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柿子樹與玉米糊糊
過罷中秋，太陽的溫暖中夾雜著些許炙熱，多少會感到煩躁不安，這樣的平常日子再平常不過，時間似乎每一天在這樣的日子裡輪迴。陽光從小院爬到牆根，肥碩臃腫的雞群在柿子樹下翻找著蚯蚓，時不時撲騰起一陣揚塵。柿子樹上零星的掛著幾顆搖搖欲墜的紅果實，總在不經意間重重的摔落一灘，於是又會引起一陣騷動。
阿婆對這一切再熟悉不過，不再理會，那時的阿婆還是有些氣力的，背簍中裝滿了剛掰下來的玉米，黝黑的脖頸上泛著通紅的斑塊，沉重的背簍迫使著堅硬的脊樑佝僂彎曲。
現在想來這大概就是為數不多的屈服吧。我那時只是一個滿懷天真的孩子，沒有打開欲望之門，當時的一切都只覺得滿足且平淡。
一趟又一趟，玉米堆滿了牆角，堆成一座小山，我踉蹌地衝上山頂，狼狽地跌落山腳，一次次的嘗試心有不甘。等到玉米滾落，散到台階四處，我又奇蹟般的懂事醒悟，一個個的撿起，重新拼湊起那座高山。我記不清是否孤獨驅使，更記不清我的玩伴除了自己的影子還有誰。我累倒在玉米堆里，蜷縮在角落，朦朧的睡意讓我對那隻圓滾滾的花貓都提不起興趣。恍惚之間，沉沉的睡去。
等我醒來，天色已經黯淡，院子邊上吱吱的蟲鳴聲此起彼伏，懷裡還有一隻軟乎乎的肥貓睏倦的依偎著。阿婆端著熱乎乎的麵條，滿滿一大洋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凳子上，一個焦黃的煎蛋冒著豬油香味兒臥在碗中，豬油炒的土豆絲盛出來一大碗，阿婆用筷子夾起一些，囫圇的拌好，這香味是柴火鐵鍋獨有的味道。我爬起趴在小凳子跟前，大口吸溜著麵條，花貓繞著凳子轉圈，貪婪地吮吸著香氣。我想農村人大都是平起平坐的，因為大人和小孩都是用一樣大的洋瓷碗。手大就端起來蹲在台階上吃，手小就放在凳子上撥楞著吃。熱乎乎的麵湯灌入嗓子眼，一天的疲憊都消失在滿足的飽腹感之中。
等吃完晚飯，天已經黑沉下來，院子裡的燈泡泛著昏黃的光，即使只有十幾瓦的鎢絲燈泡，散發出來的光芒在這個山溝溝里也格外耀眼。燈罩周圍拉扯著幾張陳舊的蜘蛛網，蜘蛛網上仍然有幾隻飛蟲的軀殼和殘碎的翅膀。燈光下是堆成小山的玉米，還留存著被太陽曬過餘溫。
借著昏黃的燈光，阿婆麻利的扒起玉米，揪掉一層層玉米葉，留下幾片葉子充當尾巴，飽滿的玉米粒擠在一起，依偎著取暖，山裡的秋天一摸黑就開始冷起來了，夜風是柔和的冷，輕撫過心海，讓人通透。一束手電光從遠處慢慢打了過來。
「快坐，諞閒傳嘛」阿婆對人很是熱情，這個時候左鄰右舍聽見談笑聲，總是會一個個湊過來，山里人想必都是愛熱鬧的，寂靜的夜誰也受不了這「獨守空房」的孤獨。嘴裡閒聊著，大伙兒手都沒有空下，一個個玉米扒的乾乾淨淨。大概是月亮最皎潔的時候，這一座小山已經見底了，一場「座談會」也慢慢散去，熱鬧回歸於平淡，平淡沉沒於寂靜，蟲鳴聲也在寂靜中悄然……
天剛蒙蒙亮，阿婆已經泡好了嫩玉米，用水沖了沖屋檐下的石磨，挖起一鐵勺玉米，另一隻手轉動著石磨，細膩的玉米漿順著磨沿流到桶里。阿婆把細篩子支在大鐵鍋上，倒入玉米漿。阿爺點燃乾燥枯黃的·玉米葉，塞進灶腔。不一會兒，鍋里騰騰散發出熱氣，咕嘟咕嘟的翻騰著。
