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陰謀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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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拉睜開眼。

  還好,這裡有色彩,這裡有光。

  白光來自於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因為它,房間裡的全部色彩都更加明亮。

  她機械地抬起腰,看向四周。

  至此,諾拉仍然沉浸在夢境的餘韻中。

  …直到她瞥見了一個漆黑的身影。

  宏思道就坐在她的身邊,他在椅子的懷抱中睡著了,打著輕柔的呼嚕,緊閉著雙唇,安祥如嬰孩。

  儘管已歷經一次入夢,但方才的遭遇,還是讓她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穿好布鞋,下床,站在了宏思道的面前,端詳起他的面容。

  「看上去比坤乾好多了…至少比他要無害得多。」

  宏思道一腔蠻勇的魯莽舉動,於她而言著實是件稀罕事。

  雖說他待她的態度還算不錯,但諾拉當然不可能,讓自己冒著巨大的風險,去掙取一張她難以使用的空頭支票。

  「教會的教規儘管沒有天華安民處嚴格…但就算如此,這些奇物與材料的來源,或者我獲得的任何靈能方面的好處,就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到頭來,『獲得者』們,尤其是像我這樣的見習助祭,是沒有資格占有它們的…一方面是出於保護,另一方面是為了更好地管控。

  「這怪不得我…而且,我現在選擇保守你的秘密,便已是在回報你的善意。」諾拉在心底對自己說,「要怪,只能怪你運氣不好。」

  在此時,宏思道有了動作。

  他揉了揉眼睛,又睜開了眼。

  「哈?…啊啊啊啊!」

  他們剛剛脫離靈界,因此宏思道與她幾乎同時醒來,應該是理所應當的。

  他本該對此有所印象。

  但,突然出現的人臉卻將他嚇得不知所措。

  待他辨識出眼前的景象究竟是什麼後,他才長吁一口氣,冷靜了下來。

  「麻了,剛剛做夢夢到了渾身染血的女鬼…您可真嚇壞我了,諾拉小姐。」

  諾拉認真地凝視著他。

  而被看得久了,宏思道也感到了不適。

  帶著疑惑的表情,他問道:

  「諾拉小姐…我臉上長了什麼東西…還是說您對現狀有什麼疑問嗎?您怎麼一直在看我?」

  「沒事,」諾拉說,「我剛起床,您就醒了…我也覺得有些突然,不過,這應該只是個巧合而已。」

  「…那這也太巧了。」宏思道不置可否,另起了正題,「話說回來,您的檢測結果已經出來了一半,很幸運,您的靈軀很健康,沒有問題。

  「而小采苓那邊還要稍等一會兒…唉,她確實墨跡了點,都已經,額,半個小時了…當我之前的話沒說吧,只用半個小時的話,也太為難她了。」

  「嗯。知道了。」諾拉輕輕點頭,示意她已經明白了。

  而且她明白的也不止這點。

  「看來宏思道所言非虛,他對剛才靈界中發生的事情真的一無所知…」

  想到這裡,諾拉嘲笑起自己的多疑。

  「他都冒了這樣的風險了,在這種事上騙我,他又能得到些什麼好處呢?」

  此時,她卻發現,依舊處於睡眼惺忪之中的宏思道,卻突然打起精神,換上了一張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的面孔。

  諾拉在卡特琳娜堡吃過好幾年公家飯,她不用轉過身就知道,宏思道到底發現了什麼。

  「江科長,您怎麼來了?」

  他的聲調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自己渾水摸魚的跡象,被這個暴躁的工作狂當成發泄口。

  「休息得不錯嘛,」江鯤的語氣異常和藹,「接下來沒你什麼事了,我已經給你請了兩天假。好好養精蓄銳吧。」

  「…」

  宏思道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或許他真的以為自己活在了夢裡。

  「多謝江科長。」

  他匆匆應付完上級的關心後,便快步離去。

  下意識地,諾拉隨著宏思道離開的方向望去。

  此刻,她才明白,宏思道的沉默究竟是由什麼導致的。


  江鯤站在門口,板著一張殭屍臉,死死地盯著她。

  而在他身旁兩側,各有一名身著警服、雙手端持步槍的條子,即使它們只是站在原處,那全副武裝的模樣,也足以讓人自心底生出寒意。

  江鯤開口了,他用的是北地語。

  這給諾拉帶來的壓迫感更甚。

  「至於你嘛…諾拉·彼得諾夫娜·阿爾卡莉婭修女…

  「這是紫陵公安局簽發的逮捕令…你涉嫌故意傷害無辜民眾,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不過…我希望你真的不需要我們『請』。」

  最後,他嘲弄似地補充著,展示著準備齊全的證明文件,又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對閃亮的銀鐲子。

