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過客
少年浸在水裡……四肢的皮膚都已發泡。
麻木，渾身像是被一萬根通電了的細針同時刺著。
睜眼的瞬間，白光閃爍，頭頂搖晃著的水面像是果凍，五彩的星星在其中滅而復閃。
真美啊……少年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
「我釣著條大魚！」
岸邊，孩子興奮地喊著，左右男人紛紛起身。他們有的叉腰站在男孩身邊，有的俯身幫孩子拉杆。
水流忽然湍急起來了，少年耳邊儘是咕咚咕咚的聲音。
「這魚可忒沉！」
「好傢夥！第一次來就釣著個大的！」
「我靠，那不是魚！」
孩子尖叫著躲到大人身後，大人們退後，站成人牆。
眼前河灘上，沒有大魚，卻有個「人」直挺挺地躺著。
黑髮碧眼、身材高挑，只可惜衣不蔽體，是個乞丐模樣。
陽光，溫暖和煦，驅散了少年身上寒氣。
「哥……哥哥，你是落水了嗎？」
孩子從人牆的縫隙鑽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約翰！」人牆中，穿著粗布襯衣的男人幾步上前想要拉住孩子，卻被後者如魚般靈活逃脫。
「他還有氣！」約翰興奮喊道。
「他睜開眼睛了！」男孩又補充道。
幾個膽大的男人上前，他們探頭，看到少年的嘴角正流出水來。
「趕……趕緊救人！」
按壓、拍水……一套粗糙流程下來，少年總算起身乾嘔，漸漸恢復了意識。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搖搖頭。
「孩子，你……怎麼溺水了？」
少年依舊搖頭。
「這這這一問三不知！」
「報官得了。」
「誒呦！到時候賴在你家，叫天叫地沒得辦法！」
「哥哥……」
少年轉頭看向男孩，男孩手裡似乎攢著什麼，又在下一刻輕輕放到了他的手心。
刺撓撓的……
少年張開手心，低頭看去，那是一塊糖。糖紙被揉的變形，估摸著是男孩一直想吃卻捨不得，只能每當糖癮發作時，用手搓揉糖紙以「望梅止渴」。
「得吃，得吃些什麼。」男孩笑著將少年的手合上，推入後者懷中。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忽然尖叫著撲向地上，像受驚了的貓。
他躲到約翰身後，兩手又死死拽住男孩雙臂，只露出一隻眼睛緊張地望向西邊。
「他……他很害怕。」約翰向大人們解釋著，可他的聲音很輕，也同少年顫抖的身子一樣顫著。
男孩何嘗不害怕呢？
「看起來是個傻子……」
大人們再度喃喃起來，這會兒，要將少年交到官府的聲音逐漸占據了上風。
西方，山丘上，煙塵滾滾。
「有軍爺來了？」
「正好把人交出去！」
「沒事哥哥，沒事。」男孩艱難轉身，他舉起雙臂將抖個不停的少年抱在懷裡，笑道：「我會保護你的。」
我會保護你的！
這六字像是有什麼魔法般使少年的身體逐漸鎮定下來，他張大眼珠望向男孩，須臾，一顆晶瑩的淚划過臉頰。
「怎麼個事啊？」
黑馬上，身著精緻盔甲的騎士們居高臨下問道。
「撿著個男孩，這不想送到官府就遇到軍爺們了……」
「你當聯政的軍隊是收容所嘛？混蛋！」為首騎士憤怒地抽出身旁馬鞭甩向地面，塵土四濺，男人們也害怕地向四周撲去，騎士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他強壓著將揚起的嘴角又問道：「孩子呢？」
男人們跪在地上，向河邊指去。
「兩個？」
「一個是我的孩子。」
男人起身向男孩那跑去，他面色焦急示意男孩趕緊過來，可男孩緊皺著眉搖頭，如何也不願意。
「艾克！」
聲音從騎士身後響起。
「我們有正事要做。」
「就討厭你這幅古板模樣！」
