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天人感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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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玉依舊不敢四處亂看,他的視線總是保持在自己步伐前幾尺的位置。

  事實上,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依然處在一種雲裡霧裡的狀態里。

  作為曾經的蒙元樞密使知院,他參加過蒙元的早朝,只是比起大明的早朝來說,蒙元的朝堂在他的記憶里就等同於混亂,原本他並不覺得這種混亂有什麼問題,直到現在,通過對比,他才知道那種混亂來源於秩序的缺失。

  那時的蒙元高層已經沒有了一言九鼎,言出法隨的人物了。也是在當下,張玉意識到了自己對蒙元的徹底失望,恐怕不僅是來自於其毫不掩飾地對漢人的踐踏,更多的應該是看見了蒙元的朝局正在向徹底的失序滑落。

  這是王朝末期必然會出現的一種現象,相比起來,大明這個嶄新的王朝真的讓他看到了希望。

  張玉的思維和普通文官的思維是不同的,他更信任那種擁有絕對威勢的帝王,哪怕這種帝王很恐怖。他知道,只有最強的狼王才能帶領群狼熬過風雪,只有強勢的帝王才會逼著所有的朝臣向一個方向不斷的前進。

  所以,全程觀摩了今日的早朝後,張玉對大明的認可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那麼多的機構調整,各種新的人事調動和政務處理,在這位大明皇帝這裡都可以用信手拈來,舉重若輕來形容。

  整場朝會下來,沒有人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哪怕有人不服。他看得出來,有人真的不服。但那位端坐在龍椅上的大明皇帝,就如同定海神針一樣,讓所有人都只能以尊崇的心態面對一切的改變。

  只是當這位皇帝一開口,那副老農般的腔調,著實讓張玉感覺到一些荒誕,荒誕後便是感慨這世道變化的神奇。天下最後居然是被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農人收入了囊中,但很明顯,這位農人也就只是看上去普通而已。

  在這場早朝結束前,張玉完成了和大明皇帝的第一次奏對,在這一環節中,他是有些發懵的,直到早朝結束,當朝太子親自來到他的身邊時,他才回過神來。

  也是在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大明朝的從三品輕車都尉,懷遠將軍。自己的妻子則得了誥命,封了三品的淑人。

  皇帝還賞賜給了自己一棟宅子,並准許自己先在應天府小住上個一年半載,一來熟悉一下環境,二來,用太子的話說,是把自己身上丟失的漢文明記憶找回來。

  至於以後主要任職的地方,則和那位燕王殿下的推測一致,就是在北平。

  在這一點上張玉是有些擔心的,這一路南下時,燕王的熱情照應他自然看在了眼裡,這其中的根源究竟是什麼他也很清楚。

  想到這,他就不免有些擔憂地抬眼望向了超前自己半個身位的太子殿下,他想說些什麼,算是一種解釋,但思慮了片刻,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人家是兄弟,你是外臣,還是反正過來的。有些話一旦說出口,那就會被當成是挑撥離間了。他在心裡這樣警告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守住心中對太子殿下,對陛下的忠誠即可。

  「世美啊,你知道為什麼我的父皇要給幾座大殿都加上避雷針或避雷帶嗎?」從奉天殿前的廣場走出來沒幾步,朱標就語調輕鬆地發問道。

  被太子叫字,讓張玉微微一怔,隨即連忙回道:「臣不知道,但臣清楚,這所謂的避雷針肯定是真的能避雷的。」

  「哦,這倒是稀奇。」朱標笑了,「剛剛你也看到了,很多人對此都是不信的,包括這幾位國朝肱骨。」說著,朱標回頭看了曾秉正,唐鐸等人一眼。

  對這樣的話,張玉自然是不敢有什麼回應的,反正您說能避雷就能避雷,這是不應該質疑的。還好這時有人接話了,所以沒有出現尷尬的冷場。

  「太子殿下說笑了。」唐鐸先開口道,「老臣是絕對信這避雷針之功效的。」

  「為何?」朱標好奇地問。

  「老臣早年跟著陛下南征北戰時,親眼見過這種雷擊的現象,閃電撕裂雲層,劈中位於荒原中的瞭望台,那威力的確駭人!」唐鐸似乎陷入了回憶,「當時很多人都感到害怕,軍中甚至傳出了一些不利的流言蜚語,好在陛下果斷出手,斬殺了禍亂軍心之人,並親自在大雨滂沱中登高望遠,瞬間就打破了軍中所有的惶恐。」

