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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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高懸的太陽斜斜地墜向西方的群山,段煦低喘著倚在那塊尚可依靠的頑石旁,他身上的紅色寬袍已然不見,只留一套青灰色的僧袍在身上,而他的右肩上出現了一道深邃的傷口,十分可怖。

  手掌幾乎被對開的痛楚仍未停歇,而這還不夠。

  西垂的烈陽宣示著時間的流逝,

  段煦沒能把「屍體」送到天葬台的消息很快就會被那群僧人知曉,他在賭,他把自己的命放在了天秤的一端。

  費力地撐起身軀,肩膀和手掌的失血讓他漸漸乏力,可他還要為自己的賭局添上最後一把火。

  這塊石頭上有著幾處因風沙的侵襲而崎嶇粗糙的部分,他伏身在頑石上,幾下極重的呼吸暴露了他的不安。

  段煦咬緊了一口牙,隨後用頭重重地撞在上面。

  痛苦與暈眩中,一股溫熱緩緩流過眼前,仿佛眼前的世界都變成了紅色的,而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當段煦從這片黑暗中掙脫後,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模糊的一片花色,當眼前的世界逐漸清晰,才發現那是佛宮某處的描金壁畫,隨之來的便是渾身上下幾處傷口傳來的痛楚和揮之不去的反胃感。

  他不知道那之後過了多久,至少他還能再次睜開眼睛,就證明他尚且還沒有代替袁青成為那群「禿鷲」的食物。

  至於那股反胃的感覺,則是慶幸於他把持得正好的力度,沒有讓他像個蠢蛋一樣出師未捷身先死。

  但是段煦清楚,這並不能代表他躲過了這一遭,背後冰冷的地板與身上捆綁的繩索證明了他還要面對的諸多考驗。

  「桑吉,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桑吉回過神,虛弱地看向聲音的來處,師兄正跪坐在他身旁的一個蒲團之上,眉目低斂,壁燈昏黃的光自上而下,將師兄的的影子披在了他身上。

  桑吉一聲「師兄」被干啞的喉嚨堵在了嗓子眼,而當他聽到幾道腳步聲漸漸逼近後,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越過師兄的身影看清來人後,段煦則是暗暗吸了一口冷氣,為首的正是那日日駐足在四臂觀音下的佛宮住持。

  看著身形狼狽的沙彌醒來後一臉迷茫與瑟縮的模樣,住持丹增並不為所動,而是上下打量著桑吉身上幾處傷口,尤其是他額頭上的血肉模糊。

  「那罪孽之人去哪兒了?」

  名為丹增的住持身型高大寬厚,聲音卻帶著詭異的陰柔之氣。

  問題一出,他身後的一位僧人立刻回答道:「尋到桑吉時,那人已經不見蹤跡,已經派弟子循著血跡去探尋了。」

  次仁這話回完,又用眼神狠狠剜了地上的桑吉一眼,補充道:「或許是桑吉放跑的也未可知。」

  這個大師父的話已經是明著指證桑吉了,桑吉只能急忙為自己辯駁,偏偏喉嚨又干啞一片,焦急之中竟猛地咳嗽起來,胸口一片劇烈的起伏,那剛剛結了些血痂的傷口又崩裂開,轉眼又是一片殷紅。

  一隻修長的手在這時撫上了段煦的胸口,替他順了幾口氣。

  是師兄。

  「是那人……是那人假作昏厥,欺騙了弟子!」

  桑吉虛弱又焦急地辯解,可這樣簡單的理由豈會奏效,剛剛指認桑吉的大師父次仁便是滿臉譏笑神色,其他僧人眼神中也不免帶著懷疑,意外的是,住持丹增卻依舊淡定盯著他,並沒有一時間定下他的罪名。

  「這弟子向來不敬我佛,定是他做戲欺瞞我等,早該度了他去,不如缺了的就由他補上……」次仁斷言道。

  「桑吉,真佛座下,不可有妄言。」

  雌雄莫辨的聲音從住持丹增慘白的一雙嘴唇中傳出,帶著不可明說的壓迫感。

  段煦定下心神,費力地昂頭,雙目赤紅。

  「弟子若有異心,大可與那人一同逃竄,為什麼還要回來送死……」他聲音嘶啞卻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分明是一副受了冤枉的樣子,「弟子還要問大師父,為何要弟子一人前去,難不成大師父與這人有勾結,還要誣陷到我身上?」

  「你這孽障!怎的胡亂攀扯!」次仁怒目圓瞪,作勢幾欲上前。

  一聲清脆的鈴聲響起,住持丹增的一隻手臂擋住了次仁,紅袍遮掩下的白色骨鈴若隱若現。

  次仁一下就變了臉色,急忙退後,語氣也帶了幾分和緩,他急急解釋道:「住持明辨,這桑吉向來散漫,口中常有狂悖之言,為考驗其佛心,才讓他去做這差事……」


  「大師父!」桑吉打斷道,「弟子愚鈍,卻於我佛無上尊敬,師兄常常教導,最是清楚……咳咳……您無端污衊我,難道,難道是您心虛!」

  段煦胸口起伏得厲害,還好有師兄順氣才讓他說完這段話,而這樣的堅定下,他卻有一份對於身邊這人的不確定。

  替他順氣的那隻手陡然一頓,段煦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停跳了一拍。

  師兄與他雙眸對視了一瞬,段煦不確定自己眼中的忐忑是否會被察覺到,明明不過喘息之間,他卻覺得像是過了幾年。

  「桑吉年紀小,偶有困惑是真,大師父今日之舉確實不妥。」

  師兄的面容和那些僧人皆是一樣的詭異的青紫,可他卻在無關的拼湊中回憶起學生時期,他灑脫好玩,每每闖禍都要找好友遮掩。

  這就是他放在天秤另一端的賭注。

  師兄的話就像是一個導火索,輕而易舉地便將苗頭轉移到了滿臉憤怒的次仁身上。

  段煦敏銳地察覺到,這不僅僅是其中的邏輯問題,師兄的話顯然為桑吉的辯解填上了一份足足的分量,這個分量或許來源於師兄本身。

  桑吉一直有所疑惑,師兄明明和他一起住在低等沙彌的簡陋禪房中,但卻總與那幾位大師父一同行事,這其中定有段煦所不知道的內情。

  果不其然,在師兄明顯偏向段煦的話落音後,住持身後的另一位亦在今天高崖之上的中年僧人竟然開口道:「今日之事是次仁提議,雖說是要考驗這小子的誠心,但如今想來確實不妥,這也是我們其餘幾人思慮不周的後果。」

  這話說得巧妙,一下子就把鍋都扣在了次仁身上。

  住持不語,而次仁已經沒了高崖上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惱怒與急躁。

  「要說誠心,我勝過這小子千萬倍,你口口聲聲說我污衊你,好啊……」

  次仁冷笑:「你與我到佛座下分辨,我佛一雙慧眼,必定讓你這種孽障露出原型!」

  聽到次仁這話,在場不少僧人皆面露詫異,不過轉而又有些贊同地微微頷首。

  段煦並不知道這次仁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心中隱隱生出些許不安。

  「好。」丹增依舊神色淡漠,「那就到我佛座下,求一個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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