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不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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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月高掛,夜色正濃。

  縣衙內院,一名名甲士,抬步之際,衣甲晃動。

  書房之內,燭火搖拽,映襯夜色。

  荀少彧坐著靠椅,面色深沉,似如一潭幽水。

  各大衛將,各自分坐,神容之中,都有著些許謹慎之意。

  自荀少彧,氣數凝結,環繞鯉魚之相。其山根之處,就有著一縷淡淡紫韻,纏繞不休,愈發有著顯貴之相。

  祂蹙著眉頭,白日間的英姿勃發之態,一點也無,眉心緊鎖,躊躇不定。

  良久,荀少彧幽幽道:「鄴縣來信,大帥病重,想要於臨終之前,再見我……最後一面。」

  荀少彧面上,複雜難明,遙想當年知遇之恩。

  他荀少彧能從一介微末小卒,有今時今日成就,亦多虧大帥提攜。

  非是如此,荀少彧豈能一路累功,執率一縣,登上高位!

  畢竟,軍中路數,也並非一直敢死,就可出頭的。若無靠山庇護一二,最多不過一強卒牙兵爾。

  荀少彧能有今日,這一位大帥起得作用,至少要占三四分。

  有著如此大恩,可謂再生父母,亦不過如此!

  不過,這一份大恩,也正似一座枷鎖般,牢牢鎖住了荀少彧。讓荀少彧面向周匝各縣,就似手拿刺蝟一般,插不得手。只能困頓江寧,動彈不得。

  對於荀少彧與大帥之間齷齪,在坐眾將都知曉一二。

  這一些軍中大將們,畢竟都是荀少彧,起於微末的心腹。對那一位的大帥行事手段,也幾分揣度。

  趙文遠沉吟,道:「這……大帥病重,可是確切?」

  此言一出,讓眾人悚然一驚。幾個脾性火爆的將領,重重的喘了兩口粗氣。

  由不得眾人,不去多想一些。荀少彧占據江寧的幾年間,編山民練甲兵,治農桑定苛捐。其勢力、實力,何止增長了數倍。

  如此強橫的勢力,在元成器眼皮底下,如何不能讓元成器,寢食難安。

  臥榻之處,豈容他人酣睡!

  元成器與荀少彧,縱然恩情深厚,但間隙也是極深的。

  荀少彧眸子一厲,心中一冷,喝道:「文遠,你這是何意,莫非大帥還能欺我?」

  做出怒態,荀少彧起身扶劍,斥道:「大帥待我,恩重如山;我視大帥,如父如師。」

  「如此恩,如此情,大帥他豈能欺我,豈能負我!」

  他一邊說著,頂門雲氣,一尾赤鯉,擺動游弋,盪起層層漣漪,水光瀲起。

  一時間,荀少彧正氣凜然,紫氣氤氳,愈發大盛。

  「這……」

  眾將心頭惴惴,滿是驚疑,細細揣摩之下。心頭愈發,沉甸甸的,危機漸盛。

  他們都知道,這一位元大帥,並非是孤家寡人。亦是有著一子二女,承歡膝下;也是有著家眷親舊,環顧左右的。

  而在這病重之時,這一敏感時刻,突召荀少彧入鄴,交代後事,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有些大將,敏感多疑一些的,不免就要猜度這位元大帥。是否欲要為少帥鋪路,趁著機會,騙殺了荀少彧,為少帥日後,剪除一大威脅。

  這,並非是全無可能!

  荀少彧擁兵數千,威儀自享,雖出身元大帥麾下。但由於他敢打敢拼,福禍齊享,麾下部眾歸心,威望甚重。

  與之相比,那一位少帥,軍中聲望寥寥無跡,如何能與荀少彧相爭。

  而且荀少彧這些年,一直忌憚元大帥的情分,才多次避讓。但這一情分,落在元少帥身上,還能剩下幾分,就不好說了。

  這種種原因,未嘗不能讓元大帥,狠下心腸,騙殺荀少彧。

  魯明達豁然起身,悶聲:「上位……難道您真要入鄴縣?」

  「一旦,您入了鄴縣,生死不由自己,就憑元大帥,一念刀俎了。」

  荀少彧勃然大怒:「混帳!」

  「大帥於我,恩重如山。我方某人出身貧微,從一介草芥,執掌一軍。大帥恩義,何其之厚。你這是讓我,陷入不忠不義之列,萬世唾罵乎!」

  看著荀少彧正氣凜凜,趙文遠嘴角一抽,默然而對。


  趙文遠和荀少彧一般,都為慈安寺出身,哪能不知荀少彧真正顏色?

  看似荀少彧勃然一怒,但荀少彧內心真實想法,又豈為旁人道哉。

  況且,以荀少彧心性之涼薄,豈會在意,這一些恩義之情。

  趙文遠若有所悟,當下撩起衣甲,叩首苦勸道:「上位,此刻鄴縣,危機重重,風雲詭變,不知情勢。上位孤身犯險,恐有不測之禍。眾軍不可一日無首,文遠願隨上位,共死同生。」

  「上位……」

  楊不已、薛定鱷、陳達開,同樣叩首,道:「吾願隨上位,共死同生。」

  荀少彧威勢凜然,面帶冷色。若非他顧念名聲,何須一直做戲至此。

  義軍者,義氣當先!倘若荀少彧,品行有失,沒有德行鎮壓,這一支麾下義軍,也就廢了一半。

  荀少彧哼道:「鄴縣,我是必去無疑,不可推搪。老帥將去,這是何等大事,我若不去,豈不是忘恩負義?」

  「任他是狼穴虎口,我方國端,都要去探個究竟。」

  雲氣顫動,似乎隨著荀少彧,激昂語氣,散髮絲絲波瀾。

  「吾等,願隨上位,同生赴死!」

  荀少彧動容,道:「眾兄弟不負我,我亦不負眾兄弟。」

  …………

  陰世冥土,渺渺茫茫!

