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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劉守光黝黑的臉上泛著青紫,背部還灼燒般的疼痛。他恨,恨的咬牙切齒。他恨自己無能,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得不到,算什麼英雄豪傑。劉守光所喜歡的女人是其父劉仁恭的寵妾羅氏。兩人經常私下約會偷情,不巧的是這次被其父逮個正著。其父盛怒,命兩人按住自己,掄起碗口大的棍子便向脊背砸起,棍子折斷了,父親又抽出隨身所帶的佩劍刺來,還好被人攔住,百般勸阻方免一死。讓他滾回駐地,沒有召見不可再回幽州。他恨,恨得牙齒滋滋作響。當大哥劉守文擊走義昌節度使盧彥威後,便被父親祈請唐皇帝李曄小兒封他為節度使。大哥仁而不詐、懦而易欺,怎能擔當大任。他恨,恨得肌肉不斷抽搐。自己被派守檀州,扼契丹進犯之要道,終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夜裡難以安穩入睡,常被噩夢驚醒。……父親竟不念骨肉之情,為區區一賤女子而拿劍殺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劉守光氣極而泣,烏青的臉上青筋暴漲。他猛地抬起右手,想拍打床褥,但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得不緩緩的放下手臂。他咧著嘴,皺著眉,反著手輕柔自己的傷背。

  此時,一個人推門而進,面帶嬉笑。劉守光側了點身,乜斜著眼,死死地盯著他。此人見狀,忙收斂了笑容,反而極悲戚的看著他,急問道:「二將軍,出了什麼事?」劉守光扭過臉去,沒有做聲。此人忙上前細看。傷口已敷上了藥,蓋上了一層薄紗,白色的紗絲已染上殷紅的血,但傷口似已癒合,只是幾處還在滲著血絲。此人又急促的問道:「將軍,究竟怎麼回事?」劉守光扭回臉,對著來人說:「李將軍,這是劉窟頭所為,他竟不念骨肉之情,竟要殺我。」劉窟頭即是劉守光的父親劉仁恭。劉仁恭曾事奉盧龍節度使李可舉,李節度使派其他將領圍攻易州,久而不下。劉仁恭請纓奉命,用「掘地法」攻克。軍中便呼其為「劉窟頭」而不再喊其名。其也聲名漸起。李將軍名叫李小喜,是劉守光的嬖將,也是劉守光的狗頭軍師。因劉守光的寵愛有加而肆行於檀州。他此次來本是告訴劉守光自己又為他物色了幾名曼妙裊娜的歌姬,不料卻看到這等事。他暗忖劉節度使對兒子使這等狠勁,必定是二將軍與羅氏的苟且之事被發覺,犯了不逆之罪才至於此。但不好言及,只說道:「劉節度使下這等狠手,定是二將軍被他人枉誣,二將軍何不為自己辯解一二,也好緩緩劉公的氣?」劉守光嘆了口氣,沒接話。而是反問道:「你為何事而來?」李小喜不敢提「聲色之事」,而是滿臉堆著笑,應聲道:「聞見二將軍回府,特來拜望。多日不曾望得二將軍尊貌,甚是思念。今得瞻望,甚是欣慰。望二將軍貴體早日瘳健。」劉守光搖搖頭,嘆息唏噓,感慨道:「自此以後,我無出頭之日矣。窟頭已不容我,我死即在目今。」李小喜正色道:「將軍雄才大略,假以時日定能一展雄風。劉公也是一時著氣,三兩日便消了,二將軍不必這般惆悵。」劉守光仍搖著頭,嘴裡念著:「假以時日,一展雄風。假以時日,一展雄風……。」

  李小喜看到劉守光如此光景,哈哈笑了起來。劉守光被李小喜的笑聲吸引,不在搖頭,不在絮叨。他知道李小喜一定有了主意,因為李小喜只要哈哈得意一笑,就能解除自己的困擾,破除自己的疑竇。這已是百試不爽的笑,劉守光每次悶悶不樂時總希望李小喜哈哈一下,這次聽見笑聲,他止住了一切,甚至停住了呼吸,他迫不及待,他焦急的凝望著。但他也知道,每到這時,李小喜總會清清嗓子,取來桌子上的茶水,啜一啜,喝一口,仰著脖,左右晃著腦袋,鼓著嘴涮口,然後「哣」的一聲啐到地上。再哼哈兩聲,才會開口說話。李小喜說過這是對謀略、辯口的尊重。因此劉守光也很尊重。等這一切做完後,李小喜言道:「二將軍,俗話說『疏不間親』。我說了此話恐傷了您和劉公的和氣。」劉守光不耐煩道:「但說無妨,但說無妨。」李小喜才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有一計,管保將軍前途無憂,而且一步登天,明朗見日。」