  「故意…傷害?」這個荒唐的罪名,讓平常一貫淡漠的諾拉,也不由得怒極反笑,「您應該是搞錯了。先動手的並不是我。」

  江鯤對諾拉的態度與想法不以為然。

  而諾拉也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想並不重要,他是不需要徵求她的同意的。

  「放心,請相信安民處的辦事效率吧,這個部門可養不得閒人。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知道該怎麼做吧?配合我們就行。」

  說著,他便親自為諾拉戴上了手銬,其手法相當純熟。

  現在,諾拉面色已恢復如常,大有視死如歸之氣概。

  「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嗎?諾拉修女?」到現在,江鯤才說明了確切的原因,「你一棍子就把那混黑社會的敲死了,他的腦幹被你打得像豆腐腦一樣。」

  好在,諾拉清楚豆腐腦是什麼,在紫陵的這段時間裡,她還吃過不少次,相對來說,她更喜歡甜的。

  「…真的?」諾拉回想了一下,隨即發覺,在那時,自己好像真的沒把控好力度。

  「我沒有譴責你的意思,有證據表明,他是純白聖庭的預備成員,曾因諭令殺過不少人…我只是覺得你訓練有素得過頭了。」江鯤和諾拉的悄悄話到此為止。

  隨即,他又用天華語,對兩位下屬下達了命令。

  「我們走。」

  說著,他們便押著諾拉,快步走出房間,又離開了這家桌遊店。

  采苓與李維晚來了一分鐘。

  「諾拉姐姐!你的結果出來啦!一切都…

  「唉?諾拉姐姐人呢?」

  「剛才江科長將她帶走了。」樓下傳來了李源歌的聲音。

  李維的眉頭一緊,在安民處工作了數年的他,察覺到這事非常不對勁。

  而正當他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牆壁旁未被燈光照明的地方,突然有了異動。

  李維掏出了手槍。

  「李維,是我。」宏思道自陰影之中現出身形。

  「宏前輩,您怎麼?…」

  「那個人不是江鯤,他使用靈能手段掩飾了自己的靈性構成與真實樣貌。」宏思道沒有回答李維將要問的問題,他直接拋出了一顆重磅炸彈。

  「…什麼?既然您知道了,那您剛才為什麼不阻止?!」

  李維將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憤怒與驚愕。

  宏思道同樣也震驚於李維和純白聖庭的癲子死剛到底的勇氣,但他很快壓下自己的不滿,壓低聲音反駁道:

  「小聲點…李維,這要看情況,剛才我拿頭去阻止他們?那可是兩個認知者加兩桿槍,你他媽不怕死的嗎?!

  「想想采苓,想想你二伯,再想想我…難不成你真的希望我在這裡和他們正面交鋒,然後被他們一人一槍崩死?」

  李維不說話了。半晌,他才問道:

  「宏前輩,那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還能怎麼辦,既然今天打不過,那就明天再打,這不是我們能獨自應付的對手。」至此,宏思道的語氣才緩和了些許,「你打電話給江科長,向他請求支援,而我負責追蹤他們的行蹤。就這麼定了,如何?」

