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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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倒,大生就整整昏了兩天。

  只因為,輕緣發現他的時候,他仍是倒臥在大雨之下,渾身已給麗水打至僵硬。

  然而輕緣把他帶回家裡後,他的身體反而開始發熱,他病了。

  大生的腦海雖一片迷糊,惟仍可依稀感到輕緣把他的上衣脫去,一雙玉手抵住他的背門,他當然明白她想幹些什麼,他迷迷糊糊地、虛弱地喊:

  「不……要,我……不要你……破誓,以……求……天……易……決……替……我……驅……熱……」

  輕緣的掌立時頓止了。大生感到,她又為他穿回上衣,兩顆燙熱的水珠,滴在他的臉上,他還沒機會琢磨那是什麼水珠,已隨即什麼也無法感覺了。

  再度回復知覺的時候,大生是給一個男人的聲音弄醒的。

  「他已無大礙,醒來後便可下床了,不過,為要讓他能好好固本培元,你一會把這碗早已煎好的藥餵給他服下吧。」

  大生又聽到輕緣唯唯稱是的聲音:

  「我明白的,多謝大夫!可惜這些銀子還不足夠,我索性打後給你一起送來吧!」

  大生開眼睛,只見輕緣正把一個男人送出門外;那個男人,正是村里收費最昂、最醫術亦最高明的馬大夫。

  馬大夫離去後,輕緣方才緩緩轉身,拿出一些碎銀子一面細數著,一面滿懷心事地步回屋內,乍見大生已從床上下來,臉上的愁容登時一掃而空,喜形於色問:「大生,你……醒過來了?」

  大生並沒回答,只徐徐坐到桌旁。

  輕緣不以為意,一邊把余銀放到桌上,一邊道:「你醒過來便好了。你知否自己已昏了兩天,全身火熱?我本想以求天易訣替你驅熱你又不肯,惟有找馬大夫回來替你醫病……」

  說著正想端起那碗培元藥茶給大生服下,詎料還未觸及那碗藥,大生猝地道:「馬大夫素來收費最昂,你,那來這麼多的銀子?」

  他指著桌上的碎銀子,輕緣紛厭陡變,想不到大生甫醒來便問這個問題,霎時答不出話來。

  她前來大生家暫住之時身上並無分文,在也是以宋姨留下的一袋米糧賴以為生,如今又為何有那樣多的銀子?看來,這些銀子的來歷大有問題。

  大生斜瞥著她,猜測:「這些銀子,是你回去神皇宮分壇拿回來的吧?」

  「我……」

  輕緣沒料到大生居然會如此猜度她,看來十分失望,陡地啞口無語,站了半晌,正想張口解釋,然而大生並不給她任何機會解釋,他勃然變色,高聲道:「難道……你已忘了自己的誓言?你不是說過絕不回去哪裡?絕不再取哪裡半分半文?你要重過新生?」

  輕緣的頭垂得很低,低得令人無法可辨她此際的臉色,她可有半分委屈?

  大生第一次如此疾言遽色地道:「我討厭沒有原則的人!即使你拿錢回來救我也不會多謝你,我不想再見你!」

  說罷演手一揮,當場把桌上的藥與銀子一掃!他是故意的,他要乘勢趕走她!

  「崩」的一下碗破聲混和了銀子細碎的墮地聲,頃刻之間,地上撒滿了寥落的銀子,還有藥碗的碎片,和傾瀉了藥茶。

  那些銀子,散露得如同輕緣被傷害了的自尊。

  那些碎片,碎得有如她此刻的心。

  輕緣面無表情地看著滿地狼藉,看著那些銀子,眼淚已不住在她眶內打滾,但她遠是忍著不流。她做夢也沒想過,自己一片苦心,竟會換來大生如此無情的對待。

  也許她本來預算大生醒來後,會因為她找來銀子替他醫病,會對她好一點,豈料如今……未曾相愛,已經無情!