  二

  劉守光與羅氏的苟且之事,劉仁恭雖大為光火,但也無可如何。事情畢竟不光彩,不能外揚,只好忍氣吞聲。對劉守光也僅僅是謫而不發,不願再提及了。為防這種不道之事再有發生,英明神武、機智聰明的劉節度使甚是躊躇,鎮日裡愀然不樂。輾轉又是數日,仍不得其策。

  一日,劉仁恭用完早膳,準備去後苑賞景,以解幾日來的愁悶。聽到門人稟說:「外面來一道士,說有益壽增福之方,特來求見。」劉仁恭一聽大喜,忙道:「快請來。」劉仁恭頗為自己的成就自豪。自中原多事,便嘯傲戎馬,征伐沙場,憑藉自己的狡黠聰睿,開疆拓土,遂有袤野千里。但僅一事卻不得開懷。不知自己何時會一命嗚呼,歸名黃泉。因此劉仁恭一直搜羅可保長生之術,以便延年益壽,祈保羽化長生。

  劉仁恭與道士互施了禮,延請道士上座,吩咐下人上了茶。道士左手拿起紫砂茶托,右手用茶蓋輕輕撥拂,鼻翼微微翕合。贊道:「上等的顧諸紫筍,清沁而不失濃郁。」而後輕輕啜了一口。贊道:「醇厚甘潤,果不負『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賞心』之譽。真是茶中龍鳳啊!」劉仁恭拱拱手,言道:「我是粗人,不懂茶道,也品不出什麼好歹。先生若是喜好,我送與先生一些便是。只是方才聽說先生有延年益壽之方,敢問可否賜予一二?」道士看了看劉仁恭,嘴角微翹,言道:「將軍何太急也?」劉仁恭耐不了性子,吼道:「怎的不急,先生若是有方,便拿來與我,若是沒有,請便。」道士也不著忙,立起身,緩緩作了揖,說道:「老子云『輕則失根,躁則失君』,修道養生最忌躁動輕浮。將軍心浮氣躁怎能長壽。告辭。」說完便向外走。劉仁恭一聽,心覺此人定是不凡,怒氣頓消,顏色大悅,爽聲言道:「先生且慢,我一時失禮,幸勿見怪,幸勿見怪。還望賞顏,請坐,請坐。」說時手做了請的姿勢。道士本不欲走,便返身坐下。言道:「本道姓王,名若訥。師事真人東瀛子,得其真傳。我師命我雲覽四方,修渡有緣人。今途經貴府,觀府上隱隱有紅氣環繞,忽而向西隱沒。因此覺得與公有緣,特來一會。」雖說劉仁恭不習釋道,但也常與道士往來,也聽聞過東瀛子。知這東瀛子就是杜光庭,久負盛名,被世人譽為「詞林萬葉,學海千尋,扶宗立教,天下第一。」蜀王王建、王衍常與其共商國是,備受尊崇。王衍踐祚,其親授道籙,被尊為「傳真天師」。而此人是東瀛子的門人,想必道行不淺。不覺肅然起敬。忙言道:「不想先生是賓聖真人高走,幸甚。你我既是有緣,還望先生不吝賜教一二,保我長生不老。某定當厚報。」王道人言道:「將軍,人生死自有定數,豈可妄作他改。如若可以隨意更變,那不是人人都做神仙。」劉仁恭頓覺失望,眉目緊蹙。那王道人繼續言道:「雖然如此,但抱朴子曾言『萬物云云,何所不有,況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不死之道,曷為無之?』。」劉仁恭沒全明白抱朴子的話,但他明白有不死之道。因而又轉憂為喜。問道:「敢問『不死之道』?」王道人接著說道:「不死之術乃絕世之聖術,難道就如此兒戲的言談嗎。請將軍齋戒七日。七日午時你我再來商談。記住需心誠意真,否則會徒勞無功了。」劉仁恭嘴唇動動,欲待要言。只見道士已經起身,不好相逼,只得忍耐幾天了。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先生留宿府中,待七日後相商。如何?」王道人道:「我還有幾位友人在此處,這些日要去拜望拜望。請將軍寬心,七日後本道定會再來。」劉仁恭不好相強,只得讓他去了。


