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亞娜巫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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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沙沖回寨子時,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他被寨門處的碎片絆倒,踉蹌著爬起,又摔倒……再爬時已經起不來了,他跪坐在地上,抹了抹擋在眼前的汗水,映入他眼帘的是族裡一名獵手,仰面癱軟在地上,正勉力抬著頭,嘴裡冒出的血沫嗆得他說不出話,他右臂被砍斷,斷口處的血一下一下噴灑出來,左臂無力得向上伸出。凱沙目光移動,看見烈德站在獵手身前,用長刀輕輕撥開他的手臂,然後一刀貫入他的胸膛。

  凱沙看著獵手的左臂軟了下去,順著手臂的方向,有兩族獵手的殘肢和屍體。聲音傳入耳朵,他循聲望去,更多的長刀正貫入族人的胸口,或從胸口拔出,潑灑而出的鮮血如同波濤翻滾的海水,那一柄柄銀亮的長刀,就是海面上激起層層浪花的道道閃電。

  遍地散落的殘肢、抽動的屍體、滾燙的鮮血,連同長刀與骨肉交錯的噗噗聲、絕望的哭喊聲,排山倒海般撞入凱沙的腦海……仿佛剛剛魈鬼灌入腦中那屍山血海的詛咒場面,和眼前的景象融為一體。

  這是千人的大族啊!

  又有什麼擋住了眼睛,眼前一片通紅,凱沙想伸手抹去,卻發覺眼前的景物轉了小半圈,然後黑了下去。

  他聽見有腳步聲靠過來,停在耳邊,又有跑步的聲音來到跟前,緊接著是說話的聲音。

  「族長大人,有人看見沙茹和其他幾人往西邊逃了!」——沙茹是亞娜巫師的本名。

  「刷!噗!」連著兩聲,凱沙感覺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自己似乎飛了起來。

  「追!」這是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看著報信那人帶著幾個好手往西邊追了出去,烈德躬身揪起凱沙滾落一旁的頭顱,看那面上雙目圓睜,嘴角似乎有一絲笑意,他眼角抽了抽,將頭顱甩到一邊,在凱沙的後背擦了擦掛著血肉的長刀,想了想又喊過幾人也往西邊追過去,這才邁步走回人多處,揪住一個跪倒在地抖成篩糠的少年的頭髮,將刀橫在少年的脖子上,他獰笑一聲,手中長刀劃向一側,帶出一大蓬鮮血……

  「殺!一個不留!」

  沙茹是被護送他們省親的幾人打暈帶走的。她嫁到西面一個與凱沙一族多有聯姻的部落,男人是族長的兒子,兩人和和美美,到了今年夏天,沙茹誕下一子,讓兩邊父輩欣喜了好一陣子。她與男人帶孩子省親,那邊族長自然要安排幾名護衛。

  這一夜突如其來的災禍,燒死了族長之子,又讓沙茹母子陷入險境,萬一再有個三長兩短,幾名護衛自知不用活了。見沙茹執意讓他們護著孩子離開,自己誓與族人共存亡,護衛們哪敢答應,趁她不備敲暈了,往自家寨子的方向衝殺出去。虧得這幾人當機立斷,在烈德埋伏的人手衝進寨子前,殺出了重圍。

  「嗖」的一聲,箭矢飛來,將扛著沙茹的護衛膝蓋射穿。幾人扛著大人抱著孩子,速度實在快不了,跑出去半天,已經被追兵趕上。

  沙茹和那護衛滾倒在地,被摔得轉醒過來,耳邊是鏗鏘作響的金屬碰撞聲,還有孩子的哭聲,她睜開眼,見扛著自己的護衛正坐在地上與兩個追兵搏鬥,腿上插著箭矢,將她護在身後。

  她又慌忙循聲找自己的孩子,才看清自己這邊兩個人,將抱著孩子的護衛護在中間,陷入了苦戰。對方四五個人亂刀砍過來,有人倒在血泊中。

  從昨晚到現在,娘家寨子焚燒殆盡,族人死傷無數,男人葬身火海,阿爸生死未卜,孩子眼見著就要被亂刀砍死,沙茹發指眥裂,怒斥一聲「都去死吧!」抓起地上長刀衝殺過去。

  追殺幾人一激靈,感覺有一頭母老虎怒吼著從身後撲過來,下意識得避了一避,有人漏出空擋,被一名護衛趁機一刀劈開脖子,鮮血噴濺到旁邊追兵臉上。

  沙茹衝到跟前,瞥見那追兵抬手遮擋鮮血,長刀順勢遞出,從他側肋插了進去。

  兩名追兵被殺,幾人壓力驟減,剛稍稍鬆了口氣,就聽見旁邊一聲慘叫,中箭那人終於抵擋不住,被兩柄長刀貫穿了胸腹。兩個追兵騰出手,提刀過來。沙茹和僅存的兩名護衛又要面對五名追兵的圍攻,其中一名護衛懷裡還抱著沙茹的孩子,施展不開手腳。

