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人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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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去來施法,將數十捆薰衣草花束懸於塔樓各層窗外。

  「這花,有何玄機?」

  嗣初不解。

  仔細一看,每捆花束都是靈符的變體。

  連接在一起,又畫成了靈陣。

  「這是什麼陣,我怎麼沒見過。」

  「我叫它們,連鎖陣。」

  歸去來說,

  「你看,每一圈呢,是一個陣,而自下而上,同一個陣的強度遞增,這樣,陣之間就可以彼此產生級聯反應,結果呢……怎麼形容,總之就是強度暴漲。」

  還有這種操作。

  嗣初看了看裴素昭,

  「這難道是你們景南天音府特有的教法嗎?為何我在巴中從未聽聞有此用法?」

  裴素昭搖搖頭。

  「殿下忘了,他並未在天音府受教。更未曾在四道中任何機關受教。」

  「我自己瞎研究出來的。」

  歸去來開朗道。

  嗣初點點頭。

  「不知效果究竟如何。那這花是何意?」

  「噢,是這樣的。女王每到夜晚,第二人格出現的時候都喜歡來到窗邊眺望。」

  歸去來說道,

  「所以我就想,她為什麼,或者說她在窗邊看的是什麼?」

  歸去來賣了個關子。

  嗣初看了看塔樓四周。

  「有啥看的,她不是在看月亮嗎?」

  「哎,」

  歸去來搖搖頭,

  「所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女王現在處於這第二境界。所見之物,實際上是不見之物。」

  「……」

  嗣初皺起眉頭,

  「你說什麼?」

  「我是說,她看的不是眼前之物,而是不見之物,就是沒有的東西!」

  「沒有的東西怎麼看?」

  「你是說,人感覺不到擁有的東西,而是知覺到沒有的東西。」

  裴素昭說。

  「對!」

  還是聖女上道。

  歸去來接著說,

  「這女王所見,正是她遺失之物。如果她沉湎於心魔,她對世間將無所牽掛,那她何必夜夜望月,何必顯身於世外,而她顯身,正是因為仍心有掛念,心有企盼。人不會將力氣用在自己完全不在乎的事物上。」

  「那這究竟跟薰衣草花有何干係呢?」

  嗣初問。

  難道說因為喜歡這種花嗎?

  自己好歹是追求過女王,但嗣初屬實也說不上來女王對花的喜好。

  她素來距離感很強。也很少談論自己。

  歸去來笑了笑。

  「女王的第二人格是她年幼的自己。她最珍視的人間之物,恐怕就是年幼的時光。那是她最純真的時光,所以才會化作第二人格保護自己。我昨天做了個夢,夢到她小時候住的房子裡,掛了很多薰衣草乾花。飯香和薰衣草的香氣夾雜在一起……」