  朱標聽到這,當即就是一陣心虛,想著自己老爹當時要真被雷劈了,那事情就完全沒法收場了。畢竟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電閃雷鳴的原理到底是怎麼回事。果然,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啊。他在心裡感嘆道。

  「老臣當時對陛下也是頗為擔心的。」唐鐸繼續回憶道,「但當時老臣卻也在好奇,這瞭望台是犯了什麼大罪嗎?老天爺要劈它?」


  朱標樂了,這老棉襖說話是真動聽。是的,在這一點上,他和自己老爹都達成了共識,兵部尚書唐鐸是朱家目前不可或缺的老棉襖。

  「剛剛聽了殿下的一番講解,明白了這落雷的原理,老臣便算是明白裝避雷針的根由了。」

  朱標聽出了唐鐸話裡有話的意思,於是追問道:「什麼根由?」

  唐鐸淡笑搖頭,「不可說,不可說,還是等陛下以後親自在報紙上說吧。」

  「你也是個老狐狸。」朱標淺笑評價道。

  這段有些沒頭沒腦的對話,聽得周圍的人都有些發懵,直到朱標再次對張玉講解起了安裝避雷針的事情後,一眾大臣才知道,唐鐸嘴裡的不可說是什麼意思。

  「當下的大明要做很多事,這些事看上去可能會有些離經叛道,所以免不了會冒出一些反對的聲音。」朱標說著,眉頭微皺,「但反對也是要有一個由頭的,你說這由頭是什麼最合適呢?」

  張玉欲言又止,最終回答道:「臣不知道。」

  「你的確有一份難得的持重。」朱標讚許地點頭,接著仰頭看了一下那碧藍的天空,「這最合適的由頭自然是就是上天的警示了。」

  跟在朱標身後的幾位大臣,頓時間完全理解了唐鐸的不可說在指什麼。

  「一般情況下,在文官的語境中,上天警示有以下五種,地龍翻身,洪水泛濫,瘟疫傳播,四季不協,另外還有最直觀的,轟隆一聲,皇宮被雷劈了。」朱標搖頭輕笑了起來。「然後,各路尚書,御史就會哭哭啼啼的跑來喊什麼上天被觸怒了!陛下要自省了,聒噪!」

  張玉和一眾大臣在這一刻只能賠笑,天人感應這種事,你皇家到底要不要繼續遵循,可不是哪一個大臣能說的。

  朱標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啊,父皇決定先安裝一個避雷針,讓我們朱家的這幾棟大房子不至於被劈了,那官場上至少可以安靜一些。」

  其實對於天人感應,皇權神授這兩個概念,朱標本身也很矛盾。特別是天人感應,它的確是對皇權的一種限制,這天下要是出了什麼大事,當皇帝的就要出來向上天謝罪。在了解了大明後續的歷史後,朱標覺得這種謝罪有一部分是在給那些當官的背鍋。

  皇帝給當官的背鍋,就很倒反天罡。

  但如果真的去否定了這一套東西,那就意味著皇帝要去連帶著否定自己就是天子的說法。

  這樣一來所引發的後果是可以預見的。那些普通百姓或多或少的都會去想,你既然不是天子,又憑什麼坐到那個位置上去呢?你的法統又來自哪裡呢?更重要的是,沒有了天子,就沒有了特殊性,那是不是意味著所有的人,都有機會去爭一下這個皇位了。

  朱標很清楚,天人感應這套東西,其實本質上是在給皇帝一個拋棄責任,同時又能獲得無限權力的藉口。這種藉口的體現在於,皇帝可以接受懲罰,但這個懲罰來自於上天,而不是來自於民眾。

  也是基於這一點,這位大明太子和那位大明皇帝,對於朱雄英提出的人皇概念都頗為牴觸。皇帝要向天下的百姓負責,皇帝合法性的來源之一,在於百姓是否能過上穩定的日子。

  這種說法可比皇帝去替百官背鍋還要倒反天罡。

  高高在上的皇權是不能向百姓低頭的,老百姓過得好不好,都是皇帝的恩典。這是一種上層能對下層進行無責任,予取予求的理論設計。

  在這個過程中,皇帝只需向所謂的上天負責,只有上天才能降下對皇帝的懲罰。哪怕皇帝無道,也是因為上天想懲罰皇帝,所以才讓給了活在水深火熱中的老百姓一個救世主,讓這位救世主重建一個新的天下。

