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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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得自家小院兒,想起寶釵方才情形,陳斯遠面上不禁莞爾。

  寶釵是何等樣人,陳斯遠自是知曉。面熱心冷不過是表象,能寫出『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這般話來,便知其心下所想。

  滿腹才華?家纏萬貫?這些於寶姐姐眼中不過是些許調劑罷了。真箇兒能讓其動心的,是那權勢滔天,能為薛家遮風擋雨之人!

  說白了,寶釵因著情勢所迫始終包裹著厚重的繭。權勢便是那破開繭殼的剪子,沒那剪子就別想見得寶姐姐真心。

  想那紅樓書中,寶釵一步一算計,更是在滴翠亭陷害了黛玉,看似心下滿是寶玉,實則錯非沒得選,寶姐姐又怎會去選寶玉那等銀樣鑞槍頭的貨色?

  他方才隨口一句便戳破了寶姐姐心房,寶姐姐這才露出些許本性來。

  那水盈盈的一雙杏眼裡,除卻疑惑、不解,餘下的便只是淒楚。

  陳斯遠重回一回,前世更是在姻緣上吃過大虧,此一世不敢奢望愛戀,可這女色上總不能虧待了自個兒。

  回想寶姐姐那『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嬌俏模樣,他陳斯遠又怎會輕易捨棄?

  再者說了,那婚書總歸是假的,賈赦未必能拗得過賈母,陳斯遠來日能不能抱得美人歸還不好說。

  夫子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既如此,四下撒網總沒錯。來日就算求娶不得林妹妹,也求娶不得寶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總能取其一吧?若是全得了那就更好……哎,且看吧,利刃懸在頭頂,他可不敢胡亂奢望。

  紅玉迎了其進得正房裡,香菱緊忙端了水盆來伺候。瞧著紅玉眼中的情誼,陳斯遠心下略略熨帖。暗忖好歹還有個香菱,大不了來日卷了銀錢走人,也算沒白來一回!

  待到得夜裡,香菱梳洗過,自然而然便上了床榻。陳斯遠賊心大動,低聲與其說道:「可還有旁的法子?」

  香菱羞答答應了一聲,旋即身形往床尾縮去……

  閒適幾日,大老爺賈赦、邢夫人雖尋了陳斯遠幾回,可每回都被其推諉過去。到得月底又侍奉寧國府大祭,陳斯遠便往寧國府幫襯了一日。

  卻說這日邢德全正尋了一群閒漢吃酒,忽而瞥見遠處的當鋪,這才一拍大腿道:「壞了,險些將要緊事忘了!」

  有閒漢就道:「大爺,什麼要緊事?」

  「嘿,說起來眼饞死爾等!」當下便說自個兒有個好外甥,一千兩銀子倒手就能幹賺一成等等。

  眾閒漢果然聽得眼熱,自是好一番奉承。

  有閒漢就道:「大爺何時多了個外甥,咱們兄弟怎地不知?」

  邢德全賣弄道:「說來我那外甥也是可憐,家中在揚州也算得上中等人家,奈何我堂姐天不假年,不幾年就過世了。那堂姐夫又娶了續弦,偏生續弦是個歹毒的,我那外甥被百般磋磨。如今實在不過下去,這才巴巴兒跑去投奔了大姐。」

  有一閒漢蹙眉道:「揚州……怎地聽著耳熟?邢大爺,不知你那外甥叫什麼?」

  「姓陳,名斯遠。」邢德全隨口回道。

  不料,那閒漢大驚失色,起身道:「陳斯遠?」

  邢德全抄起酒盞來納罕乜斜過去:「怎地?你也認識我外甥?」

  「這……」那閒漢拱手道:「不瞞大爺,小的先前跑過一趟揚州。聽聞三月里玉井街後陳家一場大火燒了個乾淨。有偷跑出來的僕役說,乃是陳家嫡長子提了兇器見人就斬,將家中夫人、兄妹盡數斬殺乾淨,其後一路到得小虹橋上刎頸自盡、落水而亡。