  「所以這就是你要吃燒烤的原因?」

  嗣初舉著手裡的牛肉串問。

  「嘗嘗吧殿下,我親手研製的調味配方,可香了!」

  歸去來說著自己也先來了一口。

  「我提醒過你,不要寄希望於女王的第二人格。」

  裴素昭說,

  「也有人像你一樣,在女王以第二人格現身的時候進了塔樓。還是一樣被殺了。」

  「所以說,我要讓女王進入第三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歸去來舉著牛肉串指向明月。

  「山終究只是山,水也終究就是水。惡終究只是惡,善也終究就是善而已。大道無名,徒有虛名。」

  「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善惡本就對立。你要做的是除去她的惡。」


  嗣初說。

  歸去來沒有反駁,只是笑了笑。

  啃掉最後一口牛肉。

  轉身向二位拱手。

  「我先去了。」

  金色鈴鐺飛起,化成二排十二支。

  吹響流傳於蜀南的搖籃曲。

  大道至簡。

  歸去來將循大道入塔。

  如果生還,喚醒女王,那就是他該做的事。

  如果死於塔中,那也是他該做的事。

  大道無名亦無形。一切好壞善惡,都如陰陽兩面,正手與反手,為名稱定義所累。

  言語是為了交流,交流是為了行動。

  而你我之行動產生的共同結果,就是一切「發生」。

  薰衣草陣,已根據今日星象做了調整。

  歸去來本已對一切結果都坦然接受。

  於是他邁著輕鬆的步伐進了塔。

  他解除了不動心的防護,因為如果女王執意要傷自己,就算是不動心至尊不也照樣慘死嗎。

  黑暗的塔樓中,唯有一顆人魄在發著光,那是歸去來所修人魄。

  也是他原生的生命力。

  「文也,我來了。」

  他說道。

  他用撿來的白狼的狼毫所制的符紙定在塔樓四處邊邊角角燃起,起到照明的作用。

  「你看見了嗎?」

  女王並未在意有人進入。

  而是被鈴鐺吸引,她站在二樓的露台。

  「曾為你唱搖籃曲的人一定十分了解你,你的一切,而且……」

  歸去來想,她的父親怎可能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既有原生之惡,父親又怎會不知?

  但,他相信,那份惡,並不是那個男人給他的。

  昨日他通過靈符看到的那個男人。

  他並不是惡的來源。

  「他一定接受你的一切,無條件地疼你,保護你。」

  他陪她賽馬。

  歸去來想起兒時爺爺陪自己練武。

  為了配合乖孫,為了不弄傷他,疼愛孫子的爺爺又怎會使出全力?

  但故事並不是這樣的,小時候自己一直在挨打。

  就是在一次次挨打中,一次次爬起來,只為了能躲過老頭子一拳。

  每次練武,爺爺都是認真的,從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孩子就放過自己。

  雖然也許這並不是件好事。

  但歸去來卻也確實練成了銅皮鐵骨,不動金剛。

  所以當他修習不動心時,簡直有如神助。

  這是題外話了。

  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兒擁有如此可怖的力量,做父親的會怎麼樣呢?

  如果沒有父親,又會怎樣呢?