名為艾克的騎士忽然止步，他轉身向男人們伸手，一副你們明白的意思。
可男人們哪裡明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混蛋們啊！辦事不給錢！你們當軍隊不吃不喝嘛！」
男人們聞言這才起身，賠笑上前，掏出身上僅存的銀兩全部交到了男人手上。
「他……就要死了……」
不知何處傳來的喃喃，雖然很輕，卻又極有穿透力地刺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誰他娘的在說什麼啊！」
「艾克！」
男人的勸阻已無效果，本要上坡的艾克如今聞言怒火攻心，再度拔出佩劍便向兩孩子奔去。他斜握長劍，心裡打算著將兩人頭顱一柄砍下。
「三……」
「二……」
約翰依舊緊緊抱著少年，可他的身子卻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我會保護你的……」男孩喃喃。
嗖！
一枚羽箭，不，準確來說是一枚冰箭從河水中央飛來。它貫穿空氣，開闢出一道霧色軌跡，最後穿過艾克胸膛，連帶著血與肉在空中破碎，化作冰漬落地。
「不……不是……」艾克的視線一下就模糊了，漆黑爬上眼眸，儘管他還想拖著身子上前幾步砍下那兩孩子的頭，卻又無力，最終只能在「砰」的一聲中摔倒，震起一地煙塵。
「這他媽的是異種！異種啊！備戰！」
少年回頭，那本漂浮著絢麗的五彩星星的湖水如今結冰，表面還泛著霧氣。
站在湖中央的，是披著白色破舊披風的一具骷髏，它仍保持著舉弓姿勢，可弓上無箭。
「放！」
在坡上男人下令那刻，騎士們忽然舉起火槍、扣動扳機。子彈出膛，可它們軌跡的終點並非湖上骷髏，卻是坡下的男人們。
哀嚎響起……
少年聽著此起彼伏的叫罵與痛哭聲忽然愣在了原地。
直到他的手被什麼溫熱液體浸濕了，抬到眼前，上頭滿是鮮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少年腦中突然響起擂鼓聲，他的兩顆眼珠跳動著，似要掙脫開眼皮束縛。數不清的光圈中，那說要保護自己的男孩卻嘴角溢血、渾身痙攣，坡上的騎士們大笑著，但坡下的男人們卻已無了呼吸。
「他媽的！射不死嘛？」
滿臉糙胡的男人擠過人群，奪過手下短槍後瞄準少年。
少年緩緩抬頭，槍道正對眉心，這是個一擊必殺的機會，可騎士卻呆住了。
「大人！大人！」
周圍騎士們見長官不動紛紛催促著，可糙胡男人也想動啊，但那要扣動扳機的手指卻如何也不聽他的使喚，僵在了原地。
「賽克斯！」
女聲響起，與方才喃喃的音色有幾分神似。於是騎士們一齊朝坡下看去，而那少年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位白衣女子。
「你還記得我嗎？」
少女聲色清冷，仿佛每個字從她口中吐出後，都帶著冰霜。
賽克斯抬頭，原先仇大苦深的眼神慢慢變得溫和，像七月柔光融化北海堅冰，仇恨化作委屈的淚，滴滴答答地落下。
「媽媽……」
「媽媽？」坡上騎士們呆住了，竟一時忘了要殺掉少年的事。
「你想殺掉他們嗎？」少女問著，臉色平靜。
賽克斯點點頭。
「你有要活下去的理由吧。」
賽克斯看向少女，雙眼再度被仇恨占滿。
「那和我立約吧，我給予你力量，作為代價，你也要幫我實現一個願望。」
賽克斯痴痴地望向少女，而就在那刻，周圍忽然墮入了黑暗，一切都失去了輪廓，變得十分模糊，但其實這只是對騎士們而言的，在賽克斯的眼裡，是那少女牽起了他的手，當柔軟觸覺隨著絲絲溫流傳向身體各處，他全身的疲憊與疼痛盡散，周圍點點星辰閃耀，星與星之間生成萬根細絲相連，形成了堅實的外殼，他仰頭，看到晶白的流星划過天際，一切都是那麼如夢似幻。
他已許久沒見過星空了，上一次，還是母親在時。
