉上的神情也緩和了許多:「最近查的嚴,如果看到有陌生人及時跟我們匯報。」

  崔衛拽了拽王勁松,將他拉到一邊隨手往他口袋掖了點什麼:「什麼事啊?怎麼還查到院子裡來了?」

  王勁松白了他一眼:「廢話,要是從外面鋪子進了這麼多人,你們家買賣還干不幹了?」他又低聲說道:「查共黨,日本人鬧事說咱們這有共黨宣揚抗日。」

  「小日本該抗,我說你們國民軍難道不抗?」

  王勁松楞一下:「廢話,你以為我們想抓?誰還不是一家子等著餬口,上支下派咱就別出岔子就行了。」

  正說著從內院檢查的人出來臉上掛著莫名其妙的笑容:「隊長,裡面查完了。五口人沒錯,公子小姐們都在,掌柜的喝多了抱著媳婦睡覺呢....」


  前面檢查也回了隊,王勁松說了句「走!」又站住了回頭看了一眼余振生和栓子對崔衛小聲說道:「年輕人不懂事,看好了別亂跑!」

  崔衛將一行人送出院門,笑著看他們去拍下一家的門,關上門轉過身時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看了一眼余振生低聲喝道:「回屋去!」

  余振生有些心亂,看了今天是不能離開張記了,他瞅著眼前冒尖的飯碗發呆。

  「趕緊吃!」崔衛催促著余振生。

  「崔哥,掌柜是什麼樣一個人?」栓子一旁問道,這問題余振生也想知道。

  「這人嘛!不壞!」

  余振生聽了崔衛簡短的總結,心裡更亂了。自己幫他還挨罵,雷家應該算是他恩人,他對雷家頗有微詞的樣子。而且余振生有點不喜歡張春明對來的那兩個衛生局人的態度,有點諂媚。他也不喜歡他推開內掌柜時候的樣子,內掌柜當時臉色明明不大好看只是強忍著罷了。他還不喜歡張春明教訓張群青時候的話和語氣,但人家終究是一家人。

  「我跟群青說了你的事了,他說如果他爹容不下你,就介紹你去劉超家。正好那家人也是山西人,咱們這其實有很多商會,山西幫,山東幫,都願意著用自己的老鄉。咱們掌柜倒是不喜歡和這些商會往來過密,說什麼做自己的生意悶頭賺錢就是了,再說他也不是山西人。趕緊吃飯啊....」

  余振生今天聽過他們談話,他知道劉超家是干票號生意的,雷家在汾州也有票號,他們學徒六人中有兩算盤使的好的就被分到票號。分到票號的人學買賣,穿木頭裙子。從穿木頭裙子那天開始就要「跑撥碼」。撥碼就是銀號之間轉帳的憑據,夥計們要跑著送取這些憑據,就又了跑撥碼這個稱呼。

  余振生聽到崔衛這麼說,似乎心裡有點底了,他這才拿起筷子剛要端碗,就見劉福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一進來就給崔衛直拿頭磕著地:「崔哥,我家出大事了,您快幫幫我!」

  幾個急忙放下晚飯起身,又聽到哭哭啼啼的聲音,一個女人被胡大攙著進了堂屋。

  崔衛忙拉起劉福:「那是弟妹?怎麼回事?」

  劉福不肯起身,一個勁的磕著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哥跑單幫,經常弄些東西到外縣賣,後來就碰到到了八路軍的游擊隊,他們需要一些物資,我哥便給弄了些火柴和食鹽,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告密說我我哥是共黨,我哥人給抓走了,聽說還要吃槍子兒。我娘一著急人就挺過去了。崔哥你不是和王大隊長熟嗎?求求你,你去問問到底怎麼回事,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他斷斷續續的嗚咽的說著,剛聽完猛聽門口一個人低聲喝道:「不許去。」

  眾人回頭望去,已經酒醒的張春明手上正端著一把紫砂壺,面沉似水的站在門外。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