  女王,倫文也,是在愛里長大的小孩。

  是在安全感中長大的女兒。

  在父親唱的搖籃曲中安然入睡的孩子。

  歸去來覺得這個男人很偉大。

  若是沒有他,自己可能今天也不會在這裡。

  如果真是原生的惡,那么女王生來就是要滅世的,從邏輯上講就是如此。

  而這個父親,阻止了惡的增生。

  他真正包容了她原本的樣子。

  「我們玩個遊戲吧。捉迷藏。你已經對塔樓這麼熟悉了,所以你已經占了先機。所以你要稍微讓讓我。」

  女王轉過身來,在二樓望著下面的人。

  歸去來確定此時女王正是第二人格。

  「不是我藏,你藏。我來找你。如果我找到了你。按照規則你要認輸,然後和我一起出塔。」

  「如果你贏了,」

  歸去來從懷裡拿出一束新鮮的薰衣草,

  「這束花就送給你。」


  重要的是形式。

  形式和機會。

  幫助她,找到重新連接自我的機會。

  「但是……」

  女王說。

  「你害怕嗎?」

  歸去來問,

  「害怕出去?」

  「不……」

  女王緩緩地說,

  「他不會給我時間……」

  「我給你時間。」

  歸去來沒有追問這個他是誰。

  「我倒數30個數,你藏,我找,好嗎?」

  「……」

  終於,女王點了點頭。

  歸去來背過身,開始倒數。

  「1,2,3,……8,9……」

  背上冷汗還是流了下來。

  女王隨時可以殺了自己。

  「……18,19,20……」

  「……23……」

  數到這裡,喉嚨已經乾涸。

  「24,……」

  「28……」

  有戲。

  「29……」

  等等,還不能鬆弛。

  「……30。」

  遊戲開始了。

  歸去來轉過身來。

  踏著四方陣騰空而起一躍而上塔樓至高點。

  肉眼四處也看不見女王的身影。

  但是他有外掛。

  不然為什麼在外布下薰衣草陣呢。

  陣鏈轟鳴,高速旋轉起來,開始定位女王的位置。

  聽見金色鈴鐺聲響,歸去來循聲畫陣,整個人從陣中墜落,然後掉落在鈴鐺定位的位置。

  歸去來砸下來的時候女王摒去生息的法術就破除了。

  但還沒看見女王,女王就又消失了。

  等歸去來爬起來,

  卻發現女王立於塔樓底層,但是,

  不對勁。

  女王身後長出黑色荊棘。

  「文也……」

  歸去來的聲音戰慄著,

  「我知道你還能聽見我的聲音,我找到了你,你輸了,你要跟我一起出塔樓。」

  「這束薰衣草,送給你。」

  歸去來從空中將薰衣草花束撒下。

  每一朵小小的薰衣草花朵都分散開來。

  從上至下,呈一圓錐形。

  「這是我的點陣!」

  圓錐的下端隨著降落愈發收斂,逐漸變成針狀。

  女王伸手將薰衣草的點陣燒成灰燼。

  隨即看向歸去來,荊棘化成千雙手向他伸去。

  歸去來脫去衣物扔向一旁。那衣物中包裹著他一同脫出的元神人魄。荊棘刺穿了衣物。也刺穿了他那顆晶瑩剔透的人魄。

  歸去來的本身化作不動金剛俯衝向下,被燒成灰的薰衣草又飛了起來,化成鐘形被歸去來用力扣在女王身上。

  歸去來口中吐出鮮血。

  人魄被毀,他如同臟腑被人擊碎一般,好像要把整個身體從口中嘔出。

  他奮力敲響靈鍾,塔樓內外的薰衣草陣開始共鳴。

  「文也……」

  他掙扎著努力發出聲音。

  「你記住,你輸給我了……」

  「去來,對凡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顆人魄。」

  恍惚間,歸去來看見爺爺的身影在面前晃來晃去。

  「人魄就是凡人命脈的根基,修人魄呢,就是修你和天地萬物的關聯,所以要用天地之氣養之。萬物皆要敬之,因為萬物與你皆有關聯,萬物皆有利於你。」

  原來是走馬燈……


  這是爺爺教學元神修煉時說的話。

  「所以人魄基本上呢,就是你,你這個人。所以人魄是極其之寶貴,如果人魄被毀,那人就沒了。若是修煉到不動心金剛,倒是可以苟活數年,不過人已是油盡之枯燈,如風中殘燭……」

  捉迷藏可是我最擅長的遊戲。

  就算是死在這裡,歸去來還想讚揚一下自己這招偷天換日。

  用人魄如果真換一條命,就算只有幾年,也值得。

  歸去來想著,意識逐漸從體內流失。

  突然塔樓中閃出一條通天紅光。

  歸去來布下的薰衣草陣緊緊地連接在一起,振動越來越穩定和諧,漸漸地,所有刺耳的聲音都消失,只留下有節律的迴響。

  「……這……就是調頻……」

  歸去來力竭。

  使萬千雜念聚於一點,將雜音驅除,只留下被選擇的本心。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

  歸去來睜開眼睛。

  倫文也站在他身旁,將他破碎的人魄重新結晶,正當他以為,她要將人魄放回自己體內時,他已經將身體鬆弛,等待溫暖來臨。

  然而,倫文也卻將那顆人魄含進了自己的嘴裡。

  「哎?」

  歸去來掙扎著坐了起來,

  「哎?咋、咋回事?哎?」

  「不是這是我的吧?」

  倫文也點點頭。

  「那你還給我啊!人沒有這玩意兒會死啊!」

  「可是,我需要。」

  倫文也說。

  「這顆人魄,相當於你的良知,能助我穩住體內力量。」

  「啊?」

  「之前是鄭益給了我他的人魄,但是那顆人魄已經不能用了。」

  「……那我咋辦?」

  「捉迷藏是你贏了,我不會虧待你。」

  歸去來疑惑地上下打量著她,

  「看你挺漂亮一小姑娘,你可別騙我。你現在真沒事了?意識是清醒的吧?你記得你爸是誰嗎?」

  倫文也伸手輕輕觸碰歸去來的前額。

  歸去來還是遲來地感受到了身體的溫暖。

  剛才身體所受的損傷都已經全部恢復了。

  「你的傷我治好了。但是你的人魄,我還不能還給你。」

  她說,

  「不過,只要你留在我身邊,這顆人魄就相當於是你我共用的,所以你不會有事。」

  「除非你像鄭益一樣自己病死了,那到時候這顆就是我的了。」

  「還有,」

  倫文也隨手變出一件斗篷,

  「把衣服穿上,我爹說,身材不好還不穿衣服的男人有死罪。」

  「?什麼意思?我這身材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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