  那陳家嫡長子,正是名叫陳斯遠!」

  「啊?」邢德全大驚,瞪著牛眼道:「哪裡聽來的?莫不是哄我?」

  那閒漢道:「此事千真萬確,小的願拿人頭作保。大爺若是不信,儘管尋了揚州來的掃聽就是了!」

  邢德全聽罷頓時氣喘如牛,暗忖若外甥陳斯遠死了,那先前見的又是哪個?莫非鬧鬼了不成?壞了,前幾日剛將一千兩交給『陳斯遠』,大姐也給了兩千兩,賊他娘那廝若是假冒的,不會卷了三千兩跑了吧?

  想明此節邢德全哪裡還坐得住?徑直拍案而起,道:「今日有事,我先走一步!」

  說罷大步流星就要往榮國府尋去。

  可巧迎面撞上了家中老僕,那老僕道:「大爺,三姑娘正尋大爺呢,叫大爺趕快家中去。」


  邢德全哪裡肯?只道:「我眼下有急事,且讓三姐姐等著。」

  老僕見怪了邢德全這般無賴行徑,當下上前扯住其臂膀道:「不拘如何,大爺先見了三姑娘再說,算小老兒求大爺了。」

  「你這老兒怎地說不通?我真有急事兒!」

  不容邢德全分說,老僕死命將其扯回了邢家。邢德全乾脆火急火燎往後院去見邢三姐,見了面便道:「壞事啦!三姐姐,那外甥只怕是個假的!」

  邢三姐聞言一怔,緊忙讓其從實道來。邢德全急切將方才聽聞的一說,起身便要去尋邢夫人。

  「且慢!」邢三姐可不是邢德全這等缺心眼的,緊忙將其攔下,又四下觀量一眼。虧得丫鬟、婆子都在外頭忙活,倒是不曾聽了去。邢三姐便蹙眉吩咐道:「此事不可聲張!你記好了,這事只悄悄與大姐說過就好。」

  「啊?」

  眼見邢德全不解,邢三姐卻不好分說。如今那『陳斯遠』身上,單是邢家就有三千兩銀子,賈家人投了多少還不好說。若明火執仗闖過去,豈非打草驚蛇?萬一那『外甥』立時遁走,白花花的銀子豈非打了水漂?

  邢三姐便豎眉呵斥道:「不能聲張,你可曾記下啦?」

  素日積威尤在,邢德全頓時一個激靈,慌忙應道:「記下了記下了。」

  邢三姐又咬牙道:「拿了宅子、鋪面抵押的事兒,回頭再尋你計較……還不快去!」

  邢德全如蒙大赦,再不耽擱,出門賃了馬匹,一路疾行到了榮國府。

  與東跨院門子餘四計較一番,又耐著性子在倒座廳等了好半晌,這才有僕役引著其進了儀門,其後王善保家的將其引入後頭正房。

  此時午時剛過,邢夫人正用著午點,眼見邢德全風風火火進來,頓時蹙眉不喜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這般大人了,也不見穩重!」

  邢德全叫道:「火燒眉毛啦,哪裡還穩重得了?」張口欲言,忽而瞥見四下丫鬟、婆子,邢德全記起邢三姐吩咐,趕忙道:「大姐屏退下人,我有要緊事要說!」

  「你又惹了什麼禍事?」邢夫人呵斥一嘴,眼見邢德全急得不行,只得擺擺手打發了一應丫鬟、婆子退下。

  待內中只餘二人,邢德全快步上前,壓低聲音道:「禍事啦,大姐,那遠哥兒只怕是個假的!」

  「啊?」邢夫人哪裡肯信?只蹙眉道:「渾說什麼?」

  「千真萬確!」當下邢德全便將聽聞種種一一道來。

  一番話直聽得邢夫人心肝亂顫!假的?怎麼會是假的!

  果然禍事了!自個兒那兩千兩,邢德全的一千兩,還有大老爺那足足五千兩,這加起來可是八千兩銀子啊!邢夫人豁然起身便要招呼人往後頭尋去,忽而想起來,那『遠哥兒』可是與那孫幕友熟稔,說不得二人就是一夥的!

