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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需要休息。

  於笠是這樣想的,他也這麼做了。

  他最近很難過,或者說難過是他生活的主旋律。

  最近遇到許多事情,他需要通過工作去掩蓋這些悲傷,或是和朋友出去聚餐,嘗試轉移注意力。

  但這一切都沒有用。

  每當他獨自回到家中,燈光亮起,瞧見灶台上落下的一層灰塵,他拖著沉重的身軀,拿抹布將灰塵擦乾淨,才癱軟在沙發上,看著明黃色的檯燈,不由得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這空白是混沌的空白,因為充滿雜亂的思緒,而他自己真實的情緒、想法,全都隱藏了。

  所以他來了這裡,一座不算高的山下。

  可是令他失望但是早有預期的事情仍舊發生了。

  人,太多人了。

  來爬山的不只是他,還有許許多多其他遊客。

  他沒想到颶風剛過,陰雨連綿的工作日竟然會有這麼多人來爬山。

  這座山不高,只有300米,但勝在樹木高大且茂密。人走在樹林之間,安靜愜意。

  然而這種感受他現在完全沒有。

  一個看上去起碼有七十歲的老婆婆,披著雨衣,蹲在台階上凸出來的礁石上,掏出一塊裹滿糖漿的甜甜圈吃了起來,她皺巴巴的嘴巴蠕動著,嘴角掛著甜甜圈的碎屑。

  她微笑著望著站在山口的於笠,笑著說:「孩子啊,怎麼這個時候登山,再過兩個小時就要天黑了。」

  於笠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來得晚也很正常。

  為了人流不來返相撞,治安強行拉起隔離帶,分流上山和下山的人,此時下山的人排起長隊,點擊著虛擬屏,播放著不是很有趣的短視頻,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動著。

  登山的台階濕漉漉的,還殘留著人踏過去的泥印子。

  於笠踩在台階上,沐浴著排隊下山的人們的目光,慢慢往上爬。

  和他一同上山的大體是附近的居民,他們走得很快,恨不得一步當作三步,有位金髮的媽媽,單肩扛著女兒,兩步做三步的爬台階,沒多會兒就消失在台階盡頭。於笠看著她的背影,暗暗地驚訝著。

  等到爬上一百米的地方,是一小塊平台,人依舊很多。

  他們手捧著奶茶、果汁,頭上熱汗和雨水夾雜流下,一口一口吸溜著渾濁的液體。平台上有一角小小的茶咖,桌子上堆砌著喝完隨便亂放的一次性咖啡杯和揉成一團的紙巾。

  服務員皺著眉頭,戴上手套一一收拾著垃圾,腳輕輕往前一蹭,風吹在地上的咖啡杯,殘留的咖啡直接濺了出來。

  他立馬抬頭掃視面前來來往往的遊客,輕輕踹了一腳椅子腿,低下身一邊擦著沾上咖啡液的褲子和鞋子,一邊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罵罵咧咧著。

  於笠很快走過這裡,繼續走上樓梯。

  下山的路上仍舊排了許多人,不過他們流動的速度要快很多,每個路過的人都會看於笠一眼,其中有個滿臉緋紅,一臉疲憊的高中女生,打量著於笠,轉頭向朋友們笑著說:「看那個傻子,現在上山。」

  「一會兒天黑了什麼都看不見。」

  「我的天吶,待會天黑,這山上就嚇人了。」

  「是啊,這傻缺的治安,非得拉個隔離帶,搞得下山這麼堵。」

  於笠沒給她們任何眼神,繼續爬著台階。

  幸好他平時經常鍛鍊,所以爬到現在也不覺得很累。

  等爬到兩百米的位置,人明顯少了許多,兩百米平台的門店前,老闆才給大門上了鎖,悠悠然地朝車道的方向走去。

  於笠沒有停歇,繼續爬著。

  風吹過來,頭頂的樹葉搖晃著,灑下嘩啦啦的雨水。

  於笠將兜帽戴起來,暫且隔絕了不停落下的水珠。

  他雖然走的慢,但也差點好幾次滑倒,幸而他每次都能穩住身體,於是他走得更加小心了。

  又是一塊青綠色的石頭上,一隻有點濕漉漉的貓兒趴在上面,她看著走過來的於笠,也不跑,只是亮晶晶的眼珠子直直地看著他。

  於笠走到她面前,將自己渾身上下翻了一下,確認沒帶任何食物,只好略帶歉意的摸著貓兒的腦袋。


  他的手摩梭著貓兒的毛髮,手指忽然碰到冰冷的片狀物,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將貓兒的毛撥開,露出裡面黑色的數碼屏。

