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鯨波萬仞爭喧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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簟席涼沁沁的，透過薄松松的中衣，遞給阿願一脈清涼。她以手為枕，懶懶看著天外疏星曉月，毫無睡意。先前秦淵回來時便告訴她，讓她明日一早收拾細軟，與他一道向國主請辭。問及原因，他卻只以「累了」一詞含糊帶過。阿願心知他有事相瞞，不好再問，心裡卻不能不作多想。
是因秦淵的仇人尋上門了？是因國主發現他另有所圖？還是因她扇了高澄耳光，累得秦淵失去他的「信任」，再難施展計劃？
琢磨了又否定，否定了又琢磨，阿願心思百轉，似極了磨盤，不知這種感覺這是不是秦淵所說的「累」。
近半年以來，她以義妹名義隨秦淵生活，她被所謂的「目的」鼓舞著，卻又時時覺得疲累不堪，一顆心空落落的。她終究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妙芙、凝歡是她的好姊妹，卻一個是宗室公主，一個是高歡妾侍的胞妹。他們攪亂偽魏政局，掠走鄴城安寧，卻從未想過會不會將她們推入深谷？她們何其無辜。
原就不是什麼磊落手段，走了也罷，乾淨！只是……她為何一定要追隨他的步伐？明明無關風月，卻又甘願相伴……她突然為她的不假思索而羞赧。
終於她被她自己的心思折騰累了，將裝著紅豆的白瓷瓶揣進懷裡。她闔上了眼，緩緩沉入一澤迷津之月……
在夢裡，她鬟髻輕綰，素衣廣袖，長裙曳地，跣足涉入水中。她溯洄其間，一徑看白水蜿蜒，參差流荇，已忘卻歸途。
驀地，岸上似有人在輕喚她：「阿願……」
依稀是秦淵。
她向他婉然而笑，眸里黑白粲明。
「秦郎……」不知為何，夢中的自己竟依他所願的那般喚他。
阿願被自己嚇了一跳，羞喜地轉身過去，游往江沚。
「危險，雲英！」堤岸上的男子瞿然驚呼。
她聞聲大震，回首卻見那人不是秦淵，而是被她推拒三年之久的一張面孔，軒疏的眉，湛朗的眸，挺秀的鼻，焦急的面容……他立在堤岸，如圭如璧。
她微微一駭，喃喃低泣道：「殿下，我對不起你。」
這一瞬，時光扯出悠長憶夢，是月下迷煙，如眉間淡痕。她猛地扎進深水中，想要逃開那一灘不堪往事。
「雲英，不要！」
她不敢面著他，她用盡所有力氣潛進那個清涼無塵的所在。
很涼，身子好似墮入無以言喻的涼謐間。這種涼意更甚簟席，很快漫溯上來，將她的腳、腿、腰、頸全數淹沒……直到洇進她的鼻！
「雲英，醒醒！把這口水嗆出來！」
什麼？嗆水？
咳咳，好像是嗆水了……哦不，是真的嗆水了！
阿願奮力睜眼，在她身子被拉出水面時，在她大口喘息的間隙，她好似真的看見元欽的臉。
水霧沖刷眼帘，一片迷濛中隱見擔憂的深湛眼神。他的微嘆口吻已響在耳鬢：「雲英，我終於找到你了！」半個身子還冷冷地浸在汪洋中，肩背卻沁出一脈柔暖，因他攬著她。
阿願立足不穩，他在他腰上一緊，發狠頓足，在浮木上借力縱躍。一番連挾帶抱，終於將她置在絕高處。
「不要下來，我去救人。」他在她額心映上一吻，提一口氣便往那湯湯激越中踏波而去。