  單只拿了『遠哥兒』怕是追不回銀子,只怕須得連同那孫幕友也要一併拿下。

  想到此節,邢夫人又猶豫起來。說來此番禍事都是因著自個兒,若傳揚出去丟了臉面事小,惹得大老爺厭嫌,來日她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這一猶豫,邢夫人又心存僥倖起來。先前平白賺了二百兩可不是假的,若弟弟聽來的傳聞有誤該當如何?惹了遠哥兒不高興,怕是來日再沒這般輕巧賺銀子的良機了。

  邢夫人默然思忖半晌,忽而叫道:「來個人。」

  房門推開,丫鬟苗兒進了來。

  邢夫人吩咐道:「掃聽掃聽遠哥兒可回來了。」

  苗兒屈身應下,轉頭去掃聽。

  邢德全此時道:「大姐快拿個主意,不然那賊廝說不得就卷了銀子跑啦!」

  「閉嘴!」

  若不想牽連到自個兒身上,最好先行將銀錢要回來,此後打發了那『遠哥兒』離府。如此,就算便宜了那賊廝,也總好過自個兒落埋怨。

  若是追不回來……那只能將此事報與大老爺知曉了。

  拿定心思,邢夫人端著茶盞依舊不說話,任憑那邢德全猴兒也似上躥下跳。

  過得須臾,苗兒進來回話:「太太,前頭門子說瞧見遠大爺一盞茶前從寧國府回來了。」

  「知道了,且出去候著。」

  苗兒應了一聲,回身出去又關了房門。

  「大姐?」邢德全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心下略略有了底,輕聲吩咐道:「此事我自會查驗,卻也不好冤枉了遠哥兒。你且先回去吧,不拘如何,明個兒便將你那一千兩還回去。」

  「這……」

  邢夫人乜斜其一眼,邢德全這才悶聲應下,一甩衣袖大步流星離去。

  待其一走,邢夫人叫了丫鬟、婆子的吩咐:「去叫幾個粗使婆子來,要那等氣力足的,就在院裡聽吩咐;再去個人,往後頭去請遠哥兒來。」

  眾人不明所以,卻依其言各行其是。丫鬟苗兒往後頭去尋陳斯遠,王善保家的先行將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叫了來。

  邢夫人自覺安排妥當,便吩咐道:「過會子我與遠哥兒說些體己話,不叫你們不得進來。」

  ……………………………………………………

  卻說這日陳斯遠方才自寧國府回返,略略暖了手,便有苗兒來請。陳斯遠只道此番又是因著回執一事,起身披了斗篷便隨著苗兒往東跨院而去。

  進得黑油大門,門子餘四殷切招呼,瞧著一切如常。可待進得三層儀門就變了樣,這裡頭擠擠擦擦竟來了七、八個粗壯的婆子!

  陳斯遠頓時心下咯噔一聲,暗忖莫非露餡了?哪裡出的問題?自個兒與柳燕兒不曾露出馬腳,莫非是北靜王透露了風聲?

  雖心下忐忑難安,陳斯遠卻自知此番避無可避、逃無可逃——這會子再跑,只怕邢夫人一聲招呼,他連榮國府都出不去!

  心思電轉,苦思破局之法,面上卻一如往常,因著腳步略略放緩,瞧著好似氣定神閒一般。

  隨著苗兒轉過屏風進得內中,抬眼便見邢夫人冷著臉端坐榻上,瞥了自個兒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哥兒來了?你且退下吧,我與哥兒說說話。」

