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灰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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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鉤一路出了楚家的洋樓,連過幾條街都沒有遭受任何阻攔,也可以確認,身後沒有人跟著。

  他呼出一口熱氣,眼裡倒映著燈火下的江松。

  其實在他心裡,對於楚義棠的態度並不像表現出的那樣。

  如果說有一個同從百年後回歸的聰明人,兩人相互合作能讓他事半功倍的話,其實就算對方有一點小心思,也無傷大雅。

  應該說肯定會有才對。

  但吳鉤不可能把主導權放出去,任由對方掌握,他展現出吞血窮奇的力量震懾楚義棠,以及說了一些半狠不狠的話,隨後離開,意味也是在此。

  兩人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給他一個冷靜思考的時間,他該明白,面對一位從後世機武神過來的男人,要合作,得釋放怎樣的態度和誠意。

  沒那麼大盤子怎麼可能下那麼多米呢。

  吳鉤本來相信,能在後末日時代生存的人都是聰明的,但現在,楚義棠的反應和表現,讓他覺得這人有些蠢。

  猶猶豫豫、前後矛盾的態度,慌不擇路甚至拿他家人做擋箭牌的選擇,有些觸及吳鉤的底線了。

  這個人不好用。

  以及他最後透露的消息,如果是真的,簡直是給自己的智商宣判了死刑。

  手裡沒槍,怎麼能告訴別人自己有子彈?

  這麼著急忙慌地一紙文書上去,他一來沒辦法解釋其中合理性,二來一個身份不明,忽然冒頭的人,無權無勢無力,很容易成為大人物手裡的工具。

  合作不了。

  吳鉤思索片刻後得出結論,跟這人接觸容易引火燒身。姜沐霖馬上來江松,他走自己心中計劃好的路線,不見得會慢多少。

  但怎麼切割又是個問題,如果楚義棠是個聰明人還好辦,對於這種不夠聰明的傢伙,會做出什麼舉動反而難料。

  他下意識地咬著指尖,事到臨頭也不好回去給這人宰了,萬一過兩天武皇帝接到信真派人來了,結果只撈著了屍體,這一查,跟他接觸過的自己難說能不能脫得了干係。

  得想一個,讓這傢伙徹底不敢跟自己再沾邊的辦法。

  ......

  燈火幽幽的室內,楚義棠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隨後他猛地伸手,抓起桌角上的另一隻瓷碗摔得粉碎。

  他以為同是自幼沒有根底的年輕人,自己依靠兩年的優勢已經足夠了,結果卻是被人結結實實扇了一個大巴掌。

  不愧是曾經的機武神,弄到炁械不說,還是品相級的,甚至已經完全馴化了,他所展現出的力量讓楚義棠不再有動粗的想法。

  他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滿臉煩躁。

  吳鉤撂下狠話是什麼意思,撕破臉了?可他確實什麼也沒幹那,至於麼?

  如果不至於的話,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是放低身段再談一次,還是利用皇帝這張牌......

  「劉叔,劉叔你人呢?快把燈都點上,黑不溜秋的難受死了。」

  楚義棠朝著樓底下吼了一嗓子,然而卻沒有得到任何相應,他不禁皺起眉頭,心中奇怪這個為楚家服務了幾十年的老管家也有失職的時候。

  半響之後,樓底下傳來一聲聲皮鞋重重踩在地磚上的粗響,隨後老人的氣喘吁吁地說道:「少爺,又......又有客人。」

  楚義棠一愣,隨後喜上眉梢。

  「陛下的回應這麼快就到了?」

  ......

  不知何時起,富人區的主街上燈火熄滅,沙石飛舞,碗口粗的馬蹄踏碎滿地月華,兩匹烈馬拉著漆黑的車切開陰影,動靜卻不大。

  黑鐵打造的面罩籠住這些高大猛獸的頭顱,嘶吼的唇齒間噴著蒼白的氣,眼孔中猩紅的光彩刺破夜晚。

  哀嚎般的刺耳聲響里,馬車在楚家的洋樓前戛然止步,純黑的車廂上頭沒有一絲花紋,唯獨正中嵌著純銀的標識,一柄長劍刺穿彎月。

  裡頭下來的男人看不真切,他的整張臉都被遮擋在烏黑的紳士帽和立領的風衣里。

  他站得筆直,如同一顆釘子扎在地上,夜裡風聲呼起,將他腳邊大衣悄然掀起一角,烏青色的華彩如活水般熾烈流動。

  「很抱歉,今晚楚家只有少爺在家,如果有事找老爺還請改日再來。」


  劉叔彬彬有禮地說道,然而那男人卻在同一時間擦身而過,腳步輕得沒有聲音,他一扯帽檐,典正的京城白話說道:「沒關係,我找的就是楚少爺。」

  他腳步不停,旋即消失在牆角的陰影后,剩下劉叔站在原地,雙手顫抖,大股鮮紅的血順著小腹橫流不止。

  下一秒,蒼老的人影癱軟倒地,眼神彌散。

  ......

  「以防萬一,楚義棠楚少爺,是閣下麼?」

  男人朗聲問道,幽暗的房間裡依舊看不清他的臉,長風衣下的他身子筆挺得嚇人。

  雖然知道是武皇帝派來的人,但不知為何,從這個男人身上楚義棠有一股非常不舒服感覺,他下意識地將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點頭作答:「是我。」

  「一周前,你以父親楚光胤的人脈向京城寄出一封飛信,收信人指定奉天書院山長張洞,可是你?」

  「沒錯。」

  「那就好了——」

  最後一句話的尾音里,楚義棠只感覺時間數十倍地放慢,危機感在心頭如同山洪傾瀉,他毫不猶豫,幾近遵從本能地抽刀猛揮,電光火石間,燈黃、青華和血紅攪作一團!

  「噼啪!」

  桌頭油燈碎成幾瓣,火頭順著落地的油芯越燒越盛。

  「啪嗒——啪嗒——」

  燃燒的動靜里,大股液體落地的聲響接連不斷,痛覺讓楚義棠渾身顫抖,白慘慘的骨茬被血水吞沒,他腳邊鋃鐺落著自己的苗刀,還有半隻抓在柄上的胳膊。

  火帶風勢,險些沖開面前男人的紳士帽,光與影雕琢在他那張烏青色的臉上,鐵面遮顏的嘴裡噴著白氣,兩隻眼孔中閃爍著通紅的光。

  「你……你是……」

  楚義棠抽著冷子的半句話還沒有說完,滿堂燈火在刀尖如星灰閃過,沾血的刀面上倒映著他一分為二的身體。

  男人一甩刀刃,飛舞的血點在牆上畫出猙獰的紅痕,淋漓下落。

  身後的樓梯跟上來三個一模一樣裝束的傢伙,其中一人手裡抓著厚厚幾疊泛黃的信紙。

  「先知,就這一個麼?」領頭那人問道。

  「信上只有他的名字。」

  「那就行了,收工。還有父母之類的,以防萬一,有關係的都殺了,完事全燒掉,別叫他藏著什麼。」

  「要不要再查查他最近還接觸過什麼人?」

  「不必了。」

  「可是......」

  「我說不必了。」

  「好。」

  信紙飛舞著落入火叢之中,在這個時代無價的知識化作一地灰燼。

  漆黑的馬車載著四人一路飛馳,很快不見蹤影,大街上的燈火重新點亮,但此刻他們已經不是主角。

  楚家已經化做一片火海,三層高的大洋樓在驚呼聲中轟然倒塌,星火紛飛,將一切秘密埋葬在這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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