阿願驚住了，仔細一想，方才那人好似真是元欽。她勉強扶了欄杆站起來，往下一望。不望不要緊，這一望卻驚得她不得不緊攥著欄杆，驚縮成團。
數丈高的廣廈這時大多只余檐角在外，突兀在浩淼洪水中，被好些紫藤糾纏著，倒似一座座稜角奇特的山嶼。無論宗室王戚，還是僕役蟻獸，在此時都被急湍洪流卷纏住，在這一片澤國間駭聲呼叫，隨沉隨浮。他們不由一己的孱弱無力，與那些玉雕的鸞鳳屏風、香檀的琴案、鮫紗的帳子、蟬絹濃繪的紈扇，沒有毫釐之差。
倏然間，猛浪若奔，東沖西決。不諳水性的人力道已綿軟如絮，痛哭失聲，有人撐著浮木，有人抓住檐角，幸得一時免禍；但也有人卻被迴旋巨波絆住手腳，幾番掙扎中無處借力，終在絕望與狼狽中被鯨波巨浪吞沒。
阿願看得頭暈目眩，膽寒心驚，她不懂先前一刻，明明還在睡夢中，為何這時便已墮入沉黑洪淵裡；她也不懂元欽是如何找到這裡來救她的；她也不懂昨夜和她說「累」的秦淵此時何在……
秦淵！啊！
阿願突然跳起來，秦淵在哪兒？
他識不識水性，他現在有沒有危險？！
阿願想起這些便在樓上急得團團轉，可那一片汪洋中紫藤糾葛，人影憧憧，哪能尋得秦淵影子？
「阿干！阿干！」
水面空洞地迴響她的高呼，卻不是秦淵的回應。
「秦郎！秦郎！」阿願索性以他最渴盼的稱呼來喊叫。
良久，幾近絕望的阿願頹然坐倒，突聽得不遠處有人急聲問：「阿父，你怎麼樣？」
這聲音阿願忘不了。她側首看去，只見不遠處的高檐上，高澄身側躺著高歡。高歡一張臉漲得發白，想是在水中受困太久，可他艱難吁著氣，面上卻浮出慈和的笑意：「你不怨阿父了？」
高澄猛地搖頭，父子相視一笑。
不知怎的，阿願望見這一幕，心裡竟有種莫名的欣慰。父子渙然冰釋，真是一件美事，只不知她與阿父何時才能和睦相處。
忽然，高澄聽見檐下有人呼救，扭身一看，見是熟人，不待多想便一個猛子扎進水中。
簟席涼沁沁的，透過薄松松的中衣，遞給阿願一脈清涼。她以手為枕，懶懶看著天外疏星曉月，毫無睡意。先前秦淵回來時便告訴她，讓她明日一早收拾細軟，與他一道向國主請辭。問及原因，他卻只以「累了」一詞含糊帶過。阿願心知他有事相瞞，不好再問，心裡卻不能不作多想。
是因秦淵的仇人尋上門了？是因國主發現他另有所圖？還是因她扇了高澄耳光，累得秦淵失去他的「信任」，再難施展計劃？
琢磨了又否定，否定了又琢磨，阿願心思百轉，似極了磨盤，不知這種感覺這是不是秦淵所說的「累」。
近半年以來，她以義妹名義隨秦淵生活，她被所謂的「目的」鼓舞著，卻又時時覺得疲累不堪，一顆心空落落的。她終究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妙芙、凝歡是她的好姊妹，卻一個是宗室公主，一個是高歡妾侍的胞妹。他們攪亂偽魏政局，掠走鄴城安寧，卻從未想過會不會將她們推入深谷？她們何其無辜。
原就不是什麼磊落手段，走了也罷，乾淨！只是……她為何一定要追隨他的步伐？明明無關風月，卻又甘願相伴……她突然為她的不假思索而羞赧。
終於她被她自己的心思折騰累了，將裝著紅豆的白瓷瓶揣進懷裡。她闔上了眼，緩緩沉入一澤迷津之月……
在夢裡，她鬟髻輕綰，素衣廣袖，長裙曳地，跣足涉入水中。她溯洄其間，一徑看白水蜿蜒，參差流荇，已忘卻歸途。
驀地，岸上似有人在輕喚她：「阿願……」
依稀是秦淵。
她向他婉然而笑，眸里黑白粲明。