  一處輝煌所在,燈火通明

  丹陽府境,繁華依舊!

  點點零星,飛落冥土,照徹前路幽冥。

  一輛輛車馬,鬼馬踩踏著幽蹄,絲絲灰霧,在蹄間迴蕩,一雙雙馬眸之中,閃爍著鬼焰森然。

  一位位鬼神,養尊處優,面帶法紋,縷縷淡白光芒,洗滌著周匝。

  神道富貴,尊榮奢侈!

  入目之處,儘是金玉鋪就,神輝流轉,處處奢華,寸寸華奢。

  一尊尊鬼神,體繞神芒,神態威儀,踏腳邁步之際,徐徐蕩漾漣漪。

  每一尊鬼神,皆有一名名陰將陰吏,捧金盂,撐蒲傘,服侍左右。

  「嚯嚯嚯……這不是溧陽城隍麼?」一高冠博古,一身玄幽的中年男子,一身純白氣機,揚溢浮動,鬼氣陰沉。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老鬼,怎麼不在你的秣陵,自在悠閒。」

  溧陽城隍冷笑,毫不示弱。周身浮動純白,法紋在面上,愈發顯眼,森白一片,慘澹深邃。

  「嘿嘿,府君大令之下,誰敢不到?小弟膽子小,可不敢忤逆府君,自討沒趣。」

  秣陵城隍一襲官衣,衍白鶴之相,步履之際,白鶴輕鳴。

  兩大城隍,威勢凜凜,碰撞之間,鏗鏘交鳴,隱約有環佩交響。

  溧陽城隍嘿然冷笑,溧陽、秣陵兩縣比鄰,各種利益糾葛較深。

  上朔幾代,兩縣就同屬競爭之列。在陽世之上也是多有爭端。落到陰世冥土,就是兩大城隍,面和心不和。

  神殿煌煌,富貴繁華,沿路之上,儘是奇花異草,玉石屏風,南海珍珠,珊瑚襯托。

  兩大城隍,面色自若,眸中映照純白,信步入殿。

  一經入殿,殿中上首,一尊身姿偉岸,面容粗礦的鬼神。一襲赤袍,面帶淡淡紅紋,眸光開闔,有如火焰席捲。

  兩位城隍不敢怠慢,紛紛伏身,向上座鬼神叩首:「參見府君大人!」

  丹陽府君粗眉一挑,道:「毋需多禮,上座。」

  兩位城隍,再度一禮,起身之後,一左一右安坐兩側。

  不一會兒,一位位體態威嚴的鬼神,徐徐而來,拜過府君,紛紛落座。

  看著幾大城隍,紛至沓來,府君微微拍了拍手,道:「……歌舞!!」

  話音未落,一名名嬌俏鬼姬,踏著婀娜蝶步,碎步入殿。一個個恍如生人,肌膚似玉珠一般。玉麵粉黛,赤腳抬足,纖細的腰肢,仿佛盈盈一握。

  叮叮——咚咚——

  編鐘起伏,隨即簫、瑟、琴、塤、笙、鼓、琵琶,紛紛交響。音調清脆,似如一股冷冽清泉,沁透心脾。

  丹陽府君自得其樂,望著眼前歌舞,嘴角含笑。


  八大城隍,各居其位,面露疑慮。他們皆是鬼神之軀,雖非與世同壽,但也壽數極長。就是一二十載,在他們心中,都不過滄海一粟,寥可乏陳。

  在時間觀念上,這些城隍鬼神們,儼然已是脫離陽世概念。

  不過此時,陽世亂象沸沸,陰世亦是初露端倪。陽世影響陰世,陰世之內,儼然暗流涌動,亂態洶洶。

  觥籌交錯之間,句容城隍,頓然開口:「府君大人,您命我等前來赴宴,怕不只是讓我觀一場歌舞,享一頓冥食吧?」

  幾位城隍,眸子盯著這一位府君,眸光閃動純白神芒。

  鬼者,一念不失,墮入冥土,由凡俗本命,跌落冥格。

  唯有從淡黑冥格,漸漸拙升淡白,才可稱一聲『鬼神』,出入陰陽,干涉陽世。

  這其中,一鄉土地,位格淡白;一縣城隍,位格純白。一府城隍,位格淡紅;一州城隍,位格純紅,此四等為鬼神之格,也都是神道位格。

  這一方世界,因著位格不入金敕,故而無法誕生金敕鬼神,最高位的鬼神,也不過一州城隍,位在純紅。

  一尊府城隍,位格淡紅堪比真人,其威勢已非尋常鬼神,所能想像的。

  而且,陰世與陽世,迥然不同。

  在陽世之中,因物質規則,極為嚴密。真人之業,亦不過百人之敵;武人之顛,也難擋數十甲兵。

  在陰世之中,因著力量規則懸殊,相差一等,其中就是天淵之別。

  一尊府城隍,淡紅位格,其威勢法度上,甚至是純白位格的數十、上百倍之上。

  一縣城隍直面一府城隍,句容城隍所受壓力,無疑是極重的。

  丹陽府君平靜的,輕放酒杯,看向句容城隍。

  酒杯之中,微微搖晃,赤芒起伏,蕩漾層層水紋。

  「……退下!」

  他一拂手,大殿之內,頓時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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