  他怒得一臉鐵青,她落得一臉蒼白,或許,這原是他和她的本來面目。

  她忽爾悽然蹲下身子,徐徐的小心翼翼的撿抬那些撒了一地的銀子,就像是一個遭子女遺棄街頭,倚賴拾荒維生的老婦,她並無半絲抱怨。

  縱是最無情的男人瞧見她伶仃可憐的樣子也會不忍,不過大生仍不放過,道:「你猶執迷不悟,還要撿抬這些銀子?」

  輕緣並沒抬頭看他,只是自顧一邊撿拾著銀子,一邊木然的道:「大生,無論……你喜不喜歡,這些……都是……我找來……的……銀子,我……不會……胡亂……丟棄……」

  說著已開始有點哽咽,但她仍深深低著頭,不讓大生瞧見她此際的臉色。


  只因為,她的臉色正流露著真相;而真相,卻是相當可悲,她寧願他不知……

  一宿無話,兩宿無話,三宿也無話。大生似乎已絕不會和輕緣說半句話,也沒有告訴她關於他遇見大明的事,免得她又牽涉入這件事內,他只想她僅快離開這裡。

  而且在病痛的第二天,他也不想在床上枕下去,免得再受她的照顧,故而一大清早便出去採藥。

  其實若真的要擺脫她,大生只消不再回去就是,可是天大地大,若不回家,又不知該往何處?更何況,大明可能隨時都會回來他不明白,為何大明竟會安然未死,為何他又會一反常態,掉過來襲擊大生?

  但大生決定不再多想,一切疑問,就待大明現身後再作打算吧!

  如此這般又過了三天,一直相安無事,直至輕緣留下來的第二十四天……

  第二十四天的中午,一個驚心動魄的中午……

  大生那天的收穫十分不錯,背上那個草萎在中午時已給塞個滿滿,於是也不再採藥下去,一徑便往市集上的藥鋪交貨。

  貨銀兩訖後,大生不想再採藥,霎時間不知該往何處溜達,心想:不若早些回家雲休息吧!反正即使輕緣在家,他也大可躲在房中喝酒。

  心意既決,大生便趕快回家,然而在他回抵家裡時,出奇地,輕緣居然不在!

  大生從沒想過,輕緣每天在他出外採藥時會在家幹些什麼,不過他也不大好奇,逕自步進自己房內。

  猶未坐下歇息,屋外便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誰?」大生連忙趕去應門,但見門開處,那個替其治病的馬大夫正站在門外。

  馬大夫看來並沒預計應門的會是大生,一站,隨即笑了笑,問:「大生,是你?你身體可好?」

  大生不明白馬大夫為何會中午到訪,惟有寒暄道:「還好,謝謝你上次替我治病。」

  話未說完,已發覺馬大夫的眼睛並不是在看著自己,而是落在屋內:像在搜索著一些個麼似的,大生奇問:「馬大夫,你在看些什麼?」

  馬大夫皺眉道:「大生,你的未婚妻……輕緣姑娘在嗎?」

  大生為之錯愕,沒想到輕緣居然對馬大夫自稱是他的未婚妻,心裡雖然有點惱她可惡,可是不知怎的,又有一點甜意,他答:「她不在,馬大夫,你找她有事?」

  馬大夫似乎井沒聽見大生的話,只是自顧低聲沉吟:

  「她不在?原來……傳言非虛,唉,真是可惜……」

  言罷驀然從懷中掏出一包小小的碎銀子,遞給大生,道:「大生,對不起,請你把這些銀子交回輕緣姑娘,這些銀子,老夫受之有愧。」

  大生甚奇,問:「馬大夫,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馬大夫道:「原來你還不知道?那好吧,就讓老夫告訴你,事情是這樣的……」

  「六天前的一個風雨之夜,我家門外忽地傳來了一陣急速的拍門聲,於是老天便去應門,卻想不到門外的是個一身白衣的少女,斯時她已渾身濕透,想必是有親人病危,她不惜冒雨前來求我出診……」

  大生聽到這裡,不禁記起自己在病得迷糊之間,曾叫輕緣不要以求天易訣救他,只因他這一句話,她便冒雨夜行,不期然升起一股慚愧之意……

  馬大夫繼續說下去:

  「那個時候,她已為你急得淚流披面,但風大雨大,我實在不想踏出門口半步,遂胡亂要了個診金,希望她知道而退。」

  「馬大夫,你向她要多少?」想到輕緣為他淚流披面,大生的臉色已愈來愈青。

  「三兩!」馬大夫面有愧色的道。

  「三兩?」大生瞠目結舌。三兩銀是一個不菲數目,醫喪殮葬包辦也不用這麼多!