  上面顯示著「24%」字眼,旁邊跟著一個閃電的標識。

  原來是只仿生機器貓,只有24%的電了。

  於笠心中一冷,將手挪開,瞧著這隻仍舊幽幽看著自己的貓兒,她似乎等待著於笠繼續摸她,可惜於笠再也沒有伸出手來。

  於笠給山區管理打去電話,提醒他過來將這隻機器貓帶回去充電,否則改天遊客上山,就會看見一隻「死貓」了。

  管理聽到於笠的要求,忍不住笑了出來,但是他還是耐心地回答於笠,讓他放心。這是只太陽能仿生貓,要不是這段時間颶風太猛烈,陽光很難出來,否則這隻貓幾乎不會面臨電量告低的問題。

  而且每隻仿生貓都有定位,如果貓兒遇到故障,工作人員也會主動前去查看的。

  於笠掛斷電話,有些無奈地看了貓兒一眼,轉過身繼續上身。

  他能感受到貓兒仍舊在看著他,目送他離開這片台階。

  快接近山頂的時候,於笠終於感覺到有些疲憊。

  乍一走出台階,一陣風吹來,捲起他輕薄的衣衫。他蓄著有些長的頭髮,打在臉上,只是有些癢,但不疼。

  全程總共花費30分鐘,所以到達山頂時,天色還算是明亮。

  寬闊的平坡上,只有一條微窄的小道,兩旁長滿蘆葦般的長草,草上點綴著星星粒粒的藍色的花朵。於笠並不認識這花叫做什麼。

  這花香氣極淡,只有湊近細聞,才能嗅見一股淡淡的清香,香味和梔子花有些類似。

  草叢中傳來嬉笑聲,於笠瞧見一雙手托起一個人起來。

  是剛才的母女,媽媽托著女兒,帶著她旋轉跑動,女兒「飛」在空中,笑聲如同清泉,連綿不斷。

  金色的餘暉給草叢染上溫暖的色彩,每一寸光亮都分明。

  這對母女如同在畫中徜徉,而且是印象派畫作。

  於笠穿過草叢,來到一片修剪整齊的平地上。這一片視野極好,兩面的樹林讓出一面乾淨的幕布,投影著山下的畫景。

  棕櫚樹,筆直的車道,靜謐的湖水,居民房,一切都和諧共處,像天上的星逐漸排開,直到世界盡頭。

  而世界盡頭再也看不見太陽,只有橙紅色的顏料潑開,越往上,越是冷靜的淺藍、藍、深藍……

  世界盡頭有什麼?溫暖的還是冷酷的仙境?

  風開始大了起來,於笠瞧見天盡頭的厚厚的雲層朝自己的方向飄來。

  看來還要下雨。

  他站在遠處,提醒那對母女,馬上又要下雨,勸她們早些下山。

  媽媽把女兒放下,抬頭笑盈盈地望著於笠,比了個「OK」的手勢。

  當他轉過身時,他聽見身後傳來那位母親道出的「謝謝」。

  於笠將帽子掀開,從後山的小路走去。

  後山的小路彎彎繞繞,最終回到前山門口,因為要走比前山大路長了兩三倍的路,所以很少有人走這裡,就連路上的樹葉也少有人來打掃。

  於笠踏著碎葉,望著山下一層一層的樹林,綠油油的生命在眼前展開。

  他忽然感覺一身輕鬆,步伐也快了許多。

  如果是走前路,那他早就到山下了,可是於笠走到後山的半路上,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下來。

  他再次把兜帽戴上,幸而樹林茂密,漏進來的雨滴並不多。

  他踩著雨水的空隙,腳步輕快。

  這場雨只下了五分鐘,於笠的衣服都甚至沒有打濕太多,但是半山坡起了雨霧,輕薄的雨霧飄散著,綠色的樹木拂去了一身灰塵,如同濃墨重彩的筆墨,在視野中顯變得無比清晰。

  他的眼睛也跟著被洗刷了一般,沒有半絲疲憊和酸脹,遠遠眺望,能瞧見遠處山下一棵樹的樹枝上,有隻貓兒在跳舞。

  而那隻貓兒似乎也瞧見了他,柔柔地叫了一聲,像是在回應於笠的眼神。

  終於走回山下,山口也人煙散盡,甚至連工作人員都沒有。

  於笠幾乎要懷疑剛才上山路上的人是一場幻象。

  他啟動車子,開往種著棕櫚樹的大道上,車子自動發著輕快的音樂。

  道路的前方仍舊是那抹潑灑的橙紅,像天堂之門,朝他開啟。

  而他這個人間之人,驅車開向橙紅的前方。

  面對前方的橙紅,伴隨著輕快、獨屬於海濱城市的歌曲,他的眼前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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