  苗兒應聲退下,陳斯遠上前施禮:「姨媽可是尋我有事?」

  邢夫人忽而不輕不重拍了下桌案,粉面含霜道:「你還要哄我到何時?方才得了信兒,我那外甥一早就死了!」

  真正的陳斯遠自然是死了,不然他哪裡得來的信物?他甚至懷疑,沒準就是孫廣成設的套,套取了陳斯遠情形,這才蠱惑其殺了全家上下七、八口,隨即橫劍自戕。

  陳斯遠略略蹙眉道:「姨媽說的哪裡話?我怎麼聽不懂?」

  「你聽不懂?好!」當下邢夫人咬著牙將邢德全所說的講述了一遍,說罷恨聲道:「我且問你,我堂姐面上生了幾顆痣?答不出來?你還有何好說的!」

  見陳斯遠沉吟不語,邢夫人便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與你計較,你快將那些銀錢盡數還了來,過幾日再尋個由頭搬出去,此事就算了了。」頓了頓,豎眉道:「如若不然,我即刻叫人捆了你,等著大老爺發落。到時且看你還能留下幾層皮!」

  卻見陳斯遠面上愁眉舒展開來,慢悠悠尋了椅子落座,又自顧自為自個兒斟了茶水,呷了一口才抬眼道:「太太也不想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吧?」

  「你——」面前賊人陡然變了臉兒,又一語道破玄機,倒是讓邢夫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就聽那『陳斯遠』道:「我算算,邢德全一千兩,太太兩千兩,鳳姐兒一千兩,大老爺五千兩……若盡數打了水漂,太太以為事後大老爺會如何待太太?你說會不會一氣之下動了休妻的念頭?」

  邢夫人正是怕如此,這才想著息事寧人。沒成想這賊子來了個反客為主!

  邢夫人道:「呵,我有何可怕的?你今兒個別想走,待大老爺回來,領著人將那勞什子孫幕友一併擒了,什麼銀錢追不回來?」

  「哈哈——」陳斯遠搖著頭輕聲笑道:「——太太想的簡單,只可惜遲了啊。」

  「什麼意思?」

  陳斯遠戲謔道:「實話告知太太,那孫幕友如今為王府脅迫,前頭哄來的那些銀錢,只怕早就進了北靜王府。大老爺便是拿了人又如何,這銀錢只怕是追不回來啦。」

  邢夫人腦海里轟鳴一聲,只覺得天都塌了!

  追不回來了?這該如何與賈赦交代?這些年錯非自個兒處處依著賈赦,事事伏低做小,只怕為著個將軍夫人的名頭,早就有毫商家中女子頂了自個兒的位置!

  陳斯遠嘆息著說道:「太太何苦非要拆穿呢?我自問進得府來,從不曾坑騙過太太。若不是太太纏磨,也沒第二回的事兒。」

  邢夫人半是氣惱、半是驚駭,身子抖若篩糠,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旋即便見陳斯遠挪步過來,徑直在其身旁落座,低聲道:「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須知假作真時真亦假……若太太肯陪著我繼續演下去,我保准那銀子原原本本的還回來。」

  「你……你肯還回來?」邢夫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顫聲問道。

  「不過是幾千兩銀子罷了。也不瞞太太,我來此一遭圖的不是銀錢,而是功名。有了功名,多少銀錢賺不來?」

  邢夫人忽而驚覺,不知何時那賊子竟擒了自個兒的手來把玩。她試圖掙脫,偏生又掙脫不開。

  「你,你這是作甚?」

  陳斯遠說道:「我為長久計,又怕還了銀錢太太再將我賣了,到時可真真兒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頓了頓,陳斯遠又低聲魅惑道:「太太如今也是不易,待大老爺百年之後,能指望賈璉啊,還是指望賈琮?千好萬好,不若自個兒的好啊。」

  那雙手愈發不規矩起來,邢夫人茫然抬頭,對著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霎時間心下亂顫。

  她本就是久曠之身,這些時日又旖夢連連,刻下男兒氣息撲面,哪怕心中明知不妥,可身子卻依舊癱軟下來。

  眼看要仰在軟榻上,邢夫人掙扎出最後的力氣道:「不,不可——」

  便見陳斯遠一頓,低聲道:「太太莫非想讓我尋了大老爺自請其罪?」

  邢夫人哪裡敢?忙不迭搖頭。

  身形躺在軟榻上,窸窸窣窣細碎聲息中,邢夫人忽而目眩神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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