  焦急火燎的過了七日。這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瀝瀝細雨,又飄著微風,絲絲的有點寒意。劉仁恭著一身絳色圓領袍衫,腳蹬一雙烏皮六合靴,端坐客廳,右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子。下人已經為其續了十幾道茶了,他現在甚至有些尿急,但依然端坐著。他要顯示自己的沉穩、冷靜。幾十年的血場拼殺讓他明白,不冷靜就要吃敗仗。因此他要冷靜,即使現在已經是怒火中燒,也要裝作不慍不躁,尤其在這憋悶的雨天。那個道士不會失期吧,難道拿我做猴耍,戲弄本公不成。不,他曾勸誡我說不可焦躁,否則不宜身心。哦,難道是考驗我的耐性,這幫道士們,都是這種脾氣。劉仁恭想到此,忽然有點高興,甚至於興奮了。他按耐不住,還是起了身,走出屋外,站在廊檐下,觀望這雨。他仰望天穹,遠處昏黑昏黑的,像有一扇門,門外像有天梯,一直向下延伸,搖搖曳曳的,緩緩的飄了過來。

  「老爺,道士已到。」下人弓著腰,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本想伸手去抓梯子,不成想被下人給喚回了現實。對其說道:「有請。」但心裡著實悵悵。

  劉仁恭和王若訥分賓主坐定。劉仁恭開口言道:「先生讓我齋戒七日,我已照做,今日該告知我不死之術了吧。」王道士言道:「前日我曾言,貴府有紅氣貫穿,忽而向西。這幾日我拜會完朋友,特地尋那雲氣。我見那雲氣現停駐在大安山。就去那大安山勘驗一遭。發現那大安山端的是好,山形凌峋,山勢險峻,山貌蔥蘢毓秀,更至要的是隱隱似有王氣,遠看有,近看又無,隱隱微茫。恰是一座寶山。而修不死之要就是『寂寥虛無』。因而,依我之意,將軍不若在大安山修一行宮,內設道觀,再置一丹爐,管保成功。」劉仁恭聽得痴迷,不覺拍手叫好。這一來可以祈求長生,二來可以解了幾日來的心頭之愁結,真是一舉兩得。

  三

  劉仁恭聽信道士言,在大安山築起宮室,仿擬長安大明宮,窮極侈華,並在大安山四圍建起防禦工事,以備不虞。而後攜帶妻妾以及寵嬖羅氏,住了起來。過了幾日,又著人搜羅燕境容貌姣好的室女艷婦置於行宮,以備採擷。不幾日,王道士求見劉仁恭,進言:「修煉丹藥,需括盡轄內金銀,藏之山中,以暗合八卦之要。」劉仁恭求之不得,下令百姓所有錢幣,不得私藏,全數上繳,緣山而堙。不幾日,王道士又來求見,進言:「祈長生合仙丹,需施善行。將軍不若禁了江表茶商,采此山中草葉代之,低價售於轄內,百姓必然感恩。」劉仁恭聽此,不覺大喜,立刻著人辦理,並更名大安山為大恩山,以銘恩效。

  劉仁恭在大安山逍遙快活,而命牙將高行圭、三兒子劉守奇守御幽州,無事不得叨擾。但天下多憂,梁國大將李思安帥兵前來進犯,營於石子河。城中尚無守備,劉守奇、高行圭焦慮萬分,兩千精兵被劉仁恭帶去守衛大安山了,又有五千兵馬押運糧草送往大安山,此時城中剩餘兵力恐難敵梁兵。正在此時,忽報二將軍劉守光率領兵馬而來,兩人大喜,即刻迎入城中。