「秦郎……」不知為何，夢中的自己竟依他所願的那般喚他。
阿願被自己嚇了一跳，羞喜地轉身過去，游往江沚。
「危險，雲英！」堤岸上的男子瞿然驚呼。
她聞聲大震，回首卻見那人不是秦淵，而是被她推拒三年之久的一張面孔，軒疏的眉，湛朗的眸，挺秀的鼻，焦急的面容……他立在堤岸，如圭如璧。
她微微一駭，喃喃低泣道：「殿下，我對不起你。」
這一瞬，時光扯出悠長憶夢，是月下迷煙，如眉間淡痕。她猛地扎進深水中，想要逃開那一灘不堪往事。
「雲英，不要！」
她不敢面著他，她用盡所有力氣潛進那個清涼無塵的所在。
很涼，身子好似墮入無以言喻的涼謐間。這種涼意更甚簟席，很快漫溯上來，將她的腳、腿、腰、頸全數淹沒……直到洇進她的鼻！
「雲英，醒醒！把這口水嗆出來！」
什麼？嗆水？
咳咳，好像是嗆水了……哦不，是真的嗆水了！
阿願奮力睜眼，在她身子被拉出水面時，在她大口喘息的間隙，她好似真的看見元欽的臉。
水霧沖刷眼帘，一片迷濛中隱見擔憂的深湛眼神。他的微嘆口吻已響在耳鬢：「雲英，我終於找到你了！」半個身子還冷冷地浸在汪洋中，肩背卻沁出一脈柔暖，因他攬著她。
阿願立足不穩，他在他腰上一緊，發狠頓足，在浮木上借力縱躍。一番連挾帶抱，終於將她置在絕高處。
「不要下來，我去救人。」他在她額心映上一吻，提一口氣便往那湯湯激越中踏波而去。
阿願驚住了，仔細一想，方才那人好似真是元欽。她勉強扶了欄杆站起來，往下一望。不望不要緊，這一望卻驚得她不得不緊攥著欄杆，驚縮成團。
數丈高的廣廈這時大多只余檐角在外，突兀在浩淼洪水中，被好些紫藤糾纏著，倒似一座座稜角奇特的山嶼。無論宗室王戚，還是僕役蟻獸，在此時都被急湍洪流卷纏住，在這一片澤國間駭聲呼叫，隨沉隨浮。他們不由一己的孱弱無力，與那些玉雕的鸞鳳屏風、香檀的琴案、鮫紗的帳子、蟬絹濃繪的紈扇，沒有毫釐之差。
倏然間，猛浪若奔，東沖西決。不諳水性的人力道已綿軟如絮，痛哭失聲，有人撐著浮木，有人抓住檐角，幸得一時免禍；但也有人卻被迴旋巨波絆住手腳，幾番掙扎中無處借力，終在絕望與狼狽中被鯨波巨浪吞沒。
阿願看得頭暈目眩，膽寒心驚，她不懂先前一刻，明明還在睡夢中，為何這時便已墮入沉黑洪淵裡；她也不懂元欽是如何找到這裡來救她的；她也不懂昨夜和她說「累」的秦淵此時何在……
秦淵！啊！
阿願突然跳起來，秦淵在哪兒？
他識不識水性，他現在有沒有危險？！
阿願想起這些便在樓上急得團團轉，可那一片汪洋中紫藤糾葛，人影憧憧，哪能尋得秦淵影子？
「阿干！阿干！」
水面空洞地迴響她的高呼，卻不是秦淵的回應。
「秦郎！秦郎！」阿願索性以他最渴盼的稱呼來喊叫。
良久，幾近絕望的阿願頹然坐倒，突聽得不遠處有人急聲問：「阿父，你怎麼樣？」
這聲音阿願忘不了。她側首看去，只見不遠處的高檐上，高澄身側躺著高歡。高歡一張臉漲得發白，想是在水中受困太久，可他艱難吁著氣，面上卻浮出慈和的笑意：「你不怨阿父了？」
高澄猛地搖頭，父子相視一笑。
不知怎的，阿願望見這一幕，心裡竟有種莫名的欣慰。父子渙然冰釋，真是一件美事，只不知她與阿父何時才能和睦相處。
忽然，高澄聽見檐下有人呼救，扭身一看，見是熟人，不待多想便一個猛子扎進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