歲月也在這口鍋里咕嘟的翻騰著，這口爺孫輩的鐵鍋浸入了太多味道，多是寡淡的稀飯味兒，少有的咸膩的肉香。日子也是這般，寡淡到平常，偶然會熱鬧的有滋有味。
阿婆趁著鍋里還在翻騰，放出了木柵欄里的雞群，從堂屋的編織袋裡挖起一碗玉米，隨手灑在院子裡，雞群哄搶著，其實總會有剩餘。山里人養的雞群，一般只餵早上一次，其他時候就靠雞群自己覓食，或偷或搶，總歸是要填飽肚子的。阿婆從被窩裡喊醒我，熱騰騰的玉米糊糊已經抵到嘴邊，那個時候我吃飯多半是不老實的，吃著飯總有一些「壞老頭」逗我。「把碗扔了，讓你阿婆給你煮肉吃」。我痴傻的照著做。
可這玉米糊糊是有滋味的香甜，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吃到幾回，一般的旁人蒙不了我。我小口吸溜著，沾上一點菜辣子，辣的滿臉通紅，鼻涕流下來，再吸回去。吃到嘴邊糊上油圈，吃到濺滿衣領。
農村孩子養的糙了些，總是滿身灰塵，我現在總覺得這是接地氣，這樣的孩子生的皮實。經得起磨難，父母在旁的會好些，兒女像是臉面，乾乾淨淨的似乎家裡也體面。阿婆把院子視為這個家的臉面，總是打掃的乾乾淨淨。
對我而言這樣枯燥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天冷了，灶屋的火塘要升起來了，清冷的灰又重新燃燒起來。山溝溝里的冬天要比平原地區早一些，只是一個夜晚，就換得銀裝素裹，群山之間白皚環繞，雪如柳絮，覆蓋在看罷千萬遍的舊景之上。一場雪從深夜到清晨，冰冷的寒氣從門縫中滲入到裡屋。不一會兒，呼吸出的氣體就凝成水珠附在被子邊上。這樣的寒冷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阿爺年齡大了，瞌睡也很少，總是早早起床，放出雞群，燃起火塘，在火堆上掛起一壺水，又從角落的麻袋裡順手拿起幾顆紅薯，扔在火堆邊上，用火鉗掏了掏熱灰，覆蓋在紅薯上。
父母親會像候鳥一樣飛回這暖和的火塘邊，火塘邊會圍滿一圈久未謀面的人，從天南聊到海北，歡聲笑語或是哭訴命如黃連。這一切都是我記憶中的樣子，這樣的故事聽了太多遍，如同祥林嫂見人邊說她的那些事兒，我聽的厭煩，就躲到一旁擺弄起那隻圓滾滾的貓。
他們回家對我而言是難得的，他們回家總是會帶來新奇的小玩意，那個神奇的行李箱塞滿了我未曾見過的東西。那時的我不理解「想」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覺得該回來的總會回來。
我的記憶中沒有父母的模樣，父親將我抱起，我也只是木然的呆滯著，不知所措。掙扎著躲回阿婆的身後，我不敢確認眼前一切是真實的。母親每次回家見我總是莫名其妙的哭泣，細細的打量著我，眼中飽含熱淚。我從父母的口中聽見外面世界的如何精彩，但比起我的大花貓總歸是差點意思的。
從此家裡會熱鬧很多，歡聲笑語。火塘的火再沒有熄滅過。