  劉守光進了城,分兵守住各處要隘。次日,梁將李思安率兵退去。劉守光遂自稱盧龍節度使,仍命高行圭為牙將。高行圭樂得效勞。並派兵捉拿劉守奇。劉守奇早覺二哥行跡詭異,已逃之夭夭了。

  倏忽一月已去,夏意漸濃,青綠轉成了深綠,溽暑一浪一浪襲來,撕咬著人類的情愫。大恩山毓秀蔥茂、碧木參天,將烈焰遮沒,沒一絲熱氣滲入。劉仁恭很是愜意舒爽,每日鶯歌燕舞,醉生夢死。王道士幾日一講妙法,鎮日裡覺入一境緣,頗有感通明性之韻味。今日心曠神朗,可借遊覽此山風景,助助雅興。劉仁恭正待要走,吩咐姬妾隨行。忽來一下人跪稟道:「將軍,宮內糧食已磬。今日若再無糧食運來,恐要挨餓了。」劉仁恭言道:「難道押糧官沒按時運糧嗎?違了多少時日?」下人稟道:「已七日了。」劉仁恭忙又問道:「城中可有消息?」下人道:「沒有。」劉仁恭心頭閃了一個不好的念頭,疑心出了事情,但他不願相信,他願相信押糧官玩忽職守,誤了日程。說道:「再等等看看可有消息。」忽又來一人,是一偵騎兵。跑來跪稟道:「啟稟將軍,山下來了一路人馬。」劉仁恭笑著對頭一個下人說:「糧食來了。」偵騎兵言道:「將軍,不是押糧隊,是幾千騎兵,來勢洶洶,帶頭的也不是押運官。」劉仁恭聽了心頭一震。驚問:「是誰?」偵騎兵答道:「不知。」「去探。」「是。」偵騎兵跑出。劉仁恭疑竇重重。他想不出會是什麼人馬到來,他曾下過命令只有運糧官在每月望日可來,其他人任何時候不得踏入大恩山一步。難不成幽州被攻破。想到此,不覺一陣悚悸。他急忙著人取出鎖子甲,拿上混金長槍,飛身上馬馳出宮外。

  劉仁恭登上城郫,城外人馬已擺成戰陣。劉仁恭細細一看,瞧見為首兩人是劉守光手下的兩員驍將——李小喜、元行欽。劉仁恭大聲喊道:「沒我命令,兩位將軍來此何事?」李小喜在馬上欠了欠身,答道:「老將軍,我等奉了劉節度使命,特請你回去頤養天年。」劉仁恭聞言,頓覺不妙,難不成劉守光逆反了。問道:「此話何意?」「老將軍戎馬有年,飽受征伐之苦。少將軍不忍,願代父征討四方,今已自為節度使。故特酌我等前來接老將軍回府養老。二將軍也可每日奉觴左右。」「我若不從呢?」「老將軍何必咄咄逼我等呢。若老將軍不從,我等就在宮外紮寨,迎候老將軍。還請老將軍三思我等苦心。」


  二兒子逼宮僭位,卻束手無策。劉仁恭返回行宮,悶悶不樂。仰望蒼月,不覺泣下,回望左右,無有一人。空空蕩蕩,煢煢孑立,甚覺淒涼。不下山,宮中已沒了糧食,拿什麼果腹;下山,前途未卜,生死難知。

  劉仁恭猶豫難定,不覺已過三日。守兵已去太半,姬妾也左傾右倒,綿綿無力,自己餓的更是頭暈眼花。看看難以支應,只能狠心下令,出宮乞降。

  劉守光出城接應,親送劉仁恭於「孝和苑」,並派人伺候,派兵守衛,儼然幽禁了。劉守光進來問安,劉仁恭不予理睬。劉守光言道:「父親,孩兒也是一片孝心。孝經有云『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孩兒效法古訓,父親何至於動怒呢。」劉仁恭訕訕一笑,隨手拿起一物便狠命地擲向劉守光。劉守光手疾眼快,趕忙閃躲,跑了出來。