  幾個追兵見得大勢已定,也不強攻,反而挪動腳步將沙茹三人圍在中間,領頭一人嘿嘿笑道:「你們兩個乖乖受死吧,這個阿妹怪好看,可以陪咱幾個阿哥玩兒夠了再去死啊……嘿嘿嘿……」

  沙茹卻沒有回應,她打小便是爭強好勝的性子,換做別的族長之女,或許有幾分嬌生慣養,她卻從來都是按照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嫁為人婦身為人母,更是多了一份護犢子的剛烈母性。但她也絕非魯莽之人,作為家中獨女,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阿爸與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處理族內大小事務時的沉穩與智慧,雖然此時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卻有著處亂不驚、有勇有謀的難得品質。


  孩子還在掙扎哭喊,沙茹右手持刀防備,左手緩緩伸出,想從護衛手中抱過孩子。那護衛遲疑一下,想到眼前死局,索性把孩子遞了過去,自己最多只能讓這對母子多活幾個呼吸罷了!

  孩子到了母親懷中漸漸不再哭鬧,周圍似乎安靜了下來,各種鳥獸的叫聲、樹葉的沙沙聲還有林子裡枝幹噼噼啪啪的聲音開始傳入各人耳朵,陽光從頭頂上樹葉的縫隙中灑下一片大小光柱,有灰塵在光柱里漂浮,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間,所有人都怔了怔……

  下一刻,刀背折射出的光閃過一個追兵的面門,他眼睛微眯馬上提刀護住要害,卻聽對面嬌喝道:「看毒!」還沒看清那女人從哪兒掏出來個皮囊,大片綠色粉末攜著刺鼻的惡臭就從半空劈頭蓋臉灑落,他趕緊捂住口鼻,心裡恨道:「都怪頭領言語激她,這女的瘋了,她懷裡孩子也要毒死?」

  剛才晃了一下眼睛,這人捂臉反應慢了半拍,卻發覺對面那女人竟然不顧毒霧衝殺過來,另外兩個護衛也持刀朝臉面被捂的追兵捅了出去,他心知中計,急道:「有知……」一個「詐」字還沒喊出來,被沙茹一刀捅破了心口。

  兩個護衛第一時間戳死兩人,不待剩下兩個追兵反應過來,又合力砍死一個,只剩下那個頭領了。

  那頭領雖淫邪,身手還算老道,毒霧降下的瞬間,他往後跳開幾步,拉開了距離。此時手下悉數被殺,他意識到被騙也無計可施,惡狠狠道:「好狡猾的女人!」又用刀指了指護衛,道,「既然你們一族要護住這女人,那便是和凱沙一樣的下場,回去等死吧!」說罷轉身就跑。

  沙茹豈能放他離開,她將長刀拋起,反手接住,向後伸展開手臂,像投槍一樣將長刀擲出,刀光划過,從那頭領的後腰穿了進去,將他釘在地上。

  兩個護衛終於鬆了口氣,不禁贊道:「沙茹阿妹好計策,竟用娃娃的藥粉騙他們。」

  沙茹方才將孩子抱去,除了準備拿命保護,也是想起孩子的包裹內,有娘家老巫醫送的藥粉,這藥粉專治凍瘡,裡面有一味「藏東臭草」,是消腫驅邪的良藥,生的奇臭無比,乍一聞的確類似毒藥。

  殺死幾個追兵沒有讓她鬆懈下來,剛才那頭領的話不像撒謊,而且烈德那邊既然能分出人手追趕自己,想必阿爸和族人們凶多吉少。沙茹強壓下心頭的悲憤,對護衛道:「兩位阿哥且回寨子稟報此間之事,烈德若真的滅了我娘族,定會到寨子裡討要我和孩子,藉機殺人,你們定要做好萬全準備!」

  一名護衛血氣上涌,憤憤道:「沙茹阿妹,你既已嫁到我族便是我們的族人,我們怎麼能讓你這孤兒寡母在外任人宰割?你當我族都是泥人?」

  見護衛不肯,沙茹又道:「烈德要斷的是我阿爸一脈的根,事關全族生死,我不能再連累大家!」

  說話間,突然「嗖嗖……」幾道箭矢破空的聲音傳來,緊跟著就是「噗」的一聲,一支箭從一名護衛左肩穿出,他向前踉蹌一步,硬撐著沒有摔倒,隨後轉身抽刀和另一人護在沙茹母子身前。

  另一夥追兵到了!

  沙茹急道:「聽我的,分開跑,都有機會!」中箭的護衛轉頭朝她咧了咧嘴,只說了一個字:「走!」兩名護衛一齊提刀沖向追兵……

  沙茹抄起一柄長刀,剛衝出一步又停了下來,她看著兩人決然的背影,心裡明白如果自己也衝過去,只能讓這兩人的慷慨赴死變得毫無意義,自己活下去才能對得起他們,活下去才能替阿爸和族人報仇,活下去才能讓懷裡的孩子也有機會活!

  她咬咬牙,轉身義無反顧得跑進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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