也就只是眨眼的一瞬……
騎士們何曾見過這種場景，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裡，看不見的惡魔俯身他們耳邊低吟。騎士們圍站成圓，舉槍警惕地看向周圍，卻在抬頭間望見了皎潔明月在空。
何時到了晚上？
騎士們不解，低頭俯視身下，是倒映著他們身形的、無邊無際的海面。
「這……」他們看向彼此，而後腳下忽然晃動，在剎那間，平靜水面支離破碎，湧起的浪中更是出現了無數猙獰鬼面。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啊！」
浪潮中，咆哮著的鬼面是方才慘死的男人們，他們伸出與浪花一體的手，想要將騎士們拖入水底。
「滾開！」
一名騎士連放了三槍。
「好疼……軍爺，我好疼啊！」鬼面哀嚎著向上爬去。
「鬼……是鬼……是鬼啊！」
騎士們再也拿不住槍，於是尖叫著丟槍棄甲，四散而逃，可浪潮也向著四面涌去，緊隨其後，帶著尖叫與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騎士們的哀鳴……
「為什麼要！殺掉我們！」
那是慘死於騎士手上無辜者的靈魂。
「為什麼！要玷污我的身體！」
那是受辱於他們身下的少女的哭泣。
「那是我孫子的救命錢啊！」
那是被他們斷絕唯一希望的老人的哀嚎。
……
遠處。
渾身散發著橘子清香的少女就立在賽克斯的身邊，後者緩緩起身，靜靜望向那四肢扭曲、神色痛苦的騎士們，問道：
「他們怎麼了。」
「恐懼。」少女回答：「這些人身纏罪孽，心中便有恐懼。黑暗會讓他們的恐懼形體化，而他們如今看到的不過是自己心的投影。」
賽克斯不解地看向少女，而少女也歪頭笑著看向他。
「你還記得我嗎？」
賽克斯搖搖頭，少女得到的回答依舊是不。
「沒關係，畢竟就連我也不記得了。」少女兩手背在身後笑著，她對這個回答沒有失望，反而輕跳著轉身補充道：「不過以後，我們就再不分開了。」
再不分開了？
真是沉重的話啊，如此簡單的五字卻也許需要數不清的代價交換。
賽克斯看向女孩，這是他今日第一次注視她的眼睛。賽克斯詫異發現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長得卻是絕美的，就像高山頂上盛開的雪蓮，清高冷艷，世間只此一朵而已。
「抬起手。」少女急哄哄地上前，突然握住賽克斯的手腕舉向半空，喃喃道：
「永夜的君王啊，世俗的罪惡呵，讓不公湮滅在夜，唯善與寬恕長存！」
少女的話如同神吟，使那吞噬騎士們的浪潮退去，使萬鬼恢復沉寂。
「永夜的君王啊，世俗的罪惡呵，讓不公湮滅在夜，唯善與寬恕長存！」賽克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的聲音愈加高昂，聲調愈加張狂，騎士們艱難站起，滿目恐懼地望向那本要被自己殺死的男孩。
【紅龍噴火】勳章？
少年看清了騎士們的衣容忽然笑了，還抽動了幾下肩膀。
「我，賽克斯·奧古斯都，永夜的君王……」
肅穆的聲音被放大數萬倍後傳入騎士們耳中，他們對奧古斯都這個姓氏自然不會陌生，先前諸多恐懼疊加，他們的心理早已崩潰，如今竟是把它視作了自己最後的救命之物，於是一個一個接連跪倒在地，向賽克斯爬去。
扭曲！騎士們的四肢已然斷裂，他們如蛆蟲般爬行，早沒了先前的高貴、驕傲。
人，真是醜陋的生物啊。賽克斯想著。
「救……救救我吧，殿下，救救我吧。」
「放過我吧殿下，殿下，我，我會為您獻上忠誠！」
「殿下，我們都是督察派來執行任務的啊，您，您不能殺我。」
……
「噁心。」少女感嘆著放下手，眼神瞥向身邊賽克斯，而後者的手依舊停滯半空，直到在聽到最後一句話後才將手掌握拳，滿意地喊道：