  四

  告子曰:「食色,性也」,孔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也。」兩位先賢聖哲深入人性地形而上地感慨人生,認為人生離不開兩件事食(飲食)、色(男女)。對於人,這兩類是不可闕如的,可以毫無愧赧地為之瘋狂的奮鬥,分毫必爭的執著追求,而孜孜不倦、樂此不彼。同時,一旦具備條件了,這兩類也會款款而來,殷殷誘從。劉守光很好地詮釋了先哲的遠見。他毫不客氣地將父親嬖妾羅氏一下,迨至婢媵,不論老少,但凡姿色可人,全部收羅麾下,朝夕烝淫,夜半至人定片刻不閒。並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溫柔鄉里宴溫柔。整個幽州城天天笙歌,日日燕舞,一片昇平。

  一日,劉守光正與羅氏調情戲耍,李小喜持帖求見。劉守光愀然不樂,頗覺掃了雅興。但李小喜功勞擎天,不可慢怠,因此悻悻然請了進來。只見李小喜身後跟了一個道士,隨李小喜一起打揖稽首。劉守光猜著是那王若訥,只因心頭著氣,不願理會。便擺擺手,示意免禮。兩人站定,李小喜開口言道:「近日來不見將軍形影,不知將軍忙於何事啊?」劉守光沒接話,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士,問道:「難不成這位先生就是王真人?果然相貌脫俗,一身仙氣。」「將軍好眼力,小道正是王若訥。」李小喜也插口道:「將軍能夠擁有幽州,全憑王真人之力。」劉守光言道:「王真人仙骨道風,助我成功。本將軍感恩不盡。不知真人是要金,還是要觀?但說無妨,我定全力襄辦。」王道士言道:「小道雲遊四方,不喜拘束,道觀徒添禁錮,要它何用。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徒生煩惱。小道今日來一為瞻仰將軍風采,二是小道明日即將它游,特來拜別。」劉守光聽此言道:「王真人不可如此,哪有施勞不求回報的呢?本將軍又怎是知恩不報之人,休要見外。本將軍要大大的賞你,以犒勞你的大功,也聊作真人之川資。」王道士見劉守光如此說,隱微的笑笑,迅又恢復平靜。言道:「將軍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小道就笑納了。」

  劉守光厚賜王若訥後,李小喜又進言道:「將軍,部下將士追隨將軍打得幽州,本望有賞,而一月來不見將軍有賞賚之意,屬下們頗有怨言。依小將言,還望將軍能論功行賞,以結士心。」劉守光言道:「李將軍所言及時,你為我厘定一下,我按章論賞。」李小喜聞言大喜:「有將軍此言,我軍將士定感恩不盡。」劉守光心系羅氏,眼看已是隅中時分,言道:「若無他事,你們去吧。」兩位聞言,忙說道:「叨擾將軍了,我等告辭。」說完,拱手而去。

  劉守光幽禁父親的消息不日傳到滄州哥哥劉守文那裡。劉守文頓足搗胸,嚎啕大哭,大罵劉守光不孝,左右勸慰不已。賓佐孫鶴言道:「劉守光大逆不道,令人髮指。但將軍縱使哭個天昏地暗,除傷自己身體外,又有何益。將軍何不召集兵士,率兵討逆呢。名正言順,成則坐擁燕境,不成也可退保義昌。」呂兗言道:「將軍正可藉此敦勵將士,一鼓作氣,拿下幽州。」劉守文止住哭,抽噎道:「為我召集將士,我要即刻訓諭。」

  待那將士集合完畢,劉守文企立高台,不覺又潸然淚下。好容易止住哭泣,語音瑟瑟告喻道:「天下蒼生,誰無父母。哀哀父母心,生我劬勞苦。自古迄今焉有仇父欺父的,我家竟有不孝子,執父以囚,不道不倫。願諸位與我共討伐之,我定當厚賞。」言訖,又大聲悲鳴。將士大受感染,一同悲號,哀聲震天。劉守文誓師完畢,諭令即刻出發,浩浩蕩蕩殺奔幽州。

  兄弟倆在蘆台、藍田殺伐連連,互有勝負。劉守文心裡焦急,與孫鶴、呂兗商議去就。孫鶴建議一鼓作氣,拿下幽州,呂兗建議退回滄州,休養生息,他日再來。劉守文不知所從,猶豫狐疑,不能斷決。孫鶴言道:「不若暫且閉寨不出,著人厚賂契丹。我軍與契丹合勢,還怕不勝。」劉守文眼前一亮,贊道:「妙計。暫且休戰,待那契丹兵來,殺他個片甲不留。」