  「好。」李維對宏思道的決定很是贊同,當即開始了與江鯤的通話。

  采苓就在他們的身邊,她從急促的談話中,已明白了現下的全部情況。

  她憂心忡忡的目光在宏思道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最後,她問道。

  宏思道被她的話逗樂了,「嗬」地笑出聲來。

  「采苓,你去紫陵安民處那邊好好待著吧,你先顧好自己才比較合適。

  「再會,等我的消息。」

  他的話說得直白,而行動亦是如此,話音剛落,他便打開側門,走上了外掛樓梯,縱身一躍,便再無蹤影。

  蔡采苓的反常,讓他那混沌不清的思維中,迸出了一星靈感的火花。

  「她對諾拉的關心程度超乎尋常…嗯,大概是因為殷月對她的影響。

  「很可能是個心蟠…嗯,心素,心蟠,心濁,還有歌蒂溫…情況真是詭異,我總感覺,這麼多身懷道種的人聚集在一起,很可能會產生些有趣的么蛾子…

  「嗯,我居然還有些期待?…真是造孽啊。」

  ……

  諾拉被帶到了一條陰暗的後巷中。

  此時,她察覺到自己已被矇騙。

  其間,她試圖用「啟開術」解開束縛自己腕部的手銬。

  可惜為時已晚。

  手銬本身就抑制了她體內法力通道的運轉,這下,她完全成為了砧板上的肉,只能夠任人宰割。

  在將她帶到一名生著栗色頭髮與藍眼睛,具有明顯北地人種特徵的女子面前時,江鯤的臉便融化了,很快又重新冷凝出一張新的面孔。

  這很像「掩飾術」的改良版本。

  這對諾拉來說,是次慘痛的經歷,它告訴她,純白聖庭的人不一定會光明正大地穿著白色披風,出現在人們的視線里。

  「畢竟,他們本質上就是一群只知道執行諭令的瘋子…」

  不過,事到如今,這些小事,已無關緊要了。

  「楊,乾的不錯,但下次還是把偽裝做完整套吧,別半途而廢。」

  北地女人用冷淡的語氣提出了建議。

  「下次會的,薩拉希娜。」被稱作楊的男子狀似輕鬆地回答著,又朝諾拉投去一瞥,「反正,這姑娘在路上就看出來了,她的心思可沒她的那張臉那麼單純。」

  諾拉的臉上沒有表情,她的憤怒如地底涌動的岩漿。

  「純白聖庭的執行官…?」

  她反唇相譏。

  但執行官們並沒有回答她,而是自顧自地,開始辦純白聖庭的人該辦的事。

  「好。接下來是我收到的諭令。」

  薩拉希娜點點頭,從腰間抽出一把左輪手槍。

  彈倉在她手指的撥動下飛速轉動著,如同骰盅間不住旋轉的骰子一樣,伴隨著碰撞的迴響——那是因為她往其間壓入了子彈。

  不過片刻,她便用溫和的語氣請求諾拉,試圖讓她按她說的做:

  「請您跪下。如果這讓您感到不適,很抱歉,我只是執行諭令而已,這一行為並不包含任何惡意。」

  諾拉感到自己的小腿在不受控制地彈跳。

  她很清楚自己怕死,這是最強烈的本能反應,不是單靠意志力就能抑制的。

  她所能做的,只是盡力欺騙自己:那把樣式奇特的管狀物,和她的死亡並無直接聯繫。

  「好的。」她說。

  事到如今,再怎樣反抗也是沒有意義的,她很清楚這一點。

  她跪下。而薩拉西娜走到了她的身後。

  冰冷的槍管抵住了諾拉的後腦勺。

  諾拉想起了她所知的一位文豪——他在遭遇一次於中途戛然而止的槍決後,便得了癲癇病。

  現在,她很希望能遇到這樣的好機會。

  「咔咔咔咔咔。」

  一連串清脆的扳機聲響起,共有五聲,每聲都如洪鐘般響亮,而諾拉將每一聲都聽得清楚明白。

  「砰!」

  伴隨一聲巨響的迴蕩,諾拉覺得天突然黑了,她閉著眼睛,倒在了地上。

  「您的運氣不錯。」

  虛空中,有個聲音在輕語。


  甦醒的過程,於諾拉來說,是一段漫長又難熬的時光。

  血液在近乎停滯的虛無回流到身體裡,死裡逃生的她,大口呼吸著小巷間被火藥污染的惡濁空氣。

  「…你接到的諭令是什麼?」至此,諾拉並沒有徹底放棄,她希望自己至少能死得明白——當然,能活下去是最好的。

  她看見一縷硝煙,自槍口處慢悠悠地升騰至空氣中,消散無形。

  而薩拉西娜將左輪手槍收回腰間,之後,她走到諾拉身前,單手扶胸,朝諾拉深深鞠躬。

  「感謝您的配合,諭令執行完畢,我們也不叨擾了,您現在就可以自行離開,祝您擁有愉快的一天。」

  說著,她便伸出手,預備解開諾拉手上的手銬。

  隨著「啪嗒」一聲輕響,手銬便輕而易舉地被摘下。

  至此,諾拉仍然像所有陷入沼澤,將要溺死的人一樣、悲痛無比。

  她回味著自己這一天所遭遇的一連串離奇、乃至於荒謬的怪事,它們的滋味讓她落下熱淚。

  「我可以活了嗎?」諾拉淚眼婆娑地問。

  薩拉希娜沒有回答。

  而在諾拉問話的那一刻,她便和自己的夥伴們一樣,低下頭,單膝跪地。

  詭異的情形讓諾拉毛骨悚然,這讓她當即轉過了身,預備就此逃離這裡。

  她並沒能如願。

  薩拉希娜在她轉過身時,就將她的雙手重又牢牢禁錮。

  「你們還想幹些什麼?你們這群瞎了眼的傻*狂信徒!」

  諾拉偏過頭,怒吼著。

  被反覆無常地玩弄,卻又無法反抗的無力感,已很久沒有光顧過諾拉的心底了。

  但它的每一次到訪,都足以讓她的心理防線完全崩潰。

  「抱歉,這是另一則諭令。」薩拉希娜解釋著,語氣平淡。

  而在這之後,她的聲調才稍稍有了些起伏。

  「修女,你既然已預備好踏入三聖門下,那就應該明白,哪個屈從於偉力的人不是如此呢?

  「你我的不同,只是因為,命運讓我們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她一面說話,一面猛地揚起了手槍。

  諾拉覺得天突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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