  馬大夫道:「是的!我本預期她會離去,誰知輕緣姑娘僅是一愣,跟著便重重的點了點頭,說沒有問題,不過她手上並沒那麼多錢,她說一定會賺錢還給我……」

  「當時我見她竟毫不猶疑點頭,心中也被她對你的關懷所感動,私下有點不忍,於是也就不由分說,與她一起來給你診症。」

  「來到你家的時候,你已全身火熱,恐怕再這樣下去若然不死,也會變成痴呆,可是藥鋪們早已關了,縱然我開方亦無藥可配,但輕緣姑娘說不要緊,她有方法可找藥回來,跟著她便不顧橫風橫雨,拿著那張藥方撲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她不知從何處帶藥回來了,我見她一身白衣滿是泥濘,當下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遂也不再多問,趕快煎藥給你服下,才險險把你救活過來。」

  大生倏地感到心頭一陣絞痛,他可以想像一個白衣的少女冒著狂風暴雨,獨自在山間苦苦尋藥,那種旁惶淒楚,只果全為了一個她心中的人!

  他突然驚覺,原來輕緣待他是這樣的好,可是他卻負了她……

  但他不是一心為她設想而要逼她難去嗎,即使知道她對自己這樣好也絕不能心軟!

  「這之後,你經過兩天眼藥與調息,終於好轉過來,而在第三天,輕緣姑娘已來找我,給了我一些銀子。」馬大夫見大生不語,又道。

  「她,何來銀子?」大生本堅決硬著心腸,然而還是不禁一愕。

  馬大夫道:「初時我也不大知道,只管收下,心想這些銀子也足夠自己素來所收的診金,總算沒有白醫一趟,豈料第二天,輕緣姑娘又來登們造訪,再給我一些銀子……」

  「我受寵若驚,一時貪心便收下了。但第三天,也即是昨天,她又來給我銀子:算來已有半兩,我實在受之有愧,於是便推說不想接受,只是輕緣姑娘堅決地說,這既然是她與我議定的,我不須可憐她,她要守信,囑我照收好了。」

  大生一直在靜靜的聽,心中也在暗暗琢磨,輕緣到底何來銀子?這些銀子若真的是從神皇宮分壇取回來的話,她只須把銀兩一次給馬大夫便成,何須天天前去找他?

  大生有點不好的預感,遽然問:「馬大夫,今天既然你說受之有愧,我想,你一定已知道輕緣從何處得來銀子?」

  馬大夫垂著頭嘆息道:「是的!昨天我已知道了,聽說……」他驀地欲言又止。

  大生追問:「馬大夫,有話不妨直說。」

  馬大夫終於鼓起一口氣道:「好的!大生,我想你也有權知道,輕緣姑娘為了你,據說在紅女樓里工作。」

  紅女樓?天!真是晴天霹靂!大生乍聞這三個字,當場站住,臉色陡地發白。

  紅女樓是西湖一所妓院!輕緣在哪兒可以幹什麼?她為他那樣做,他怎擔待得起?

  輕緣……

  馬大夫猶在道:「所以,這些銀子我真是受了也寢食難安,我連本來的診金也不要了,大生,希望你把這些交給輕緣姑娘……」說罷又把那包銀子遞給大生,然而他並沒有接。

  「輕緣!」大生驀地高呼一聲,再不理會那個馬大夫,發狂般沖了出去。

  只因為,一股潛藏在他心底已久對輕緣的感情速如山洪暴發,他一直假裝的鐵石心腸終於崩潰,他很後悔會那樣苛待她!他以為這樣做是為她好,誰知其實對她更不好!

  情若要來,誰都阻擋不了!當他發覺自己其實是天下間最幸福的人時,會否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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