「將你們處以死刑！」
麻木，渾身像是被一萬根通電了的細針同時刺著。
睜眼的瞬間，白光閃爍，頭頂搖晃著的水面像是果凍，五彩的星星在其中滅而復閃。
真美啊……少年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
「我釣著條大魚！」
岸邊，孩子興奮地喊著，左右男人紛紛起身。他們有的叉腰站在男孩身邊，有的俯身幫孩子拉杆。
水流忽然湍急起來了，少年耳邊儘是咕咚咕咚的聲音。
「這魚可忒沉！」
「好傢夥！第一次來就釣著個大的！」
「我靠，那不是魚！」
孩子尖叫著躲到大人身後，大人們退後，站成人牆。
眼前河灘上，沒有大魚，卻有個「人」直挺挺地躺著。
黑髮碧眼、身材高挑，只可惜衣不蔽體，是個乞丐模樣。
陽光，溫暖和煦，驅散了少年身上寒氣。
「哥……哥哥，你是落水了嗎？」
孩子從人牆的縫隙鑽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約翰！」人牆中，穿著粗布襯衣的男人幾步上前想要拉住孩子，卻被後者如魚般靈活逃脫。
「他還有氣！」約翰興奮喊道。
「他睜開眼睛了！」男孩又補充道。
幾個膽大的男人上前，他們探頭，看到少年的嘴角正流出水來。
「趕……趕緊救人！」
按壓、拍水……一套粗糙流程下來，少年總算起身乾嘔，漸漸恢復了意識。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搖搖頭。
「孩子，你……怎麼溺水了？」
少年依舊搖頭。
「這這這一問三不知！」
「報官得了。」
「誒呦！到時候賴在你家，叫天叫地沒得辦法！」
「哥哥……」
少年轉頭看向男孩，男孩手裡似乎攢著什麼，又在下一刻輕輕放到了他的手心。
刺撓撓的……
少年張開手心，低頭看去，那是一塊糖。糖紙被揉的變形，估摸著是男孩一直想吃卻捨不得，只能每當糖癮發作時，用手搓揉糖紙以「望梅止渴」。
「得吃，得吃些什麼。」男孩笑著將少年的手合上，推入後者懷中。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忽然尖叫著撲向地上，像受驚了的貓。
他躲到約翰身後，兩手又死死拽住男孩雙臂，只露出一隻眼睛緊張地望向西邊。
「他……他很害怕。」約翰向大人們解釋著，可他的聲音很輕，也同少年顫抖的身子一樣顫著。
男孩何嘗不害怕呢？
「看起來是個傻子……」
大人們再度喃喃起來，這會兒，要將少年交到官府的聲音逐漸占據了上風。
西方，山丘上，煙塵滾滾。
「有軍爺來了？」
「正好把人交出去！」
「沒事哥哥，沒事。」男孩艱難轉身，他舉起雙臂將抖個不停的少年抱在懷裡，笑道：「我會保護你的。」
我會保護你的！
這六字像是有什麼魔法般使少年的身體逐漸鎮定下來，他張大眼珠望向男孩，須臾，一顆晶瑩的淚划過臉頰。
「怎麼個事啊？」
黑馬上，身著精緻盔甲的騎士們居高臨下問道。
「撿著個男孩，這不想送到官府就遇到軍爺們了……」
「你當聯政的軍隊是收容所嘛？混蛋！」為首騎士憤怒地抽出身旁馬鞭甩向地面，塵土四濺，男人們也害怕地向四周撲去，騎士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他強壓著將揚起的嘴角又問道：「孩子呢？」
男人們跪在地上，向河邊指去。
「兩個？」
「一個是我的孩子。」
男人起身向男孩那跑去，他面色焦急示意男孩趕緊過來，可男孩緊皺著眉搖頭，如何也不願意。
「艾克！」
聲音從騎士身後響起。
「我們有正事要做。」
「就討厭你這幅古板模樣！」
名為艾克的騎士忽然止步，他轉身向男人們伸手，一副你們明白的意思。