  這樣的順序是不能有錯的。

  至於這樣的理論設計會不會因此成為官員限制皇權的工具,其實這對於皇帝來說真的不是那麼的重要,因為比起讓老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皇帝更在乎那種能隨時隨地,毫無代價的向天下榨取財富的權力。

  所以在朱元璋和朱標看來,天人感應這種事還是不要去推翻的好,出了什麼問題,祭個天就能忽悠過去了,要是真把皇權的合法性跟老百姓掛鉤了,那就意味著出了問題,就要真的花費人力物力去解決了,實在不划算。

  在場的大臣們自然不知道這對父子的真實想法,所以他們此刻感到了格外的困惑。

  他們都清楚的知道,當今這位陛下對法統這一問題有多在意,可以說在意到了近乎偏執的狀態。最典型的一個例子,便是這位皇帝曾經斥責過老百姓能擅自祭天這件事。和上天溝通必須只能由天子一個人去完成,老百姓怎麼能做天子才能做的事呢?


  很荒誕,但朝臣們有一個算一個對此都樂見其成,法統嘛,給了你地位,也成為了你的束縛。

  所以眾人在此刻實在有些不理解,太子殿下為什麼會去講解所謂的雷電原理,不管是不是真的,這條原理都在違反皇帝心中的那份偏執。

  聽完太子的一番說辭,張玉差點來了一句,天命不足懼,人言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好在他收住了。

  高度敏感的政治嗅覺告訴他,別參合,一切都給我左耳進,右耳出。接著他還在心底里真心地祈求,這個避雷針,避雷帶什麼的一定要管用。要不然,這老天劈了個雷下來燒了個大殿是小事。駁了大明皇帝和太子殿下的面子可就是大事了,到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會因此尷尬不已。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張玉很快就跟著太子來到了謹身殿前。

  他是沒有資格參加御前會議的,他也有些不明白太子為什麼會讓自己跟來。

  謹身殿的布置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如果說之前看見的大明皇宮已經比曾經的元大都壯美了無數倍,那當下的謹身殿的陳設,就比元大都的那些陳設怪上了很多倍。

  不止是他這樣看的,其餘的朝臣在走進謹身殿時也或多或少的感到了一抹驚訝。

  大殿的中央不再是以往開會時用的那張長桌了,而是一張類似於等腰梯形的扇形大桌面。四個邊自然都放好了配有軟墊的座椅,座椅前的桌面上則是一塊寫有名字的立體銘牌,很顯然每一個名字對應每一位要到會的官員。

  太子身後的幾位大臣看見寫有自己名字的銘牌後,都不免加重了呼吸。

  整張桌面上底的位置,擺放著一張雕花龍椅,龍椅旁還設有一張同樣有精美龍形雕刻的木椅,只是比真正的龍椅看上去要小了一些,但也比官員們坐的椅子要大上了一圈,這顯然就是太子的位置了。

  就在眾人驚喜於這種改變之時,徐達走進了大殿,向太子行了一禮。

  「見過魏國公。」張玉拱手行禮。

  徐達微微頷首。

  「魏國公先去坐下吧。」太子輕聲地叮囑道。

  「謝殿下。」說罷,徐達走到了龍椅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其餘的人自然沒有這種待遇,太子沒坐,他們可不敢去坐。

  「這間大殿,就是以後大明推動所有重要國政的地方了。」朱標對張玉說道,「未來,你能不能在這裡掙到一席之地,就看你之後的表現了,不要讓孤失望。」

  「臣惶恐!」張玉這下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帶來這裡了,「臣一定謹記陛下和太子的教誨,為陛下和太子肝腦塗地!」

  朱標點頭,「你的夫人和孩子應該也見完母后了,你到殿外去等一下,到時和他們一起回去吧。這段時日先好好休息一下,享受一番天倫之樂,日後你身上的擔子會越來越重。」

  「謝殿下愛重!」張玉是真的感激不盡。在退出大殿前,他還感受到了幾位國朝肱骨的羨慕眼光。

  在太監的帶領下,他來到了通往後宮的側門旁等待著,當他見到從後宮出來的妻子和兒子時,他也看見了大明皇帝帶著幾名朝臣,走進了謹身殿內。

  拉著老婆孩子一起,遠遠地行了一次叩拜之禮後,他便出了宮。路上忍不住思考起了太子殿下的話,自己有一天能走進那間大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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