  不日,契丹首領耶律阿保機派出一萬精騎,浩浩蕩蕩而來。劉守文士氣倍增。兩軍合為一股勁旅,與劉守光軍相遇於雞蘇。那契丹兵英銳非常,橫刺里直衝過來,劉守光見勢,扭轉身拍馬便逃。契丹兵見狀,更助長了銳氣,順勢追來,所遇披靡,眼看將及劉守光。劉守文這時候卻著了急,生怕傷了弟弟。趕忙走出陣來,大喊:「休要傷我弟弟,休要傷我弟弟。」語還未絕,突覺兩肋一緊,心道:「壞了。」但為時已晚,已經被他人擒了去。契丹兵見狀,收了兵勢,與那滄州兵一同敗下陣來。

  劉守光卻不念及親情,命人用荊棘編一球形囚籠,將劉守文置入其中,放在屋外。劉守文不得不被白日烈焰焦烤,黑夜蚊蟲叮噬,並且時而作為取樂之資,時而作為羞辱之物。他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痛不欲生。尤其是任何一人狠命的一腳,球籠都會滾出去十來丈遠,劉守文就會被刺的撕心裂肺的疼。兩日下來,已經體無完膚,奄奄一息。劉守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垂苦至極。

  這天,劉守光大張旗鼓,大擺宴樂。將劉守文滾至面前,說道:「念你多日來供我取樂,今日我特賜你一家團聚。」說完揮一揮手。只見幾個人又推來兩個球籠,不過球籠已不是荊棘,而是鐵質的,內置鐵刺。兩個球籠到了眼前,劉守文努力睜眼一瞧,見是妻子和兒子延祚。兩人已是昏迷過去,沒了知覺。劉守文啊的一聲嘆息,也昏了過去。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劉守文似乎有了點知覺,他能看到自已一直在飄,越過了一座一座的山,隱隱的還看到了爺爺和奶奶,他們互相攜扶著,慈祥的臉上笑容可掬,奶奶一個勁的招手,爺爺拄著拐杖輕點著地,微微的頷首。他有點詫異,爺爺和奶奶已過世多年,怎麼在這兒呢。他猛地一下明白了,自己已經死了。但又隱隱的聽到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很像妻子和兒子的聲音,難道他們也死了。劉守文想扭頭左右尋一下,但頭很重,怎麼使力氣也扭不動,他想動一下腳,動一下手,但混身不聽使喚,就是動不了。他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睛也慢慢地睜不開了,四周灰暗暗的,瞧不到半點陽光。他不屈服,狠命的掙扎,掙扎,終於他的手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原來他還沒有死,妻子和兒子在旁邊叫他,語音淒涼。四周黑黢黢的,不知是夜裡什麼時分。他很想知道他們怎麼也被抓了來,他恨自己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但妻子和兒子沒有責怪他,他們甘願和他一起受苦,一起死去。兒子告訴他,雞蘇敗退後,孫鶴和呂兗推他為節度使,防守滄州。但劉守光四面圍住,日日攻打。城外沒有援兵,城內又缺糧草,不幾日,便支撐不了了。他遣使乞降,語氣卑微,劉守光答應念在叔侄情分,保他不死,但開門之後,便被抓起,連同母親一起帶回幽州。

  劉守文連聲嘆氣。三人互敘衷情,說到傷心處一起慟哭。不知過了多久,才都昏昏沉沉睡去。次日,三日在刺剌剌中醒來,見幾個人推著他們。不一會,他們被推到了十尺高台上。他們被放置在下方中空的地方,裡面堆滿了乾柴。三人已被刺扎的奄奄一息,一瞧這種陣勢,知道大限已至。互相瞧著對方,面容淒楚。劉守文說:「我們陽世間一家人,我們陰世間也是一家人,我們一同奔向黃泉,不要丟了,快了等等,慢了走快一些。不要悲傷,我們要快樂的去,不讓他們取樂我們。」妻子和兒子點點頭,三人都笑了,雖然很慘澹。烈火熊熊燒起,淫笑聲陣陣襲來,三個人強忍著痛,不發出一點聲音。

  不知何時,四周又恢復了闃靜。然而三個球籠只剩了兩個赤紅的鐵球,裡面已經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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