我現在將它理解為山里人的浪漫，日子長久譬如清冷的灰，但總歸是會重新點燃的，一切都要隨遇而安，順其自然。而熱灰中藏的是什麼，只有觸碰過才會曉得。火塘是遠在他鄉，使人牽掛的棲息之地，溫暖火塘邊也將圍滿候鳥，哺育空巢。
阿婆對這一切再熟悉不過，不再理會，那時的阿婆還是有些氣力的，背簍中裝滿了剛掰下來的玉米，黝黑的脖頸上泛著通紅的斑塊，沉重的背簍迫使著堅硬的脊樑佝僂彎曲。
現在想來這大概就是為數不多的屈服吧。我那時只是一個滿懷天真的孩子，沒有打開欲望之門，當時的一切都只覺得滿足且平淡。
一趟又一趟，玉米堆滿了牆角，堆成一座小山，我踉蹌地衝上山頂，狼狽地跌落山腳，一次次的嘗試心有不甘。等到玉米滾落，散到台階四處，我又奇蹟般的懂事醒悟，一個個的撿起，重新拼湊起那座高山。我記不清是否孤獨驅使，更記不清我的玩伴除了自己的影子還有誰。我累倒在玉米堆里，蜷縮在角落，朦朧的睡意讓我對那隻圓滾滾的花貓都提不起興趣。恍惚之間，沉沉的睡去。
等我醒來，天色已經黯淡，院子邊上吱吱的蟲鳴聲此起彼伏，懷裡還有一隻軟乎乎的肥貓睏倦的依偎著。阿婆端著熱乎乎的麵條，滿滿一大洋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凳子上，一個焦黃的煎蛋冒著豬油香味兒臥在碗中，豬油炒的土豆絲盛出來一大碗，阿婆用筷子夾起一些，囫圇的拌好，這香味是柴火鐵鍋獨有的味道。我爬起趴在小凳子跟前，大口吸溜著麵條，花貓繞著凳子轉圈，貪婪地吮吸著香氣。我想農村人大都是平起平坐的，因為大人和小孩都是用一樣大的洋瓷碗。手大就端起來蹲在台階上吃，手小就放在凳子上撥楞著吃。熱乎乎的麵湯灌入嗓子眼，一天的疲憊都消失在滿足的飽腹感之中。
等吃完晚飯，天已經黑沉下來，院子裡的燈泡泛著昏黃的光，即使只有十幾瓦的鎢絲燈泡，散發出來的光芒在這個山溝溝里也格外耀眼。燈罩周圍拉扯著幾張陳舊的蜘蛛網，蜘蛛網上仍然有幾隻飛蟲的軀殼和殘碎的翅膀。燈光下是堆成小山的玉米，還留存著被太陽曬過餘溫。
借著昏黃的燈光，阿婆麻利的扒起玉米，揪掉一層層玉米葉，留下幾片葉子充當尾巴，飽滿的玉米粒擠在一起，依偎著取暖，山裡的秋天一摸黑就開始冷起來了，夜風是柔和的冷，輕撫過心海，讓人通透。一束手電光從遠處慢慢打了過來。
「快坐，諞閒傳嘛」阿婆對人很是熱情，這個時候左鄰右舍聽見談笑聲，總是會一個個湊過來，山里人想必都是愛熱鬧的，寂靜的夜誰也受不了這「獨守空房」的孤獨。嘴裡閒聊著，大伙兒手都沒有空下，一個個玉米扒的乾乾淨淨。大概是月亮最皎潔的時候，這一座小山已經見底了，一場「座談會」也慢慢散去，熱鬧回歸於平淡，平淡沉沒於寂靜，蟲鳴聲也在寂靜中悄然……
天剛蒙蒙亮，阿婆已經泡好了嫩玉米，用水沖了沖屋檐下的石磨，挖起一鐵勺玉米，另一隻手轉動著石磨，細膩的玉米漿順著磨沿流到桶里。阿婆把細篩子支在大鐵鍋上，倒入玉米漿。阿爺點燃乾燥枯黃的·玉米葉，塞進灶腔。不一會兒，鍋里騰騰散發出熱氣，咕嘟咕嘟的翻騰著。
歲月也在這口鍋里咕嘟的翻騰著，這口爺孫輩的鐵鍋浸入了太多味道，多是寡淡的稀飯味兒，少有的咸膩的肉香。日子也是這般，寡淡到平常，偶然會熱鬧的有滋有味。
