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李醒:眾人皆醉我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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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大口喝。酒吧里,音樂震耳欲聾,霓虹燈讓人眼花繚亂,又是一場豪飲,桌上堆滿了啤酒瓶,我坐在一群陷入癲狂狀態的紅男綠女間,感到無窮的悲涼與無聊。30歲的人了,卻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對外說好聽點是主動辭職,瀟灑的下海了,但是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我是被變相地辭退了。為了一兩萬塊,我就這樣斷送了自己的前程,感覺又活該又冤。按照單位的慣例,業務員短期挪用公款,只要悄沒聲息地還上就完事了,可是活該我倒霉,年初來單位例行審計的是一個鐵面無私的感情屢遭失敗的老女人,她很快發現了我報帳的破綻,把我叫到辦公室詢問,她帶著一絲快意看著我被問得汗流浹背,臉上的每個皺紋都流露出壯志得酬的滿足。

  單位經理和我關係挺好的,平時掙點外快少不了分給他一點,就是靠他的推薦,我才得以去烏市上什麼狗屁漢語言文學。經理竭力想幫我擺平,但是面對女審計員查出的鐵證,他也無話可說,沒法替我辯護,最後以我遞交了辭職報告這件事才算結束。

  得了一張向上走的文憑,徹底丟掉了向上走的階梯,這筆生意咋看都是賠了個底朝天。如果不是去烏市上學,一門心思在霍爾果斯做邊貿生意,以我的頭腦,怎麼可能被別人捲走幾萬塊貨款?一哥們兒勸慰我,說依我的脾氣個性,做事風格,早晚要走下海這條路,既然這樣,還不如早點下。

  但是我心情依然低沉煩亂。做生意其實並不是我的強項,我明白如果不是借著單位的生意自己渾水摸魚地撈點小魚小蝦,靠自己的關係根本掙不上什麼錢。那位哈薩克斯坦客商我打聽清楚了,在阿拉木圖,到莫斯科上學後,有機會我要去找他算帳。說是去上學,我現在也不明白上的是莫斯科哪個學校和專業,中介機構有我一個多年的老哥哥全程替我操辦,但願他把事情辦好。

  如果說在WLMQ上學的收穫,那麼就是結識了一個好兄弟段少華。當我看他第一眼時心裡是瞧不起的,穿的衣服明顯是地攤貨,那雙手一看就是勞動人民的手,黝黑粗大而又和他年紀極不相配,帶有明顯的河南口音,侉里侉氣的。但是當他在楊家拿出那本書,整個人神態馬上發生了變化,變得自信而又精神煥發,對那本書的捻熟程度比楊家人還高,這不禁讓我暗自詫異。上了幾個月學,感覺他的知識突飛猛進,私下裡和老師討論的問題對我來說都是高深莫測的,我不由對他刮目相看。特別是結識了楊麗麗後,他並沒有像一般的小伙子一樣死磨爛打,而是態度不卑不亢,認認真真交往,給人一種踏踏實實的感覺。等到畢業的時候,如果他故意隱藏河南口音,你簡直聽不出他是一個來自河南的小伙子。

  最讓我感動的是向他借錢的事。我那天其實只不過對他吐一吐心中的苦悶而已,對能借到錢並不抱任何幻想,因為我已經在昔日的狐朋狗友前碰了幾鼻子灰。出於如果再弄不上錢,說不準要蹲號子的巨大恐懼,把這個秘密吐露給了他,沒想到自己對他的這一次信任,讓我擺脫了困境。

  經過挪用公款被逼辭職這件事的歷練,感覺自己成熟了許多。以前待人接物,全憑感覺與豪爽,往往別人幾句動感情的話一說,自己就熱血上頭,和別人掏心掏肺,錢被捲走就是最好的教訓。

  以後怎麼辦?我還沒有想清楚,但是絕對不會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了,一塊做生意的人都說我酒量大增,千杯不倒,我自己左思右想也整不明白,曾經逢酒必歡,飲後必醉的自己現在在酒後頭腦為何如此清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與霓虹燈下,看著這群熟悉的玩伴,我忽然領悟:酒量大增是我自己不想喝醉,而是不會輕易再去相信一個人了。一個獵人,在森林裡打獵,如果和豺狼虎豹不得不對飲,酒量也一定會大增吧。

  一個紅頭髮的小姑娘大概是喝多了,一頭扎在我的大腿上,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囔著,猛然又爬起來捂著嘴向衛生間衝去,我意興索然,離開座位,穿上大衣,擺脫兩位酒鬼朋友的糾纏,向門外走去。

  狂熱的節奏聲,喧鬧的人群,一下子消失不見了,這真是個奇怪的世界,瘋狂與平靜,迷離與清醒,都是一門之隔。那麼命運呢?不也是一牆之隔嗎?想到自己在段少華幫助下得以僥倖免除掉的牢獄之災,我脊背不禁有些發涼。

  霍爾果斯是個小地方,雖說是個邊境口岸,離繁華二字還差得很遠。我決心離開這裡,去開闢新的生活。但想想要去遙遠的國度,開啟未知的生活,我還是有些心裡沒底,後悔沒和少華一起早點學習俄語。但是聽準備一起出國打拼的人說,不懂俄語也能做成生意,學會幾句關鍵的俄語如多少錢,飯館在哪兒等就行,讓我多少心裡有了點譜。年初和少華、楊麗麗來口岸找列文仿佛還在昨天,如今冬又至,雪又飄,大家在各處漂泊,總會有相逢的一天吧。

  經過了許多事你是不是覺得累/這樣的心情我曾有過幾回/也許是被人傷了心/也許是無人可了解/現在的你/我想一定很疲憊/人生際遇就想酒有的苦有的烈/這樣的滋味你早晚要體會/也許那傷口還流著血/也許那眼角還有淚/現在的你/讓我陪你喝一杯........

  暗夜裡,哪家歌廳傳出了姜育恆的這首《與往事乾杯》,嗓音醇厚,有點功底,聽聲音應該是工商局的李科長,萬利達歌王又快誕生了吧?我不禁有些失笑。這是新興的玩意,由機器自動打分,只要聲音高,符合節拍,就能得高分。李科長歌唱得不錯,又有一幫有求於他的人抬轎子,故而樂在其中,每天酒足飯飽後都要到歌廳一展歌喉。

  這首歌我聽過很多次,今年很流行,前段時間在外瞎混,喝高了的時候,我也是有模有樣地嘶吼著唱過這首歌,每次唱完這首歌有一種發泄情緒的快感,在變革的年代,或許這也是一種對付挫折、心理自我修復的手段吧。

  在寂寂無人的馬路上遠離塵囂,滿懷落魄之感時又聽到這首歌,我竟然有了一種百感交集的感覺,忽然醒悟,原來在烏市一年的中文沒白學,至少自己還能被一首歌所感動。

  起風了,我裹緊了大衣,向家裡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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