可男人們哪裡明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混蛋們啊！辦事不給錢！你們當軍隊不吃不喝嘛！」
男人們聞言這才起身，賠笑上前，掏出身上僅存的銀兩全部交到了男人手上。
「他……就要死了……」
不知何處傳來的喃喃，雖然很輕，卻又極有穿透力地刺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誰他娘的在說什麼啊！」
「艾克！」
男人的勸阻已無效果，本要上坡的艾克如今聞言怒火攻心，再度拔出佩劍便向兩孩子奔去。他斜握長劍，心裡打算著將兩人頭顱一柄砍下。
「三……」
「二……」
約翰依舊緊緊抱著少年，可他的身子卻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我會保護你的……」男孩喃喃。
嗖！
一枚羽箭，不，準確來說是一枚冰箭從河水中央飛來。它貫穿空氣，開闢出一道霧色軌跡，最後穿過艾克胸膛，連帶著血與肉在空中破碎，化作冰漬落地。
「不……不是……」艾克的視線一下就模糊了，漆黑爬上眼眸，儘管他還想拖著身子上前幾步砍下那兩孩子的頭，卻又無力，最終只能在「砰」的一聲中摔倒，震起一地煙塵。
「這他媽的是異種！異種啊！備戰！」
少年回頭，那本漂浮著絢麗的五彩星星的湖水如今結冰，表面還泛著霧氣。
站在湖中央的，是披著白色破舊披風的一具骷髏，它仍保持著舉弓姿勢，可弓上無箭。
「放！」
在坡上男人下令那刻，騎士們忽然舉起火槍、扣動扳機。子彈出膛，可它們軌跡的終點並非湖上骷髏，卻是坡下的男人們。
哀嚎響起……
少年聽著此起彼伏的叫罵與痛哭聲忽然愣在了原地。
直到他的手被什麼溫熱液體浸濕了，抬到眼前，上頭滿是鮮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少年腦中突然響起擂鼓聲，他的兩顆眼珠跳動著，似要掙脫開眼皮束縛。數不清的光圈中，那說要保護自己的男孩卻嘴角溢血、渾身痙攣，坡上的騎士們大笑著，但坡下的男人們卻已無了呼吸。
「他媽的！射不死嘛？」
滿臉糙胡的男人擠過人群，奪過手下短槍後瞄準少年。
少年緩緩抬頭，槍道正對眉心，這是個一擊必殺的機會，可騎士卻呆住了。
「大人！大人！」
周圍騎士們見長官不動紛紛催促著，可糙胡男人也想動啊，但那要扣動扳機的手指卻如何也不聽他的使喚，僵在了原地。
「賽克斯！」
女聲響起，與方才喃喃的音色有幾分神似。於是騎士們一齊朝坡下看去，而那少年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位白衣女子。
「你還記得我嗎？」
少女聲色清冷，仿佛每個字從她口中吐出後，都帶著冰霜。
賽克斯抬頭，原先仇大苦深的眼神慢慢變得溫和，像七月柔光融化北海堅冰，仇恨化作委屈的淚，滴滴答答地落下。
「媽媽……」
「媽媽？」坡上騎士們呆住了，竟一時忘了要殺掉少年的事。
「你想殺掉他們嗎？」少女問著，臉色平靜。
賽克斯點點頭。
「你有要活下去的理由吧。」
賽克斯看向少女，雙眼再度被仇恨占滿。
「那和我立約吧，我給予你力量，作為代價，你也要幫我實現一個願望。」
賽克斯痴痴地望向少女，而就在那刻，周圍忽然墮入了黑暗，一切都失去了輪廓，變得十分模糊，但其實這只是對騎士們而言的，在賽克斯的眼裡，是那少女牽起了他的手，當柔軟觸覺隨著絲絲溫流傳向身體各處，他全身的疲憊與疼痛盡散，周圍點點星辰閃耀，星與星之間生成萬根細絲相連，形成了堅實的外殼，他仰頭，看到晶白的流星划過天際，一切都是那麼如夢似幻。
他已許久沒見過星空了，上一次，還是母親在時。
也就只是眨眼的一瞬……