阿婆趁著鍋里還在翻騰，放出了木柵欄里的雞群，從堂屋的編織袋裡挖起一碗玉米，隨手灑在院子裡，雞群哄搶著，其實總會有剩餘。山里人養的雞群，一般只餵早上一次，其他時候就靠雞群自己覓食，或偷或搶，總歸是要填飽肚子的。阿婆從被窩裡喊醒我，熱騰騰的玉米糊糊已經抵到嘴邊，那個時候我吃飯多半是不老實的，吃著飯總有一些「壞老頭」逗我。「把碗扔了，讓你阿婆給你煮肉吃」。我痴傻的照著做。
可這玉米糊糊是有滋味的香甜，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吃到幾回，一般的旁人蒙不了我。我小口吸溜著，沾上一點菜辣子，辣的滿臉通紅，鼻涕流下來，再吸回去。吃到嘴邊糊上油圈，吃到濺滿衣領。
農村孩子養的糙了些，總是滿身灰塵，我現在總覺得這是接地氣，這樣的孩子生的皮實。經得起磨難，父母在旁的會好些，兒女像是臉面，乾乾淨淨的似乎家裡也體面。阿婆把院子視為這個家的臉面，總是打掃的乾乾淨淨。
對我而言這樣枯燥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天冷了，灶屋的火塘要升起來了，清冷的灰又重新燃燒起來。山溝溝里的冬天要比平原地區早一些，只是一個夜晚，就換得銀裝素裹，群山之間白皚環繞，雪如柳絮，覆蓋在看罷千萬遍的舊景之上。一場雪從深夜到清晨，冰冷的寒氣從門縫中滲入到裡屋。不一會兒，呼吸出的氣體就凝成水珠附在被子邊上。這樣的寒冷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阿爺年齡大了，瞌睡也很少，總是早早起床，放出雞群，燃起火塘，在火堆上掛起一壺水，又從角落的麻袋裡順手拿起幾顆紅薯，扔在火堆邊上，用火鉗掏了掏熱灰，覆蓋在紅薯上。
父母親會像候鳥一樣飛回這暖和的火塘邊，火塘邊會圍滿一圈久未謀面的人，從天南聊到海北，歡聲笑語或是哭訴命如黃連。這一切都是我記憶中的樣子，這樣的故事聽了太多遍，如同祥林嫂見人邊說她的那些事兒，我聽的厭煩，就躲到一旁擺弄起那隻圓滾滾的貓。
他們回家對我而言是難得的，他們回家總是會帶來新奇的小玩意，那個神奇的行李箱塞滿了我未曾見過的東西。那時的我不理解「想」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覺得該回來的總會回來。
我的記憶中沒有父母的模樣，父親將我抱起，我也只是木然的呆滯著，不知所措。掙扎著躲回阿婆的身後，我不敢確認眼前一切是真實的。母親每次回家見我總是莫名其妙的哭泣，細細的打量著我，眼中飽含熱淚。我從父母的口中聽見外面世界的如何精彩，但比起我的大花貓總歸是差點意思的。
從此家裡會熱鬧很多，歡聲笑語。火塘的火再沒有熄滅過。
我現在將它理解為山里人的浪漫，日子長久譬如清冷的灰，但總歸是會重新點燃的，一切都要隨遇而安，順其自然。而熱灰中藏的是什麼，只有觸碰過才會曉得。火塘是遠在他鄉，使人牽掛的棲息之地，溫暖火塘邊也將圍滿候鳥，哺育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