騎士們何曾見過這種場景，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裡，看不見的惡魔俯身他們耳邊低吟。騎士們圍站成圓，舉槍警惕地看向周圍，卻在抬頭間望見了皎潔明月在空。
何時到了晚上？
騎士們不解，低頭俯視身下，是倒映著他們身形的、無邊無際的海面。
「這……」他們看向彼此，而後腳下忽然晃動，在剎那間，平靜水面支離破碎，湧起的浪中更是出現了無數猙獰鬼面。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啊！」
浪潮中，咆哮著的鬼面是方才慘死的男人們，他們伸出與浪花一體的手，想要將騎士們拖入水底。
「滾開！」
一名騎士連放了三槍。
「好疼……軍爺，我好疼啊！」鬼面哀嚎著向上爬去。
「鬼……是鬼……是鬼啊！」
騎士們再也拿不住槍，於是尖叫著丟槍棄甲，四散而逃，可浪潮也向著四面涌去，緊隨其後，帶著尖叫與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騎士們的哀鳴……
「為什麼要！殺掉我們！」
那是慘死於騎士手上無辜者的靈魂。
「為什麼！要玷污我的身體！」
那是受辱於他們身下的少女的哭泣。
「那是我孫子的救命錢啊！」
那是被他們斷絕唯一希望的老人的哀嚎。
……
遠處。
渾身散發著橘子清香的少女就立在賽克斯的身邊，後者緩緩起身，靜靜望向那四肢扭曲、神色痛苦的騎士們，問道：
「他們怎麼了。」
「恐懼。」少女回答：「這些人身纏罪孽，心中便有恐懼。黑暗會讓他們的恐懼形體化，而他們如今看到的不過是自己心的投影。」
賽克斯不解地看向少女，而少女也歪頭笑著看向他。
「你還記得我嗎？」
賽克斯搖搖頭，少女得到的回答依舊是不。
「沒關係，畢竟就連我也不記得了。」少女兩手背在身後笑著，她對這個回答沒有失望，反而輕跳著轉身補充道：「不過以後，我們就再不分開了。」
再不分開了？
真是沉重的話啊，如此簡單的五字卻也許需要數不清的代價交換。
賽克斯看向女孩，這是他今日第一次注視她的眼睛。賽克斯詫異發現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長得卻是絕美的，就像高山頂上盛開的雪蓮，清高冷艷，世間只此一朵而已。
「抬起手。」少女急哄哄地上前，突然握住賽克斯的手腕舉向半空，喃喃道：
「永夜的君王啊，世俗的罪惡呵，讓不公湮滅在夜，唯善與寬恕長存！」
少女的話如同神吟，使那吞噬騎士們的浪潮退去，使萬鬼恢復沉寂。
「永夜的君王啊，世俗的罪惡呵，讓不公湮滅在夜，唯善與寬恕長存！」賽克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的聲音愈加高昂，聲調愈加張狂，騎士們艱難站起，滿目恐懼地望向那本要被自己殺死的男孩。
【紅龍噴火】勳章？
少年看清了騎士們的衣容忽然笑了，還抽動了幾下肩膀。
「我，賽克斯·奧古斯都，永夜的君王……」
肅穆的聲音被放大數萬倍後傳入騎士們耳中，他們對奧古斯都這個姓氏自然不會陌生，先前諸多恐懼疊加，他們的心理早已崩潰，如今竟是把它視作了自己最後的救命之物，於是一個一個接連跪倒在地，向賽克斯爬去。
扭曲！騎士們的四肢已然斷裂，他們如蛆蟲般爬行，早沒了先前的高貴、驕傲。
人，真是醜陋的生物啊。賽克斯想著。
「救……救救我吧，殿下，救救我吧。」
「放過我吧殿下，殿下，我，我會為您獻上忠誠！」
「殿下，我們都是督察派來執行任務的啊，您，您不能殺我。」
……
「噁心。」少女感嘆著放下手，眼神瞥向身邊賽克斯，而後者的手依舊停滯半空，直到在聽到最後一句話後才將手掌握拳，滿意地喊道：
「將你們處以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